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可不敢当,平日里几个附近的孩子爱上我这来学读书写字罢了。”杨鱼礼引着她们进了院子,将手中的包裹随手搁在梨花树下的石桌上,“我这回出去正是给他们添置些笔墨纸砚,累了去宝福居歇歇脚,没想到就遇上贤弟,咱们还真是有缘了。”
话音才落,里屋的读书声也停了,跟着就看见三四个衣服褴褛的孩子从屋子里冲出来,将杨鱼礼团团围住,脸上是烂漫的笑容。
“先生回来啦!”
晔謦翾打量着那些孩子,都是些不过五六岁的孩子,最大的那个也不过才十岁的模样,正是与晔思成一般的年纪。他们个个蓬头垢面,面黄瘦小,身上衣服破旧肮脏,看着并不似一般农家的孩子。
“先生不在,你们可有好好念书、练字?”
“先生放心,您不在,我盯着他们呢!”
十岁模样的孩子拍着胸脯保证着,不难看出他是这里的孩子王。
这时候,他们发现了院子里原不属于这里的另外两个人。孩子们看着他们,眼中找不到刚才天真烂漫,换成戒备和探究。
十岁模样的那个孩子尽管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但他眼神锐利,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精明。他反射性地稍稍向前挺了半个身子,似要将小的孩子护在身后。
杨鱼礼笑着轻拍了下他们警觉的背脊,“小九,今日时辰也差不多了,回吧,明日再来。”
听话,孩子们回身朝杨鱼礼恭敬的作揖后,转身离开,没再问,也没再看晔謦翾和喜桂半眼。
倒是喜桂好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离开。
“木贤弟,这边请。你我清茶一杯,天南地聊。”
农舍由木头与茅草搭建而成,屋子不大也很简陋,分成外间与里间。
外间的墙上字画,没有别的装饰。晔謦翾觉得甚好,更显出几分读书人的傲骨清雅。屋内摆了几张小桌子,桌子像是自制的,没有雕花装饰的精致,但并不拙劣,看得出师傅手工极好。
农舍背面是座高耸的山,山上绿树成荫。
“杨兄,这可是琅中山?”
杨鱼礼的声音从伙房里传出。“正是,琅中山的背面。”
琅中山很大,晔謦翾住的庵堂据说是在琅中山正中的位置。原来这就是琅中山背面的样子,住了那么些年,她还真不知道琅中山的真正模样,这恐怕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听说晔相爷的女儿就住在这山里?”
张嘴,晔謦翾不知为何自己说出的是这话,或者她也想知道自己在世人眼中到底有几个模样儿。
杨鱼礼提着茶壶从伙房里出来。
“大家都这么说,但谁知道呢?这个小姑娘被众人传得太神了。”
“是么?大家都怎么说的?晔小姐长得真的很美吗?”
何为绝世美女?何为美若天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到底应该是什么摸样?晔謦翾真真没有想法,这些词她只在书里见过,至于她自己,美吗?不知道。
“有人说她美若天仙,有人说她美艳妖媚,有人说她祸国妖星,所以相爷才打小将她送至深山庵堂里养着…………嗨,谁知道呢?”
杨鱼礼只顾着张罗着茶水的事儿,晔謦翾背过身子,面朝窗外,不让杨鱼礼看到转白的脸色,深吸一口气,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再问。
“竟有此一说?不知杨兄又是如何看?”
作者有话要说:小乞丐啊小乞丐!
剧透一下,与圣母无关!
☆、兰闺艳妾动春情
“依在下所见,这美与不美,见仁见智。有些人不定美若天仙,众人传说她美,渐渐的她也成了绝世美女;有些人不定无盐之貌,在情人眼中亦可成西施。所谓貌;就是一副父母赐予的皮囊,我们不过借着这幅皮囊到人世间走一遭罢了。”
所谓貌,就是一副父母赐予的皮囊。
讲得多好,带着禅意,讲到了晔謦翾的心弦上,弹出共鸣,纠紧的心豁然开朗了不少。
晔謦翾回身接过杨鱼礼递上来的清茶,闻着茶香,不算好,但很舒服,就像这座农舍,简陋,却很温暖。
“不过,之于这位晔小姐,我倒是有一点不明。”
原来,他对她也有好奇?
“哦?所为何?”
“这晔相爷难道是重男轻女之人?若不然为何将自己小女送至山中庵堂,一送便是十年。”
又岂止杨鱼礼不明白,就连她,也未曾真正明白其中缘由。
正当世人在揣测着他们的大王何时纳新妃的时候,殊不知宫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原是冷清孤傲的和玺殿,如今媚若春色,前庭里的火红山茶花,开得娇艳欲滴。
殿内铸铜鎏金錾花龙凤狮钮香炉点着龙脑香,淡白的轻烟袅袅,飘渺着融入空气里,一室芬芳馥郁。透过黑紫檀木凤穿牡丹刺绣屏风,里间依稀可见罗帐轻撒。一束晨光照进殿来,可见一抹红色纱裙的窈窕女子坐在紫檀木梳妆台前,描金漆皮双鸾衔绶铜镜里映着她娇美的容貌。身旁立着位身穿玄色内袍的男子,手持黛笔,半倾着身子,亲手为她细细地描出柳叶弯眉。她嘴角含唇,娇羞低眉,脸颊间有着尚未退却的红粉。
“伊儿,看看孤的技术,可满意?”
“大王的工笔可是再好不过的了。”
动情时她的身体微微倾向一旁,亲昵地靠在柔软顺滑的玄色袍子上。
他抬手搂着她,看着妆花镜里的美丽女子,她已是他的王后了。
起初心有不甘,毕竟不是他心仪的那名女子,是太皇太后硬塞给他的王后,直到大典那日的洞房夜,他仍心心念念地放不下那位佳人。在宫中命妇的催促下,无奈地他还是挑起了那块龙凤呈祥盖头巾。
盖头下的她,他们早就认识,本该毫无惊喜,只是映入他眼帘的并不是娇羞幸福的模样。
一身大红色绣金五彩凤凰镶边大袖袍,大红撒花百褶裙的她微低着头,不知何时已是梨花带雨。
着实意外,让糜玉珩不免心颤,刚才心有不甘的脸色换成怜惜。
“表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进宫这一路上辛劳?”
他仍未习惯叫她“王后”,在他眼中,她仍是他的“表妹”。
“大王,臣妾……”
这声哀哀切切的叫唤,欲言又止,透着唯唯诺诺的委屈。
她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如今的位置,今日起她将母仪全国。这南翼国她再没有什么是她想在意的,除了眼前这个男人,她的表哥,她的丈夫,她今生唯一的男人。
他顿了下,才又说道。
“王后,是害怕了?”
“臣妾这是……一想到与父母兄妹从此宫墙相隔,臣妾就………”
若换了别的王,或许会生气,但他没有。
眼中的怜惜如落在深潭上的水珠,在他心上一圈一圈地化开。
眼前的低首落泪的女人,尽管她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儒侯爷的亲孙女,汝南侯的女儿,但她终究不过是芳龄14岁的小姑娘,今日起要与家人分离,走入这偌大的王宫,恐惧乃人之常情。
“我娘说,今后大王就是我的天,我这辈子终身的依靠了。”
感受到他的微震,她适时地补上的这一句,彻底触动眼前这位青春少年的心。
动情时,他伸手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你娘说的对,今后你就是孤的妻子,南翼国的王后。放心,孤定会好好待你。”
尽管有人教了她许多,但如此情浓似水的时刻,她仍旧为这动听的承诺动心。被他搂在怀里的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也如她所愿的动心了。
在红烛的摇弋的火苗里,她被他轻柔地放倒明黄刺朱红的喜塌上,苏绣石榴百子云丝团花锦被里一夜春宵苦短。
皇姑奶奶果然说的没错,这尊贵的王宫里,泪水是她们最有力的工具。
对糜玉珩,鼎琠伊无所谓爱情,但是,从来她就知道自己生来就是要当王后的,登上那座凤椅,当这个国里最最贵的女人。天生美貌的她从来不将阴平城里的任何一个女人放在眼中,她如一只孔雀骄傲的生活着,等待锐变成凤凰的那天。
岂料,中元夜那晚扰乱了她骄傲的生活,惊扰了她凤凰的梦。
看着犹如从天而降的晔謦翾,站在宫灯和暖的光里,她是何等的耀眼,魔咒一般的吸住了众人的目光,闪了鼎琠伊的眼眸。
那份仅剩的骄傲让她转开视线,急切地寻着那个原以为终会成为她丈夫的尊贵男人。当看到他眼中尽是惊艳和迷恋,她心底开始真正的害怕。
愤怒的她恶狠狠的眼光射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她,但是,她并没有因为她的目光而露出怯懦的表情,反而给她的是一抹微笑。
她怎么能笑,她怎么能够笑?
笑得如此灿烂,笑得毫无心机,在她眼中,那是一抹胜利的笑容,仿佛在嘲笑她,嘲笑她一直以来的自负,嘲笑她引以为傲的骄傲。
无尽害怕,担心,焦虑,恍若这十几年的梦就这么碎了。
回到府中,她哭闹着,不喝的关在房间里,砸坏了房中所有的东西,不吃再不见任何人。
三日后,打小最疼她的爷爷带来了一个人,一个无比尊贵的人。那人高贵的推开她的房门,踏着一片狼藉走到她面前。
“哀家骄傲美丽的伊儿到哪去了?”
“皇姑奶奶……”
她哭倒在鼎太后的怀里,哭得伤心,哭得悲愤,仿佛丢了全世界。
“哀家的伊儿不该是这样的?遇到敌人我们该有的不是泪水。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泪水,哭要哭得其所,泪水才能成为我们的工具,有时候它会是制胜的关键。”
“皇姑奶奶……”
她终于止住了哭,抬起头眼角挂泪的看向这个国最尊贵的女人,重新燃起了希望。
“相信皇姑奶奶,南翼国的王后只会是你,任谁也休想入主和玺殿。”
鼎太后的手宠爱地轻抚着她的头,安了她恐惧惊慌的半颗心。
“可是……可是大王表哥会不会不喜欢我?”
“伊儿,只要你按着哀家的话去做,大王会喜欢你的。”
………………
那日之后,她不再哭闹,重新做回了骄傲的孔雀,一只注定蜕变凤凰的孔雀。
泪水果真让她成功得到了王宫中众人羡慕的宠爱,立后大典后,和玺殿成了大王每晚留宿的唯一宫殿,他再没招寝过以前宫中的那些美人。
她可不是外间所传的失宠王后,而是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王后。
“大王该去早朝了。”
鼎琠伊从梳妆台前起身,青葱玉指娇媚地扯了扯糜玉珩玄色真丝质寝袍。
“伊儿为大王更衣可好?”
“甚好。”
他们如一对平常的夫妻,夫为妻描黛,妻为夫更衣。她宛若贤惠的妻子,低眉颔首地替丈夫打点着衣装,好一副幸福女子的模样。
半个时辰后,糜玉珩穿着黑色交领深衣,领口镶有黑底红色刺绣宽边,黑色大袖衣,头戴冕冠离开和玺殿。
身着紫绯缕金凤纹浣花锦月华裙的鼎琠伊娇笑着将糜玉珩送至殿门前,眉目含情的目送着黑色远去的背影,背影消失在永安道的拐弯处。
殿门前,她高傲地转身,收了笑容,变脸般瞬间换了个面孔。刚才那是与丈夫依依惜别的妻子,此刻是趾高气昂的后宫女主人。
她永忘不了自己这关尊贵的身份。
莲步在花岗岩石板路上缓缓移动,经过前庭里摆放着火红山茶花,紫绯色月华裙骤然顿住,面无表情,目视前方,身前身后的宫奴无人知道所谓何事。
百花丛中有一朵微不可见,却已入凋零之姿的山茶花刺痛了她的眼。
她的眼中从来不揉沙子。
“来人,这花如何还放在这里?”
和玺殿的宫奴顿时跪了一地,战战兢兢。
“王后娘娘,老奴马上命人拿去换了。”
鼎琠伊身后的嬷嬷是她的奶娘,她的心腹,她未动便已知她的心意。
嬷嬷一抬手,即刻有人抱着花去拔腿离去。
鼎琠伊没再说话,骄傲地眼眉一扫,抬腿进了殿里,留下仍旧跪着的宫奴。
嬷嬷接到讯息,低下头,待鼎琠伊离开,她站在仍旧跪了一地的宫奴面前,扬着声道:“去,把负责和玺殿花房管事和花奴统统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逐出王宫。”
“是。”
五十大板下岂有完人?
和玺殿里噤若寒蝉,惊恐颤抖,从今往后必是如履薄冰。
晌午过后,琅中山背后的农舍送走晔謦翾,迎来了另一位客人。
杨鱼礼正在农舍里整理着孩子们今日留下的功课,他拿起一张端详着,微微点头,嘴角露出赞赏的笑容。背对门口的他全然不知屋外来客。
“看来小九的字是越写越好了,和仲兄功不可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