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仰止突然问玉石,“你是如何受的伤?我看玉兄是个高手,怎么会……”
玉石只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充斥着这个长夜。
林若兮恨声道:“这一剑是我刺的,我恨他。”躺在炕上的玉石猛然咳嗽起来,显然被这句话呛到了,胸口的血又洇了出来。他冷峻的脸上,匍匐着一丝旁人察觉不到的隐痛。
夜仰止往火盆里加了些柴火,用木柴拨动着燃起的火焰,苦笑道:“你们,你们……。”他想不出说什么好,说什么都很冒昧,这是人家男女之间的私事,他一个外人,又能说什么?只好起身告辞,“长夜阑珊,也该休憩了。林姑娘,请你好好照看玉兄。”将手中的那段木柴掷入火中。
原来夜仰止见冰天雪夜玉石和林若兮孤男寡女同行,以为他们是一对小情侣,吵架拌嘴了,而且玉石伤得极重,需要有人随时照料,所以只给他们开了一间上房。
林若兮又羞又急,道:“不,你……你别走。”情急之下伸出手拦在夜仰止胸前。夜仰止对她的举动并没有感到反感,也不以为轻浮,只是有些意外,前倾的身子顿时僵住了,愕然道:“你……。”
李清幽的脸上变色了,心想,深更半夜你要留下夜仰止干什么?莫非你之前和夜仰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先前听说林若兮与夜仰止有数面之缘,心里很不是滋味,李清幽与夜仰止朝夕相处,一缕芳心早就为之魂牵梦绕,神不守舍了,爱情眼里是容不下半粒沙子的,
她对这前朝丞相的女儿有了几分嫉恨。
林若兮这才发现自己伸手去阻拦一个“陌生”的男子,至少夜仰止和李清幽是这样认为的,而且还邀请他深更半夜留下来,脸上渲染出一片晕红,低了头,甚至不敢不看夜仰止的眼睛,伸出的手一时缩不回来了,只好将错就错,慌慌张张地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谢谢你们。”
这个谎撒的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像,但好歹场面上蒙混过关了,夜仰止、李清幽与两人别过,各自去房中歇息。
玉石还在为林若兮适才的一句愤恨之言“我恨他”而纠结,心中波澜起伏,久久难以平息,他没有想到林若兮对自己的恨竟是这样的根深蒂固,自己一死都无法弥补。
林若兮突然发现与玉石独处是这般的尴尬,虽然他们已经熟悉彼此身上的味道,了解对方的每一寸肌肤,他们本该是亲密无间的爱人,可渗入了仇恨的爱情实在让人好生为难。
沉默,还是沉默。
林若兮向着火,看着飞溅的火星化成了一缕缕青烟,听着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噗声和远处传来的单调的打更声。
二更天了。
玉石突然挣扎着起身,可是他受伤委实过重,只直起了半个身子,就已经痛得浑身是汗,只好半躺半靠在炕上,林若兮冷冷地抛出一句,“你想死便死了,可也犯不着死在我面前,折腾什么,你就是死了我也不在乎。”
冰冷的语言比锋利的刀子还厉害,每个字都烙刻在心上,深深地刺伤了玉石,被暗黑收留前,他是个没爹没娘没人疼爱的野小子,贱如草芥,这样冰冷的话听过不下上万次,就连街边的一条狗都比他过得好些,偶尔还能得到一碗施舍的馊菜冷饭。
每每被人忽略轻视,他便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会对自己好的,所以我要做个无情无义的人。
可是对林若兮绝情,玉石做不到,他的手重重地拍在炕上,一次又一次,直到掌心一片红肿,胸口的伤又破裂了,可是玉石满不在乎,他痴痴地看着林若兮,道:“若兮,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林若兮妩媚一笑,用那种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笑,当然是刻意装出来的,“我为何要原谅你?我爱的本来就是夜仰止,现在他来了,正好去找他。”
这句话让三个人听了发狂,一个是玉石,一个是在门外偷听的李清幽,还有一个是躲在屋檐上的夜仰止。
原来李清幽对林若兮心怀妒忌,生怕林、夜两人有什么瓜葛,她孤身一人在外流浪,夜仰止是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比如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自然不肯轻易松手,所以特地潜在门外偷听。
听到这一句“我爱的本来就是夜仰止”,李清幽气得浑身发抖,本已杯弓蛇影,想不到一语成谶。心想,林若兮,你贪心不足啊,有一个玉石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你还想要夜仰止?
而夜仰止睡下之后听到隔壁李清幽的动静,悄悄起身尾随,恰好也听到了林若兮所说的“我爱的本来就是夜仰止”,心里不由痴了,怪不得我觉得这女孩似曾相识,有说不出的好感,莫非我们之前曾是恋人?她看到我与清幽在一起,这才矢口否认。
且不说偷听的两人情绪激荡,只说玉石听到林若兮亲口坦陈对夜仰止的情意,一时之间如同冰水敷面,万念俱灰,惨然道:“好,好,我成全你。”松开缠绕在右腕间的绿丝带,扔到林若兮面前。
“我鞭打过你,现在给你报仇的机会,来,用你的绿丝带打还我,我死了,你就可以去找夜仰止了。”
林若兮是最容不得他人激将的,她的倔强纵横肆虐,心想,你以为我不敢打你?不用俯下身去,脚尖在绿丝带上一挑,绿丝带已经稳稳妥妥地拿在手中,挥手就是一鞭,打在玉石的两腿上,衣袂飘飞,腿上陡然出现一道深深的血痕,玉石浑然不觉,似乎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笑道:“打得好,再来。”
李清幽的惊叫与夜仰止的喝止同时响起。
林若兮无故迁怒于夜仰止,不过怀孕的女人本来就情绪化,“什么人,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进,非要鬼鬼祟祟爬上屋檐,作个跳梁小丑?”
夜仰止苦笑,飞下屋檐,挥手示意李清幽悄悄回避,自己推门进去。
“林姑娘,玉兄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林姑娘玉兄受伤极重,如果失于调养,我即便再有灵丹妙药,也难以挽救他的性命,你真的忍心看他送死么?”
玉石本来全仗龙涎香的功效支撑一口真气,这时再也支持不住,双目一闭,半坐的身子仰天倒下,脸色发青,死神这一次又会与他擦肩而过么?
夜仰止伸手扶起玉石,双掌贴在他的前胸和后背,一股柔和的真气送了进去,玉石头顶白雾腾腾,氤氲弥漫,灰白的脸上有汗微微沁出。
林若兮在心里没有半点怜悯之意,冷冷道:“其实你不必救他,他该死。”
“为什么?”夜仰止一字一句地问。
“现在只有你我两人,话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你不是汉人,是契丹的四皇子,正如玉石自己所说的,是他率领暗黑杀了你的迎亲使团。”林若兮残忍地揭开了真相。
夜仰止叹了口气,道:“我不管我以前是什么人,以前的都过去了,人不能一只眼睛向后看,另一只眼睛向前看,那会成为斗鸡眼的。”
林若兮没有笑,从玉石残酷对待她的那天起她就失去了快乐的权利,她强迫自己变得冷漠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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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做贼
夜仰止将玉石轻轻放下,将他的头托放在枕头上,替他盖好被子,顺手点了他的昏睡穴,心想:玉石心交力瘁,该好好睡一觉了。
林若兮为夜仰止的温柔体贴所动,出神地打量着他的背影,她本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女孩儿,自然能够看见沉淀在夜仰止眼眸里的那一丝爱意,心中愁肠百转,神思恍惚,我还可以爱么,我还有爱人的权利么?
再看玉石沉沉地睡着了,秀眉下冷峻的眸子此刻紧紧闭上,弯出两道峨眉新月,神情柔和,侧身蜷缩,双手安安分分地藏在被子里,不像一个锐利的杀手,倒像一个可怜的孩子。
不,玉石从来就不是个孩子。他本质上是一个没有童年,来不及享受孩提时代就被迫长大的男人。这一点,林若兮和玉石出奇的相似,她和他,一在豪门,一在草莽,命运却奇特地交集。
听得炕上的玉石迷迷糊糊地一句“别走”,林若兮的心顿时碎成千万片,谁能来替她选择未来?
是沉溺于夜仰止温暖得如同春风的怀抱?
还是投入伤害过她又深爱着她的玉石的拥抱?
还是借夜仰止打击玉石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还是青灯黄卷,爱恨皆空?
正自情思悠悠之际,突然又听到夜仰止温文尔雅的声音。
“林姑娘,左右无事,我们去做个雅贼如何?”
原来数月来夜仰止流落江湖,做得是劫富济贫之举,行的是任侠仗义之事,天底下的人谁也不会随身携带银库。如今用度紧张,既要给玉石抓几服药调养身子,还要付客栈的费用,囊中羞涩,只好取些不义之财,填充阮囊。
“走,我已经物色好了一个人,此人姓石,叫重睿,是个皇子,就居住在洛阳城东白马巷中,此去定是满载而归。”天下的事也真当有趣,夜仰止好偷不偷,却偏偏要偷到妹婿的府上去了。
林若兮欣然道:“好,纵情江湖,手刃奸徒,偷人不义之财,这是何等的快事!”
夜仰止点了玉石昏睡穴,打发他好生休息。
夜黑风高,天雪,只是没有满弓刀,两人都是艺人胆大,以两人的身手,潜入石重睿的府邸自是易如反掌,神不知鬼不觉就来到了内堂。
石重睿房内烛火通明,他坐在书案之前,还没有睡意,他刚刚接到密报,称玉石中计,暗黑大局可定,能为我所用。这固然可喜,他还在筹划另一件事,杨光远和范延光合伙叛乱,声势浩大,父皇颇为头痛,已经下旨封皇子石重贵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皇子石重信、石重乂为其副,统帅兵马,请去平叛,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成大事者必定善于利用机会,所以他要好好地想想。
身后一双玉臂绕了上来,是耶律未央,她穿了一袭亵衣,鬟鬓蓬松,张着惺忪睡眼,从后面环抱住了石重睿。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耶律未央大发娇嗔。
石重睿反手按住了耶律未央的一双滑溜溜、香腻腻的粉臂,轻轻向下一拉,耶律未央不由自主凌空一个翻转,不偏不巧坐入石重睿怀中。
“我掐指一算,有女飞贼大驾光临,故在此静候,好,这可抓住了。”石重睿满脸含笑,趁机上下其手,大吃特吃豆腐。
耶律未央吃吃娇笑。
石重睿侧转头,缓缓舐咬着她的耳垂,轻声说:“央儿,你要我怎么处置这个可恨的女飞贼?五马分尸呢?还是凌迟处死?还是……”他突然露出了邪邪的坏笑,唇舌顺着耶律未央白皙的脖颈游离而下,透过薄薄的亵衣,停留在那微微隆起的因呼吸急促而起伏不定的胸脯上,濡湿的衣衫显出了挺拔而饱满的轮廓。
耶律未央怕痒,赶忙跳开,石重睿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她身上那些引人遐思的部位停留,似乎能够穿透衣衫,将她全身上下每个隐秘的部分都探寻得一清二楚。
“女飞贼又岂会束手就擒,你来追我呀。”
两人嘻嘻哈哈在室内绕来绕去,闹成一片。
终于耶律未央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故意摔倒,石重睿邪恶地扑上,将她压在身下,“还是让我亲力亲为,把你明正典刑了。”一只手慢慢地挑开了她亵衣的衣带。
室内春光无限好。
室外,夜仰止和林若兮窘得满脸绯红,孤男寡女,夤夜造访,同在门外偷窥了一刻春宵,好生尴尬。
两人不约而同,飘身后退,藏在了廊柱之下的阴影里,林若兮突然低声道:“我认识这个女孩儿,你也应该认识,她是你妹妹耶律未央。”
夜仰止怅然若失,叹道:“我怎么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林若兮叹息,道:“他们是你妹婿和妹妹,这个富我们还劫不劫了?还有这个妹子你认也不认?”
“不劫,不认。”夜仰止的回答倒也干净利落。
“为什么?”
林若兮心想她可是你货真价实的亲妹妹啊。
夜仰止吞吞吐吐地说:“你想想看,我们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去处认出我妹子的?他们……他们……”他心里寻思:林姑娘,你太也不晓世事了,我们伏在他们夫妻房中偷看偷听,不说我们是飞贼,倒像是一对淫贼。
林若兮恍然大悟,道:“那么,那么我们只好无功而返了。”
且说李清幽自回房后,哪里能睡得着?待看到两人谈笑风生双双暂离客栈,心中凄苦难当。
她见夜仰止武功出神入化,是个男中豪客;林若兮炉火纯青,是个女中侠客。两人无论外形谈吐身份都极为般配,真是天合地作,一对璧人。
不由自惭形秽起来,清幽啊清幽,你终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