“娘亲。。。”
看着二笨掉落的泪珠子,我揉揉酸楚的鼻子,握着穗娘的手紧了紧,学着穗娘的口吻道,“穗娘啊,你瞧你不听话了吧,多大的人了还生病。你看你,脸色白得跟鬼似得躺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拘魂了呢。你可得赶紧醒来啊。”
“娘亲,你快醒来,二笨怕。。。”
我拍拍二笨小脑袋,正欲开口,却瞥见穗娘的嘴唇动了动。我忙弯身凑近她的嘴唇,提醒二笨噤声之后,凝神听着穗娘说出的支离破碎的话——“。。。医书。。。药性。。。变。。。怀孕。。。你。。。不信。。。不信。。。”
医书药性变,怀孕你不信?
这是哪跟哪啊,不就是胡言乱语么。难道是医术上说药性有变化,穗娘这不是风寒而是。。。怀孕了?我直起身子,好笑地地拂额叹口气,穗娘怎可能怀孕,她早在生完二笨之时便与我说是不孕之身了。这生了病的人,讲句话都是牛头不对马嘴,七牵八扯,着实是难以理解。
“穗娘。。。”我替穗娘理了理发丝,摸着她红肿的双眼,心里酸酸地涨得难受。穗娘昨夜定是哭了,依我对她的了解,她是在为我操心。原本我还想在此等着穗娘醒来告诉她,我在此并无受委屈,好让她日后莫在记挂担忧了,却不想白先生亲自来将我“请”出去。无奈之下,我只得先行避开,待穗娘醒了再说。可我又不想回西园的屋子,我真真不喜被三个丫头团团围住的感觉。
思来想去,我打算逛一逛这偌大的萧府。方才与二笨行来之时,我留意到东西园之间,有一片小竹林。若是说书人不曾说大话,通常,与命定之人的邂逅,最可能在竹林中发生。这片青葱挺拔的绿竹,足以让我浮想联翩。
将二笨交给独一无二,趁人不大留意之时,我悄悄溜出东园,一路遮遮掩掩,小心翼翼避开他人,闪身躲进小竹林。
“呼——果真是舒畅无比啊。”我张开双手,闭上眼,仰脖深深吸入一口气,清清润润的竹香飘进我的鼻子,又渗入我的五脏六腑,将一切杂念都拂得干干净净。
清新之气贪享已足,我便放下双臂,含笑睁开眼睛。却被眼前这张凭空出现的脸,给怔得大叫一声退开几步。若不是这张脸长得着实好看了些,说不准,我该是要在奈何桥上与人邂逅了。
☆、好娘子之圈一八
“小八,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棕墨扇柄的折扇缓缓合上,细长桃花眼带笑弯起。林子间清风乍扬,“簌簌”地带落修长竹叶,也将束发锦缎拂至身前。紫色镶金衣襟,墨绿锦衾在细薄罗纱之内,风雅倜傥。此人正是唤我小八要我别来无恙之人。
我退开几步,望着他那张盈盈带笑之脸,手抵下巴费神寻思着此人会是谁。他见我打量他,非但不遮不恼,甚至张开手臂,原地转了个身,以便我看得更细致些,脸上笑意也愈渐变浓。
这人衣着配饰均为上品,若我没估摸错,他衣外的罗纱质地在芸小夫人的薄纱之上,他头顶的发冠也不比萧棠之那白玉差上分毫。这样一人,想是非商即官。
“听说小八失忆了,现在看来,失忆倒是真的,不过,那贪慕男色之癖,真真是丝毫未曾忘啊。”
贪慕男色?我拂了拂下巴,莫非我在身为萧棠之的夫人之时,也曾眷慕了他那张脸?或是。。。我俩。。。本就是。。。
我拍拍额角,收起这胡乱的猜测。我记不得从前之事,可如今,只凭他这魅惑人心的笑颜,我也不会动半分心思。我斜眼觑了他一眼,将萧棠之的神色语气学了十成,“这位公子,你可是萧府之人?”
“我浅墨逍自有我的来处,为何要做这萧府之人?”折扇一晃,“啪”地打开,学着倌馆的公子们,一下一下在身前扇着。
我忍不住拂额,此人这等“温雅”姿态,当真是最入不了我眼的。相比之下,我倒是宁愿对着寡言的忟青主仆。不过,他方才似乎说他名为浅墨逍,这名字我貌似有些模糊印象。
“浅墨逍。。。浅、墨、逍。。。”我嘴里斟酌着这几个字,脑中有什么将要破壳而出,却被那人给打断了。
“小八可是忆起了我?”
含笑之声,说不出的柔软,听得我脑门一抽一抽的难受。我赶紧一个点头,“记起了。”
他突然不再说话,那神情似是被我的话噎住了,方才还扑闪着的桃花眼,此刻微微眯起,脸上的笑也隐了去,摇扇之手,顿在胸前。“小八,当真愿意忆起了?”
我略皱起眉头,纳闷不已,什么叫愿意忆起,若是只要我愿意便能忆起,我何至于这般自恼。于是,我便将早先想好之话丢给了他,“恩,忆起了,我记得你叫浅墨逍,唤我小八,与我许久未见。”
“。。。。。。”他怔了怔,接着闷闷笑出,逐渐演变成朗声大笑,“小八啊小八,还是如此有趣。”
见他笑的快没了边,我步上前去,往他膝边踹了踹,警告道,“喂,喂,能不能不要这么放荡,这可是萧府,萧家三郎如今可是锦阳城城主。仔细招了麻烦。”
“呵呵——”笑声止住,他提起折扇,趁我不备,向我的后脑勺偷袭了一番,“小八,你竟不想问我,我究竟是谁么?”
激将法?不过,我还真被他给激起了,方才盯着他思索了许久的话,终是有机会问出了口,“浅。。。浅墨逍,对吧,既然你求我问,那我便问你,你是谁,你与我有何过往。。。最重要的是——”我拿开眼前的折扇,用力握住扇子另一端,逐字逐句沉声道,“我、的、过、去。你所知的,我的过去。”
风又将他的发带扬起,拂着我的脸,酥□痒。他喉间滚了滚,抿唇似在犹豫,良久方开口:
“小八。。。我瞅着你如今的日子过着甚好,为何偏生要记起那些累人的往事。”他抽回扇子,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既然都是些过去之事,忆起了又有何意义呢?”
低沉的声音,与萧棠之的清冷不同。从身后看去,我恍惚觉得,这浅墨逍,定是有故事之人。不然,不会无端释放出孤寂、消沉之气。
我摇首,既然都问出了口,便要有所知,“不对,依你所言,既然都是些过去的事,何妨不该忆起?”我伸手将飘过我眼前的竹叶捉进掌心,紧紧合拢,细微的疼痛从手心传来,正如我此刻的心情。
“浅墨逍,你可知,夜夜梦回之际,醒来却仍是一片空白;有人问起,却答不出自身来历,甚至不知生我者是何人;回到锦阳城。。。所有知道我的人,都用同情怜悯甚至耻笑的眼神看我;这一些,我可以不计较。这五年,我过得确实无忧,我也不曾想过要将脑中那些空白填满,尽管偶尔之时,我会试着努力回忆,梦中那些场景,究竟是否原本就属于我。”
心底的直觉告诉我,我必须将这些年来的所想告知他,他才会带给我我要的。我松开紧握的手,深吸一口吸,接着道,“如今,我好不容易狠下心,想着,不管过去是痛是甜,我都要知道。可他们却都挑着拣着瞒了我,还有穗娘,我忆起了她,她却能瞒我五年。浅墨逍,你若再不帮我,下一人,我不知该寻谁。”
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我头一次这生佩服自己,这一番话,被我说出并不稀奇,可被我说得如此煽情文雅,这还多亏了当初穗娘带我去听的那些戏曲儿。演完了,我静静看着背对我的那人,默默数着数。
一、二、三、四。。。。。。八、九。。。。。。
“锦迟安。”
果然,还未等我数到十,他便低低开了口,却依旧背对着我。我可不顾这些,只心里欢喜着比划了一番,掩住扬起的嘴角,凝神听他说完。
“你是上一任城主府——锦家的八小姐,萧棠之是你丈夫。你亦是城主夫人。”
“这些我的丫头之前已与我说了一番。可还有别的?”
“别的何事?”他终于转过了身,面色不善,乌黑眸子盯着我,然后点头道,“那你问吧,若是我知的,我自会答。”
“好。”我摸摸后脑门,琢磨着开口,“还是那个问题,你是谁,与我有何关系?”
他直直立着,脸色有些发白,垂在身侧的手,来回拂着握在手中的折扇,“锦阳城朱墨楼的东家便是我,你我相识,不过因为一杯酒。你只需知道,我与你相交近十年,也算是至交了。”
我眼角一抽,甚是不能理解,当初自己为何能与他成为十年至交。就现下看来,他的长相我不喜,他的性子。。。我虽不讨厌,却也无成为至交的可能。不过,说不定,以前的我,他这人正好与我相投呢。我挑眉,继续问他,“听说,之前的我,很喜欢萧棠之,萧棠之却不大理会我,那他为何娶我?我爹爹逼迫的?”
“不是。”他缓缓摇头,眸中波光流转,分明是不赞同我的话,“是萧棠之上门提的亲。”
“。。。。。。”避重就轻,轻巧地回避了我之前两个问题,甚好,甚好。我闭闭眼,忍住再踹他一脚的冲动,“好,最后一个问题。你可知,我为何失忆?或是,失忆之前,我可有异样或可有找过你?”
“小八,这可是三个问题。”他突然扯开嘴角一笑,“啪”的一下又展开折扇,态度神色转变之快,让我来不及瞠目。“你曾找过我,不过,只是如往常那般,找我拼酒玩笑而已。”
“没有其他了?”我侧耳向前,有些怀疑他的话。独一无二说,我是与萧棠之大闹之后,被他掴了一巴掌才因恨离家出走。她们既然能开口,定是将能说的与我说了,不至于欺我。可浅墨逍却说我与往常无异,我不敢轻易信了。
“你确定是失忆之前?”
“大概是你失踪的前两天。对了,那日你似乎心情大好,赢了我的墨玉折扇也不曾拿了走。”
“咦?”我低首咬着唇,心下懊恼,这事情是越问越纠结了。无奈,我只能复又抬首道,“那几日我难道不曾有过伤心失落之时么?”
他侧过脸回忆了一番,才确定了与我道,“不曾。伤心失落,我从不曾见过,除却他带了一个女人回府,那几日你倒是夜夜醉倒在我的朱墨楼。”
“一个女人?”我突然嗅到了奸/情的味道,方才耷拉下的眼皮,立马又抬起,睁大了看着他,期待他之后说的话。
他轻轻撇了我一眼,又背过了身去,“良辰清。听说是在萧棠之的启蒙之师,现任城相,惑无心府上带回的。此间内情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那几日,萧棠之夜夜宿与她那处。你便是为此才躲在朱墨楼不愿走。最后还是不甘心就此认输才自行回的萧府。”
“等等,萧棠之是否唤她‘清清’?”我忆起那日倒在风月阁门前之时,脑中的一些残缺片段。
“此乃他二人之间情/趣之事,我如何得知?你莫不是要我夜间躲在他床下偷听?”
我撇撇嘴不语。然后听他道,“昨日见城主突然住回萧府,又听闻锦家仅存之子,锦七少锦苏廉也一同出现在萧府门口。随行的还有几位貌美女子,我便猜测,你该是回来了。”
“于是你今日特意来寻我?”
“正是。”
我又垂下头,在听到“仅存之子”时,说实话,我的心狠狠的抽了抽,在七哥之前,还有六个兄长,如今,都不在了。曾经显盛了上百年的锦氏一族,如今只余了我与七哥。我紧紧咬住唇,忍住眼中溢出的眼泪,别过身,不在意的擦了擦,对浅墨逍道,“今日多谢你了。”尽管你所言并不曾有多少是我想知的。
“这是赶我走了?”
我不语。
“唔,如此,我真是该走了。”
我转过身面朝着他。他拨了拨身前的发带,对我又是粲然一笑,“若想知其余之事,朱墨楼,本公子随时候着。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这四个字,外加他微笑摇扇的模样,我脑中突地蹦出三个字:
“钱、莫、笑!原来是你!”
我大喝一声,他却往后一退,足尖一点,便飞身离去。畅爽的笑声也逐渐笑声在林子外。
我咬牙使劲一跺脚。钱莫笑!这人竟是在我眼皮之下生活了五年!对门酒楼的说书先生钱莫笑原来就是我所谓的“至交”!若不是说书先生每日说完一段,必然加一句颇有特色的“不见不散”而非寻常的“且听下回分解”,我还真没能认出,浅墨逍便是说书先生!
朱墨楼,甚好,浅墨逍,你给本姑娘候着。
☆、好娘子之圈一九
从小竹林出来,早已没了初时逛景的心思。我略微将方才浅墨逍所言理了一番,便往穗娘居处而去。虽然心里对穗娘五年来的隐瞒有些小小不满意,我却更愿意相信,她终归是为了我。
此刻还未到夜间,东园便挂上了灯笼,昏黄昏黄的光线从灯中透出,打在石柱的漆上,反射而出的光,应得我微微闭了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