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的花木掩映中由远及近。
两位上着葱黄短襦下系青绿长裙的宫女携手而来,一人手提银鎏金珍珠底食盒。
耶律未央闪身躲在廊柱之后,只听两人嘻嘻哈哈。
“这个如妃娘娘,和七皇子寻欢作乐,深刻半夜还要伺候沐浴,又要传夜宵,不叫人好好睡。”一人说。
另一个伸手在那个脸上拧了一把,道:“你少抱怨几句,仔细你的皮,这样的事也好说的?如妃娘娘总算对我们不薄,这几个月下来头花、镯子、戒子不算,银子怕也有几十两了。”
第一个又道:“不过白说说,左右这里无人,出我之口入你之耳。”
“总是小心点好,小心驶得万年船,依我看,巴不得那七皇子天天来,如妃娘娘的赏赐也可优厚些。”那个说。
耶律未央一听,石重睿相好的女子居然是皇帝的嫔妃,那还了得,立刻从廊柱之后跳了出来,拦在两人之前,她身为七皇子的王妃,与如妃平日并无往来,两位宫女不知她是何方神圣,但是积年的旧宫女早就练就了一副好眼力,仅凭耶律未央的服饰就猜出了身份,慌忙跪伏在地,恭声道:“奴婢叩见王妃。”
“我问你们,这个七皇子和如妃的事是真是假?他们是……怎么勾搭的?从实说来,否则,哼哼,我就打发人把你们两个小蹄子送宗人府发落,就说你们在背后乱嚼舌头,编排主子,看看你们还有没有命在?”耶律未央长身直立,下巴微微扬起,眼神凌厉,自有种不容违抗的气势。
两个宫女胆战心惊,连连磕头,“王妃饶命,王妃饶命……”额头上已是一片殷红。
耶律未央走到两人身侧,道:“饶命自然可以,只要你们将七皇子和如妃的事细细说来,我就当今儿的事没有发生过。”
两个宫女对视了一眼,迟疑着,耶律未央突然拔下头上的一支双凤攒珠的金钗,钗尖对准了其中一个的眼睛,厉声道:“说,你不说我就让你这双眼睛废了。”
那人往后瘫倒,颤声道:“是……是……”纱裙之间淅淅沥沥有些物事流了出来,原来是吓尿了。眼睛要紧,她不敢隐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耶律未央听到石重睿和自己新婚不久就已经另有新欢如妃,几个月来幽会不断,这个恨从心头蔓延开来,直到全身,她咬牙切齿:如妃,你究竟是怎样一个妖孽,能够将石重睿迷得团团转?我倒要瞧瞧你长成怎样一副花容月貌。喝令宫女带路,前往如妃所居的玉宸宫。
宫女不敢违抗,进入寝宫时,娇娇怯怯的林如兮正在桌边坐着,满脸的嗔怪,“做甚么耍子去了,去了这么久。”
耶律未央从两人身后走了出来,倨傲不为礼,冷冷地看着林如兮,半天才道:“怪不得能够将石重睿迷得神魂颠倒,原来如妃果然千娇百媚。”
林如兮一怔,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向着那些宫女太监慢慢道:“你们干站着做甚么?还不将这个深更半夜乱闯寝宫的混帐女人轰出去?”
耶律未央身形飘动,突然就站到了林如兮的身前,一把捏住了那纤细皓白的玉碗,道:“这群饭桶也想轰我么?如妃,你身为皇帝的嫔妃,还和我争抢石重睿,不觉得害臊么?”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是谁?”林如兮虽是吃惊,可丝毫不乱,依然保持优雅的风度,仰起脸用最最无辜的表情看着耶律未央。
耶律未央突然从她姣好的容颜里依稀看到了那个伫足于无忧谷的绿萝的影子,扣住如妃手腕的手微微一松,思忖半晌,心想那绝不可能。
“姑娘我不知道你是谁,我怕你听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教唆,皇上要听到了这流言蜚语的,冤枉了我不要紧,要是无辜牵连了七皇子那……那就追悔莫及了。”林如兮缓缓说出另一番诚恳至极的话来。
耶律未央以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道:“实话跟你说,我是石重睿的王妃,捕风捉影的事我也不会来找你算账,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心里明白。”
啪的一声,林如兮脸上已经吃了一记巴掌,羊脂白玉般的脸匍匐着四个清晰的指印。
“这一记是为你不知好歹,抢我耶律未央用过的男人。”耶律未央一脸甜得发腻的笑。手高高扬起,又一记耳光即将落在林如兮的脸上。
林如兮柔柔弱弱,无法反抗,身后有几个太监壮起胆子抄起踏脚凳,但毕竟不敢向耶律未央的头上砸去,这里一个是千金娇贵的主子如妃,还有一个也大有来头,是七皇子的王妃,伤了哪个都是死罪。
“你们个个都是饭桶么?还不上前拖开这个疯婆子。”挨了一记打的林如兮终于无法优雅贤淑了,提高了嗓子喊。
耶律未央的第二记耳光就不打下去了,改为拍在桌子上,这下手劲极大,桌子竟然碎裂了一块。“你们倒来试试,看看能不能拖开我。”她的话里有几分得意。
太监宫女们震惊了,逡逡巡巡的,不敢上前。
耶律未央用手指在林如兮的脸上来回拂过,满心要在这张狐媚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来,便在此时,石重睿的一声断喝猛然传来:“住手。”犹如石破天惊。
作者有话要说: 石重睿会如何收场?作为妻子的契丹的公主和作为情人的如妃争锋相对,智计百出的他会有万全之策么?
☆、夫妻同林
原来在玉宸宫灯火通明,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早有懂事见机的宫女去找石重睿来救急了。
石重睿正在泡澡,来不及穿上繁琐的大科紬绫及罗袍衫,随便披件长袍就匆匆赶来了。
听到这一声饱含关切之情的“住手”,耶律未央当真很听话,手轻轻地垂下,大红软烟罗的袖子飘拂,她在心里想:真正的罪魁祸首终于出现了,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将这出好戏收场。
石重睿伸手关上房门,向林如兮微微躬身,道:“如妃娘娘,小王管教妻室无方,深夜打扰娘娘歇息,幸勿见怪。”
话一说完,立刻长身而起,抬头,威严的目光在室内侍候的宫女太监上一一扫过,厉声道:“你们都听好了,王妃也不知听了哪个挑拨教唆,跟本王怄气,找如妃娘娘闹着玩的,此事纯系捕风捉影,谁都不许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否则小心吃饭的家伙。”
在场的宫女太监齐刷刷跪下,磕头到地,道:“是,谨听七皇子教诲。”
林如兮只是微微一福,表示还礼,脸上却不动声色。
耶律未央好暇以整,瞧着这个处事妥帖玲珑的夫婿,冷笑了一声,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石重睿,你左一个挑拨,右一个教唆,将事情推的一干二净,我从来不知道你们堂堂后晋居然有人不明白什么叫做厚颜无耻。”
宫女太监们一声也不敢响,静伏在地,林如兮是个温润柔和的贤妃,当然不能与耶律未央一般见识,斗嘴皮子,学泼妇骂街,只有石重睿脸色一沉,密布的阴云紧紧锁住了他浓黑的长眉,眸子里陡然射出一丝杀机。
不错,是杀机。
“逆我者亡,顺我者昌”,八个字是这个在阴谋堆里摸爬了十多年的七皇子信奉的人生格条。娶耶律未央不是因为她的美貌才艺,而是看重她背后整个契丹的庞大势力。可是他的小妻子实在不通时务,也不懂得为夫婿钻营谋私,既然对己无用,如今又碍手碍脚,不如除之后快。
石重睿伸手扣紧了耶律未央的右手脉门,将她拉回自己身旁,道:“耶律未央,我劝你不要逞一时口舌之快,如妃娘娘是父皇的嫔妃,作儿臣的敬重还来不及,岂可随口污蔑,父皇得知,那还了得?”
耶律未央一听父皇两字,立刻大笑起来,想用力挣脱石重睿的手,可又哪里能够?不由怒道:“哦,原来你眼里还有父皇,你与他的嫔妃厮混的时候心里可有父皇?好,我正要将此事告知你父皇,请他评评理,我也会回契丹回禀我父皇,请他为女儿主持公道。”
一丝冷汗从石重睿的后背沁了出来,汇聚成滴,沿着脊梁缓缓流下,石重睿扣在妻子右腕的手不由自主地加了几分力道,他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下,眸子里的寒光更甚,心想:耶律未央,你这是自寻死路,怨不得我。
耶律未央不甘示弱,迎了上去,我堂堂契丹公主岂是怕事之人?这事不闹个鱼死网破我誓不罢休,我定要你和你的如妃身败名裂。
耶律未央的个性向来是这样:我用过的东西,别人用了,我就要毁掉它。谁叫她是耶律德光宠爱的小公主呢?
夫妻两人的目光是场无声的交战,谁也没有退缩。
林如兮突然以袖掩面,打了个哈欠,淡淡地道:“七皇子,这是你们的家事,没有必要把我这个玉宸宫闹得不得安宁,我困了,你可以请你的王妃出去,后宫那么大,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被人打了耳光还能等闲若定,这份荣辱不惊的功夫大概只有如妃才能练就;见乱不乱当机立断,能于尴尬闹剧中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顺便下逐客令,这份镇定清醒也着实难得。
石重睿蓦然醒悟,好个冰雪聪明的人儿,看来结识这个如儿实在是幸事,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这话意味深长的很那。手变扣为拍,在耶律未央肩头轻轻一拍,道:“好啦,闹够了,左右是我们的私事,如妃娘娘如今给足你面子,不计较你不敬之罪,有什么事我们回宫慢慢说。”
耶律未央岂能善罢甘休,公主范儿说上来就上来了,握着自己被捏出淡淡的一圈乌青的手腕,大红的身影飘动,俏生生的身形拦在林如兮面前,一字一句的道:“本公主今天还就不走了。”
她心中一腔怒火未出,意在大闹一场,石重睿顾及皇室体面,无论如何不敢惊动宫中侍卫,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对自己怎么样,至于如何收场想都没有想过。
“你……你以为这里是你的契丹,可以为所欲为么?”石重睿又惊又怒。
“契丹又怎样,后晋又怎样,我都不管了,难道我不远千里追随你,为的就是让你们欺负?”耶律未央的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目光从林如兮转到石重睿,“石重睿,我给你一个机会,要不你杀了这个小妖女,要不你杀了我。”
石重睿的脸上的阴云突然消散了,嘴角弯起,突出了淡淡的笑,比春风还和煦,比春雨还温润,道:“央儿,你真是胡闹,如妃娘娘是父皇的嫔妃,我便当母亲一样敬重,怎么能弑杀?你是我的王妃,又如何舍得杀了?你好歹讲一回理。”
他脸上笑容未消,双掌已经轻轻拍出,携带内力,掌风拂在耶律未央的大红绡衣上,衣袂飘飞。
耶律未央便如同被人在身后轻轻推了一把,凌空一个倒翻,向窗户退却,她的后背撞在紧闭的窗扉上,喀喇一声两扇长窗破空飞起,人随着轰然洞开的窗穿出。石重睿用的是借力打力的巧劲,内力经由耶律未央后背传递到窗扉,所以她毫发未损。
“如妃娘娘,多有得罪,再会了。”石重睿跟着跃出,不偏不巧,双手正好接住了耶律未央急速下坠的身躯。
玉宸宫里的太监宫女仍长跪在地,一动也不敢动,石重睿孤身一人前来,未带随从,于是长夜朦胧的月色里只剩下夫妻两人。
耶律未央拼命挣扎,奈何石重睿的双手犹如铁钳,将她钳制得动弹不得。他笑嘻嘻地将一张脸凑了过来,“你今天还想走么?”语声陡然带了几分阴冷的味道,一缕清寒的月光斜斜照在他狭长的眼眸上,一半明朗,一半藏在阴影里,说不出的诡异。
石重睿身形在灌木丛中展动,横抱着耶律未央疾奔,去的方向却不是两人的寝宫。
“你,你想做什么?”她的声音是颤抖的。
石重睿迅速点了她的软麻穴,用惋惜的口气道:“要你的命,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惜耶律未央你知道的实在太多了,留着你是个祸根。”
耶律未央眼前一片黑暗,她实在想不到与自己同床共枕满嘴甜言蜜语的夫婿,竟然是个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卑鄙小人。忍不住发问:“难道你不怕我父皇起举国之兵为我报仇么?”
石重睿得意地大笑,道:“南人乘船,北人骑马,公主你在马背上身手矫健,却不识水性,待会我再点你哑穴,把你这么往荷花池一扔,人人都说公主是失足落水而死,与我何干?”
耶律未央只觉得浑身发冷,嘶声道:“你……好狠毒的计策,我恨我有眼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