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爷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转移话题道“对了,夫人不是有事情要跟我商量?”
姚太太这才坐正身子,试探道“老爷觉得五丫如何?”
“老实憨厚,重情义,虽说淘气了些,但很是聪慧,夫人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以前我很少关注这孩子。”后一句的语气带了些愧疚,许是亏欠,许是醒悟。
“老爷,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姚太太吞吞吐吐,姚老爷皱起眉头“有什么事便说,夫人一直是个爽利的,今个儿怎么如此犹豫?”
“你看把五丫记在我的名下如何?”
姚老爷没有出声,似乎在思考利弊,姚太太继续道“老爷也说五丫这孩子好,我心里也喜欢,这孩子一直跟梅姨娘住在抱厦,老爷也知道她们二人受了不少苦,是该补偿下这孩子,当然这些年是我疏忽了没有照顾好她们,”姚太太当然不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是在责怪姚老爷当年的冷漠。
姚老爷微微点头,“当年也是我……”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姚太太顺了顺姚老爷的后背,以示安慰,“三丫一直是个不稳当的,性子又骄纵,她难得愿意主动亲近谁,若是五丫记在我名下,两个孩子以后会更亲近,有五丫看着三丫,我也放心许多。”这大概才是姚太太真正的目的,五丫若是在三丫身边,三丫就不会总着了她二姐的道儿。
“这个,还要问问梅姨娘,”姚老爷顿了顿,心里是同意姚太太的说法,只是自己最近很宠梅姨娘,若是这时候把五丫送给了太太,就显得这宠爱别有目的了。
“老爷放心,这事都是我的主意,我会跟梅姨娘谈好,决不勉强,再者这也是对五丫好,哪个娘不心疼自己孩子,不希望自己孩子越来越好的呢?”五丫是从梅姨娘肚子爬出来的这是个不可改变的事实,庶出也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但是记在嫡母名下的庶女跟姨娘养大的庶女又是不一样的。
“那这事夫人就看着办好了。”姚老爷不再说什么,显然是认同了,姚太太这才轻松的笑起来。
姚太太是京城的世家小姐,向来不屑于为难妾室,更不屑于理妾室,可是三番四次的见梅姨娘让她觉得很没底,生怕是惹了嫡母不痛快。
梅姨娘站在正房里,等着姚太太梳洗完毕,她今天穿了件大红绣牡丹长袍,化了淡妆,看起来精神了许多,贵妇的架子也出来了。
“这妆怎么样?”姚太太问得梅姨娘一怔,梅姨娘赶紧回:“太太化什么妆都好看。”
姚太太对着铜镜满意的抚了抚鬓角,“梅姨娘生得好看,以后也化些妆,老爷肯定爱看。”
梅姨娘听着这话怎么也不想夸自己,倒像是另有所指,指责自己勾引老爷一样,“奴婢惶恐,太太您才是家里最美得。”
任何赞美容貌的话对女人来说都是受用的,再加上梅姨娘的谦逊,姚太太更觉得舒坦,“今个叫你来,是有好事要说的。”
“太太请讲。”梅姨娘低着头恭敬回道。
“我跟老爷昨天商量了下,打算把五丫记到正房的名下,你怎么看?”姚太太似笑非笑的看着梅姨娘,梅姨娘身子僵硬起来,难道抢别人的孩子也是好事么?可是这话哪能说出口,“这事自然要听老爷跟太太的,这是五小姐的福气。”记在正房名下对五丫的未来的确有很大的好处,虽然不如真正的嫡女,但怎么也比其他庶出强多了。
“梅姨娘真是个妙人,懂礼数,知进退,这些年你照顾五小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姚家不会薄待你的。”姚太太把手上的镯子退下来,让妈妈送给梅姨娘,收了就相当于卖女儿,梅姨娘心里抵触,却不得不接,这就是生活的无奈,无奈至极,明明不想做的事却得强逼着自己接受。
“谢太太。”
“前些日子善初来信,说到了京里,同时老爷的调京的旨意也快下来了,到时候老爷肯定是要先去京城的,我带着一大家子打理好了再过去,所以我想让你先跟着去京城,后宅没有个女人是不行的,那里就先交给你打理。”若不是迫不得已,姚太太才不会出此下策,派宋姨娘去就是放虎归山,不一定给自己留下什么陷阱,要不让人跟着,京城那大林子什么鸟都有,多了几个侍妾也不一定,所以梅姨娘是最好的选择。
“是,太太,奴婢会做好太太交代的。”梅姨娘心一横,你抢了我的女儿,那这些都是我该得的,只有自己好了才能不拖五丫后腿。
“恩,你体会我的苦心便好,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好,五丫养在正房不会受屈儿的,以后我会视她为己出,给她相一门好亲事的。”姚太太这个承诺十分诱人,不管怎么总比没有要好。
“奴婢相信太太。”
梅姨娘离开正房心里还有些难受,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湿乎乎的,她伸出手随意抹了两下,怕被人瞧见落人话柄,只是眼泪擦得掉,心里的难受擦不掉。
“明明是好事,哭什么哭。”梅姨娘自己嘟囔了几句,企图用心里暗示法来减缓自己的难过。
走到路口,梅姨娘停住了脚步,一边是通往西院的,另一边是回抱厦的,想了半天,梅姨娘还是选了回抱厦那条路,这会子若是去了西院,太太心里肯定会多想,留个疙瘩,倒是给五丫的以后添了麻烦,不过是变成了正房的人,又不是见不到了,天大的好事,何必自己别扭呢,只是养了十年,怎么都是心头肉,以后要是跟自己没关系了还真是不习惯,此时此刻梅姨娘真想抱着五丫狠狠的哭一顿,再把她送到太太的身边。
梅姨娘一边做着心里斗争一边走着,忽然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尖笑道:“呦,梅姨娘这是怎么了?眼睛红彤彤的,莫不是被太太训了?”
“多谢宋姨娘关心,眼睛进沙子了,风有点大。”梅姨娘笑着回,一点都不含糊,在后宅就得开挂,随时从战斗力为零变为战斗力满格。
宋姨娘抬头瞧了瞧“这天气不错啊,没什么风。”
“宋姨娘有研究天气的功夫不如去研究研究账本,我正想问你呢,上个月厨房的帐怎么对不上了。”
宋姨娘被梅姨娘的话噎得脸通红,不再说什么,也不敢再刻薄,冷哼了一声甩袖离开。
第十一章
所谓好事多磨,锦上添花的多,锦上踩两脚的更多,凡是好事落在你头上的时候,恭喜声不绝于耳,只是有多少出自真心的便不得而知了。
正厅里传出宋姨娘压低不满的声音,几个丫鬟在门外窃窃私语,对着屋里指指点点,里面的妈妈走了出来,拎起其中一个丫鬟的耳朵,骂道“小蹄子,不好好干活在这儿扯什么劳子,等着看主子笑话么?当真是该罚了。”
丫鬟脸上露出疼痛的表情,双手不停的作揖,“妈妈,不敢了,不敢了。”她周围的几个丫鬟早就识相的走开。
妈妈这才松了手,掐着腰瞪着眼,喊道:“还不快走!”说完转身回了正房,“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姚太太脸色淡然的坐在上首,悠闲地喝着茶,姚老爷坐在一旁,看着宋姨娘问道“你说你有什么不满?”
“奴婢只是觉得太太不公。”宋姨娘咬了咬嘴唇还是说了出来,太太不就是看不上自己,就让梅姨娘娘俩踩自己和二丫么?
“怎么个不公法儿?”姚老爷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口,挑起他的秀才眉问道。
“奴婢以为太太把五丫记到她名下不公,不说嫡女,知道那是比不起的,单说庶女,二小姐怎么都算是庶女中出类拔萃的,就连老爷您都夸过,”说道这里她语气不无得意,看着姚老爷的表情也变得含情脉脉,“就连四丫也要比五丫强,只是太太单单瞧上了五丫,难不成公平么?这是姚府的大事也不能单以喜好决定不是?”宋姨娘觉得自己处处有理,只是好像这些年的后宅称霸让她开始智商退化,在后宅一个妾室质疑正妻的决定就是最大的不对,何况还是跟一家之主商量过得决定。
果然,有竞争才有动力,这些年没有竞争的宋姨娘果然被突如其来的竞争打乱了阵脚。
姚老爷不轻不重的放下茶盅,慢悠悠的问道“那你以为该怎么办?”
姚太太惊讶的看了一眼姚老爷,难不成老爷被宋姨娘迷了心窍?宋姨娘则被问住了,只想着出这口恶气,却没想到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让二丫也记到正房名下自己不舍得,若是从了,心里又过不去,只好站在原地。
一时间堂上安静了起来。
姚老爷忽然斥道“这些年你越来越长进了,连自己的身份都搞不清,有什么脸面在这里讲条件?”姚老爷的古板有利也有弊,其中一点是极好的,就是十分遵守等级制度,从不会犯宠妾灭妻这种错误,而且赏罚分明。
宋姨娘一下子就跪在地上,额头慢慢沁出汗珠,“老爷,奴婢知错。”
姚太太全程没说一句话,这时却忽然开口,摆出正妻的宽容大度来,“其实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五丫确实不如二丫和四丫,从小就野惯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把她记到名下,放到身边管教,以免以后出去了没有小姐的样子丢姚家的人。不知道你会因为这个多想。”她一边表现自己的用心良苦,一边挤兑宋姨娘的心胸狭窄。
看着姚老爷的脸又黑了一个色度,宋姨娘恨姚太太那副装模作样到牙痒痒,只好道:“是奴婢不好,冲昏了脑子,做了冲动的事儿,请老爷太太责罚。”
姚太太心想着以后有的是机会整你,脸上带着笑容冲姚老爷道:“这也不怪宋姨娘,是我决定的太仓促了。老爷莫要责罚她。”
自从姚善初跟姚太太谈完姚太太就想开了,温柔如水,宽容大度有什么装不出来的,既然以柔克刚这法子好用又屡试不爽,干嘛要凶得跟母老虎一样,吵得不可开交呢?
“下去吧。”姚老爷向来讨厌后宅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见宋姨娘这样的嘴脸心里就堵得慌,当初一个单单纯纯的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想来想去还是正妻好,虽然刚嫁进来时比驴还倔,可是现在是越来越像样子了。
宋姨娘缓缓站起身,施了个礼赶紧离开。
与此同时,不消停的地方还有西院。
二丫的房间传出叫骂和摔打的声音,参杂着春桃的劝阻声。
春桃在屋里急的团团转,头上都是汗,苦心劝道“二小姐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都是自己的。”
“小姐别砸这个,要知道这个贵着呢!”
“二小姐小点声,小心外屋听见。”
春桃嘴皮子都磨破了,她伺候二丫以来从未见过她这般喜形于色发这么大的脾气,不管不顾,大声叫骂,摔东西,整个人不像个大家闺秀。
二丫掐着腰,来回的走,“不让我大声喊,不许我摔东西,难不成就得咽下这口气么?就得憋着慌?”她走到门口冲着对面大叫“她哪里比得过我,一个从小没人管的野丫头,没教养,怎么就瞧上了她?”
春桃赶紧把二丫往回拉,生怕小姐们之间挑起战争,要知道主子打架最后倒霉的都是奴才。
春桃一边给二丫顺着气,一边劝道“小姐别气了,五小姐得到的都是咱们小姐瞧不上眼儿的,不屑去争的,小姐何必因为这个怄气,为难自己?”
听到春桃的话,二丫觉得有些道理,这才由春桃扶着走回内室,坐在了凳子上,喘着气,“都是我不稀罕的。愿意当,她就去,说到底还不是个嫡女,乌鸦就是乌鸦,飞上枝头就能变凤凰么?还不是妾生的。”二丫一挑眉,狠狠的朝五丫房间的方向剜了一眼,勾起嘴角冷笑一下。
春桃心里想着二小姐你不也是妾生的么,嘴上却被奉承话代替了,“小姐这么想就对了,五小姐没小姐您漂亮聪慧,本来就什么都比不上小姐您,估摸着太太是知道给点小恩小惠有些人就会上钩才出此计策的,小姐何必跟眼浅的比呢。”
越听春桃的话,二丫心里越舒坦,脸上表情也缓和了许多,看到地上瓷器的碎片,二丫也微微的心疼,“可怜了我这些瓷器。”
春桃此刻如果有台词的话一定是,我拦着你,你非要砸,砸完又心疼,这不是贱的么?可是她现在已经没有了说话的权利和机会。
二丫皱了皱眉,越发觉得心疼,“你还在这杵着作甚?还不去让人把地上的东西收了?看着我变眼晕心疼,小心处理了,别让父亲和太太知道,免得给太太落下话柄子让她在父亲面前编排我小肚鸡肠,心胸狭隘。”二丫受宋姨娘影响大,私下从不叫姚太太母亲,都是太太得叫着。
春梅应了一声,赶紧出去找人,心里想着,您可不就是心胸狭隘,小肚鸡肠么?
对面与这边形成鲜明的对比,安静得很,五丫坐在房里与三丫下棋,两人都是臭棋篓子,下了一盘也没弄出个谁胜谁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