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使团,携带黄金珠宝、毛皮香料共计十车,祭天祈福之后,从上京出发,取道云州,由云州进入后唐境内。一路官员接送自不必细说。
这段历史契丹国志和后唐史书均未记载,因为契丹国志惜字如金,极少记录国事,而后唐在不到半年的时间之内灭亡,史官无颜记载这段自取其辱的历史。
这天,迎亲队伍在大同官道上绵延行进,向朔州进发,耶律未央嫌坐马车过于气闷,改扮了男装,驱马到了队伍之前与侍卫装扮的林若兮并驾齐驱。
眼见天色将晚,而向导告知朔州城就在前方不到十里处,耶律未央玩性突起,对林若兮道:“姊姊,我久闻后唐州县热闹繁华,夜夜笙歌,远远胜过上京,我们先入朔州,逛上一圈,看看风土人情,用些风味小吃,怎么样?不许拒绝我哦。”
“你称呼我什么来着?”林若兮不急不慢地道,“可以是可以,你我都有功夫在身,倒也不怕宵小之徒欺负,可是……”她突然止口不说了,就这么看着耶律未央。其实迎亲使团人数众多,一路之上官府迎来送往,繁文缛节不计其数,走走停停,林若兮也早就不耐烦了。然而她身为外客,不好开这个口,也怕遇见“暗黑”杀手,暴露自己行踪。
耶律未央急急忙忙道:“可是什么?你别卖关子了,好哥哥,快说。”
林若兮慢条斯理地道:“你看后面那尊神,对你我怎么会放心的下?”耶律未央听他把哥哥比作神,十分新奇有趣,忍俊不禁,道:“那我们不告诉他,偷偷溜走便是。”
前方官道曲折狭窄,道旁绿树苍翠茂盛,遮住了后面的视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夜仰止正在敦促后方军士,快马加鞭,一鼓作气,直入朔州,晚上便在朔州驿站歇息。当真是天赐良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耶律未央和林若兮双腿用力一夹马肚,快马加鞭,早就越过众人,抢在前头。
不过盏茶功夫,就牵马进入朔州城,只不过两人这身装扮实在过于招摇,引得众人一阵围观。耶律未央长在深宫,于江湖经验丝毫不知,林若兮好歹混称玩过江湖,心知不妥,让耶律未央牵了马在边角无人处暂时躲避,自己在街上找了个乞丐,用身上衣裳换了他两身破破烂烂,灰不灰黑不黑的乞丐装。
耶律未央并不娇气,倒也没嫌弃乞丐装丑陋难看,臭气冲天,穿上以后,与林若兮你看我我看你,哈哈大笑。两人胡乱栓了马,在杂草堆里藏了耶律未央的男装,手携手,嘻嘻哈哈地闯入朔州县城。
旁人见了,还以为是一对疯子,纷纷避让,耶律未央对什么都好奇,一会拿起街头摊边的泥人儿赏玩,一会买串冰糖葫芦吃,一会看街中心民间艺人耍把戏,连连叫好,林若兮虽略微矜持,但毕竟只有十来岁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什么追杀,什么抛弃,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跟着公主疯玩起来。
人群里一双□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这两个乞丐,若有所思。林若兮毕竟不够老道,和公主换了乞丐装束,却露出了脸上手上洁白的肌肤,试问,普天之下哪有肌肤如此细嫩的乞丐?如有,官宦家的闺阁小姐都可以去买块豆腐撞死了,人家乞丐风里来雨里去,日晒月照,居然还比你涂脂抹粉、淡妆浓抹的千金小姐美貌,还不惭愧么?
耶律未央正兴冲冲的往前走,要去天香楼尝一尝当地的名点小吃,就和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肥腻腻的手趁机在她手上捏了一把。耶律未央惊叫出声,面前站着一人,五短身材,獐头鼠目,一脸坏笑,右手大拇指带一个碧玉扳指。此人朔州当地人再也熟悉不过了,有名的泼皮无赖,县太爷儿子的走狗,没少做霸□女伤财害命的事,人称吴桂儿,街坊邻居背后都骂他乌龟儿。
吴桂儿挺起胸膛,在两女面前一站,其实还没有两人高,阴阳怪气地道:“哪来的臭要饭的,不长眼睛,撞坏了大爷你赔得起么?”
耶律未央圆溜溜的眼睛一瞪,正待发作,林若兮指指他身上的衣衫,使了个眼色。她方才想起这不是他们的契丹皇宫,她也不是公主,只是个小叫花子。不由唯唯诺诺,低头默不作声。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看她不作声,吴桂儿可得意了,扯开喉咙喊开了:“大爷今天被你一撞,胸口疼得紧,臭要饭的,你说怎么赔?”
林若兮当然知道公主不擅长对付这种乡里无赖,拉了耶律未央一把,冷冷道:“谁撞谁先说清楚,还有你想怎么赔?”吴桂儿喃喃自语:“呦,花儿好看还带刺呦。”他只是瞧出这两个乞丐儿是女子乔装,却没有瞧出这两人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嘻嘻一笑,伸出手去抚摸林若兮的脸。林若兮正待想个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吃点苦头,一只手从吴桂儿身后伸来,抓住那只有咸猪手嫌疑的肥手一拧一扭。
吴桂儿立刻哇哇大叫,顺便问候人家祖宗十八代。一个比冰雪还冷的声音道:“你骂什么?”跟着吴桂儿的脸上被狠狠抽了几个巴掌,一张脸本来就丑陋不堪,现在肿胀之下简直就成了猪脸,不,猪脸还要多几分俊俏,吴桂儿如今的脸满脸青青红红的指痕,打落了牙齿,磕破了嘴唇,人不人鬼不鬼的,猪白白胖胖的可要好看多了。
耶律未央拍手称快,扮了个鬼脸道:“看你还欺负人不?”吴桂儿两颗门牙跑到爪哇国去了,这会儿说话当门漏风,口齿不清,只说一句:“他奶奶的……”便被人从身后膝弯处一扫,重重跪倒在地。
一个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一身黑衣,静静地站在吴桂儿身前,吴桂儿抬起头一看,魂飞魄散,我的妈呀,千百年来“妈妈”这个亲切地称呼今天终于有了另一个用武之地。他心里寻思:这个人某非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怎么跟死人一样。
不要说吴桂儿,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这种感觉。
吴桂儿膝行了几步,抱住那个人的大腿,连连磕头,道:“大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小人知错了,斗胆请你放过小人吧。”
突然,人群中一阵喧闹,围观的众人自动分开一条路来,一伙衙役带着刀剑和铁链赶来了,为首一人,二十来岁年纪,一身葱绿绣花长袍,系一根橙黄色的腰带,三四月天气,摇着一把有名人字画的折扇,长得虽不甚难看,却颇有几分油头粉面。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县太爷的公子来了。”
黑衣人依然站着不动,甚至没有看那个县太爷的公子一眼。耶律未央和林若兮也不是寻常的乞丐,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也不动声色。
朔州县令名叫严进,今年六十有五,膝下只有这一个宝贝儿子严之兼,百般宠爱。严之兼带着手下一帮狐朋狗友,在朔州城里作威作福横行霸道,从来无人敢过问。刚才有人飞马来报,说有人跟他的狗友吴桂儿过不去,立马带人赶来。
严之兼对着黑衣人翻了个白眼,装腔作势地说道:“人家说打狗还得看主人,这吴桂儿就是我严某人养的一条狗,你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黑衣人哼了一声,道:“是,你活得不耐烦了。”突然夺了他身侧一个衙役手中的刀,刀锋平平推出,吴桂儿的脑袋顿时落地,他跟着一脚踢翻吴桂儿的尸身,刀斜斜削出,自下而上,从严之兼大腿根处把他劈成两半,然后将刀交还那个衙役手中。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停顿。
人群骚乱起来:
“不好啦,出人命啦。”
“县太爷的儿子被人劈成两半啦。”
“快走,快走,阎罗大王催命来了。”
黑衣人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对着两女道:“你们跟我来。”
衙役们逡逡巡巡围了上来,但是不敢过分阻拦,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平时与这位公子一起吃香的喝辣的,这时候自是不能立刻逃走。
黑衣人冷冷道:“谁敢拦我?”
衙役们不寒而栗,齐刷刷退后三步,黑衣人就这么轻轻松松堂而皇之地走出衙役们的包围圈,两女紧随其后。
耶律未央一脸不快,天香楼的名点还没吃上,就莫名其妙卷入一场凶杀案,当然那人是心怀侠义,见义勇为。不过不快是暂时的,很快她就对黑衣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伸手去拍那人的肩,道:“谢谢你啊,你叫甚么名字?”
林若兮心中却隐隐有了一丝不安,今日使团入住朔州驿站,早有快马报入朔州县衙,这神秘的黑衣人当街杀害吴桂儿和县令公子的举动令人十分费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多得是,但对付这等流氓无赖多半毒打一顿了事。黑衣人为民除害除的也太是时候了,县令独子被杀,晚上势必全城戒严,各路兵马捉拿杀人凶手,迎亲使团难免受到怠慢。
黑衣人肩头的肌肉微微一紧,耶律未央的手指还没碰到他的肩,便被轻轻弹开,他只回答了四个字:“无名无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庙杀机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们,欢迎吐槽,拍砖,灌水,收藏,最最冷酷无情的男主人公玉石快要出场了。
黑衣人吹了个口哨,一匹马飞奔而来,全身乌黑发亮,无一根杂毛,马鬃极长,迎风飘扬,说不尽的神骏非凡,瞧见黑衣人,马立刻在他身侧停下,俯首帖耳,十分驯服。
“你们乘马,我们即刻出城。”黑衣人的话永远言简意赅。
耶律未央忍不住就发问了:“为什么?我们与你非亲非故,单凭你援手相助,就要莫名其妙跟你走了?”
黑衣人冷冷道:“走与不走,悉听尊便。”
林若兮道:“阁下这般功夫,用来杀两个宵小,岂不是可惜了。”
黑衣人一字一句地道:“你疑心我杀人另有目的?”
“正是。”林若兮的回答干脆利落。
黑衣人突然反问:“什么目的,你说。”
林若兮却答不上来,眼见天色渐渐暗下来,使团还不知在何处,如果她与耶律未央光明正大地在城里到处乱窜,城中官兵看见,少不了一场争斗,她又不想露出武功,引起“暗黑”杀手注意,暴露了身份。斟酌了半天,终于向耶律未央道:“弟弟,我们就跟他前去,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招,瞧瞧热闹也好。”
耶律未央一听有热闹可瞧,精神一振,暂且忘却了肚子的抗议,可怜兮兮地瞧着黑衣人,道:“好,可是无名无姓啊,你那里有什么好吃的?”黑衣人嘴角一咧,算是在笑了,这小姑娘也真是有趣,危难之中还忘不了好吃的。
于是黑衣人施展轻功在前带路,耶律未央和林若兮共乘一骑,尾随而行。朔州雄踞雁门关外内外长城之间,北连内蒙,南控雁门、偏关、宁武三关,有通达忻、代、原平诸县之道,为边陲之要塞,既可应援大同,又能拒防全晋,多为山区,是历代兵家常争之地。黑衣人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绕道城后小路,不经城门,径直出城而去。
黑马背负两人却丝毫不见疲惫之意,黑衣人轻功颇佳,黑马也能堪堪赶上,两女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开始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绿,渐渐绿色彻底消失,望不到头的茫茫黄土占据了整个视野,呼啸的寒风中偶尔一株树在俯首颤栗,但也已干枯发黑。那种荒凉凄绝,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着黄土的山丘在身旁连绵起伏,道路两侧乱石堆积,去处越来越荒凉。耶律未央偷偷地问林若兮:“姊姊,你说这人要带我们去哪里?”林若兮道:“既来之则安之,他武功虽好,可我自问胜得过他,所以妹子且安心等待。”
七拐八拐之后黑衣人示意两人下马,带两女拐入一片棘林深处,马自行跑开,不知去处。地势豁然开朗,大片的黄土之中出现了一座荒废的小庙,居然闪烁着隐隐烛火,原来此处已是雁门关外。
林若兮不喜诗书,但是也略解文字,此时此景她突然想起了唐人李贺的《雁门太守行》,“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她仿佛听到浩瀚的时空里,角声凄壮,撕裂长空漫天飞扬,将士们的怒吼声,搅乱悲壮的秋风;仿佛看到边塞上,一场血战震撼古今,战士热血,凝成胭脂夜色更浓。
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
美酒佳肴还是头颅热血?
黑衣人率先推庙门而入,林若兮和耶律未央对视了一眼,跟着进去了,庙门吱呀一声自动关上了,林若兮虽是艺人胆大,还是一惊,再看庙堂正中燃了一对手腕粗细的红烛,烛泪淋漓,犹如血泪,忽明忽暗的烛光下,青烟红火的庙台之上供奉的不是佛像也不是道家神像,而是一匹呲牙咧嘴、浑身雪白,身形柔美的狼。又是一惊。
这是座什么庙?供奉的是哪路神仙?
耶律未央久处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