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味冲入鼻腔足以令人窒息;喜桂不免皱了皱眉,晔謦翾却是眉宇间未见半分异动。
天牢里的石板楼梯陡峭湿滑,走在前头的宓夫晏停下脚步;有些担心的举起手想要去扶身后的人。“娘娘当心。”
晔謦翾只是微笑,避过他的帮助;“再难的境况本宫都遇过;劳烦将军带路便是。”
宓夫晏点点头;收回自己的手,两人之间并未有丝毫的尴尬。
“杨大人就关在前头的牢房里,守卫的士兵已被调开,娘娘有话大可放心的说,末将在外头守着。这是钥匙。”
“有劳宓将军了。”
晔謦翾举步前行,越走灯光越暗,烛火的暖光渐渐消失,替而代之的是月白色的冷光。
在牢房顶上的那扇小小的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几只老鼠听闻人声,并未惊慌四处躲藏,仍攀附在墙角处叽叽的叫着。有抹孤独的身影盘腿坐在茅草铺满的地上,他虽然背对着牢门,看不见他的模样,但依旧气宇轩然的背影,不是杨鱼礼又是谁?
“和仲兄……”
晔謦翾低唤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哽咽,听得牢中人背脊微微僵直,缓缓转过来,看见她,有些意外。
“怎么是您?娘娘如何能到这种地方来?”
“你明日就要启程去云阳,我如何能不来?”
杨鱼礼轻叹一声,“您不该来!我尚且不许他们来,您更是不该来。您可知这里有多少他们的眼线在盯着?”
她是最不该卷入这份纷乱里的人。
“我与他们不一样。若不是为了我,为了思成,和仲又何至于到了这步田地?”
杨鱼礼还想说些什么,被晔謦翾挡了下来。
“你不必说,我都知道,你不让他们来,是不愿让他们与你扯上关系,怕连累了他们。至于我?”晔謦翾冷笑一声,“和仲兄以为今时今日我还能独善其身吗?反正我与你旧识的关系已经被他们察觉,那我又何必再避讳?不过是随了他们的心。”
她从来在世人眼中看来只是名徒有绝色容貌的弱女子,殊不知她心中满是江湖儿女的义薄云天,但凡对她好的人,她总要十倍甚至更多的偿还。
“和仲这一走,远在千里之外不能再照拂娘娘,娘娘更是要小心他们的阴险狡诈。”
正是如此,杨鱼礼才不放心她,另外,更让他心心念念放不下心的还有她。
“娘娘近来可曾见过……她?”
晔謦翾自然知道杨鱼礼口中的“她”是谁,但她只能摇摇头。
回宫这么久,晔謦翾真的再没见过秦越娘,就连步风眠和陆风也说没见过,只听闻她辞官不成索性告假在家足不出户,谁也不见。
“她也不曾来过这里探你?”
杨鱼礼苦笑着摇摇头,是他自己不准的,她不来也属正常。
如此,晔謦翾也很是诧异。从来遇上杨鱼礼的事儿,秦越娘都只是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哪怕是他的话也是不能听的,这次真是反了常态。
难道真的是,人到情多情转薄?
从天牢里回来,晔謦翾彻夜难眠,想着他们在琅中山下茅草屋里的谈天论地,想着紫薇苑里的歌舞升平,想着她看着他背影时深情的目光,想着他对她不经意间的关怀,想着他们对自己千方百计的关心和帮助,想着…………往事太多太多。此去经年,如今却是走到了这步田地。
清晨,晔謦翾终是忍不住,爬上南宫门的城墙上,眺望着远方,隔着眼下重重民居,她根本无法想送,但这是他将要远去的方向。今日无人去送他,带着枷锁的他只能孤身上路,想来心中染上一层被悲凉。
“知道你定是在此。”
望着天边朝霞发呆的晔謦翾竟不知身后有人上来,只是听见声音,她更是懒得动了。
“子皙也来送和仲兄?”
他走上前,和她并排站在城墙边上,搂着她的腰拉入怀中,声音低沉,“从小的情分,他与我亦师亦友,我贵为皇上,没能保全他已是内疚,不能亲自送他更是惭愧,若连遥祝都不能送上,我真正枉为人了。”
她抬起手覆上他的胸口,知道那里定是比她难受上百倍。
而今日这世间最难受的人此刻正站在扬子城南门上,望着斯人远去渐渐消失的背影,强忍住眼眶滚动几乎落下的泪珠,拳头紧紧握着,而他肩上的枷锁如热铁一般烙在她心上,深深落上“恨”字。
转眼又到中秋,中秋佳节是玥国的大节,扬子城里人们忙碌着准备欢度中秋的物品,宫里也不例外,宫女们忙着做花灯,御膳房忙着做月饼,太监们忙着布置中秋夜宴的布景,处处都是一番忙碌的景象,丝毫不比过年逊色。
“再过两日可就是中秋了,这宫里又得好好的热闹一番。”
凤寰宫里好不热闹,这日下午秋风凉爽,晔謦翾正带着宫女们坐在院子里忙活着。宫里都在做花灯,唯独凤寰殿里在做着别的东西,孔明灯。
“可不是嘛!不过别的宫里的灯定是没有咱们宫里的好,她们都是些平日里常见的花灯,哪里稀罕见?怎比得咱们娘娘心思手巧做的孔明灯呢!要我说啊,咱们啊定能拔得头筹。”
正在专心在绢布上描着各式各样花样的晔謦翾只是笑而不语。
公仲孜墨见她那日在清溪城看花灯时喜欢得不得了,索性决定今年在宫里举行花灯大会,各宫嫔妃做的花灯拿出来比拼,看谁能一夺花灯之王的称号,此言一出,宫里上下沸腾,这才有了今日忙碌做花灯的景象。
而她倒也不看重什么花灯之王不花灯之王的,决定做这孔明灯,是图它有祈福之意,她想要为他们祈福的人太多了,只愿上苍看着这些心诚坐下的孔明灯,真能保佑他们都平安。
“我说香巧你可真是会说话,怪不得娘娘越发的喜欢你了。”
香巧是上次新选进来的宫女里面最得晔謦翾的一位,做事灵巧麻利,且心灵手巧,所以才被晔謦翾留在了近身边,帮喜桂和月儿的忙。
“奴婢说的句句可都是大实话,你们瞧,娘娘这束玫瑰化得多漂亮,可不是极美么?”
正好画完的晔謦翾停了笔,抬头笑睨了香巧一眼。
“这样喜欢,本宫送你好了,到那日你放得高高的,也好让你许愿觅上个如意郎君可好?”
香巧一听羞红了脸,“娘娘怪会取笑奴婢的。”她跺了脚转身坐回自己板凳上,低头佯装认真的扎起纸篓来。
“哟,看看,刚才还巧舌如簧的,娘娘不过说了句玩笑话,脸都羞红了,娘娘您快看看……”
伴着香巧的娇嗔,众人喜笑颜开,笑声翻出宫墙,回荡在风里。
“参见娘娘。”张全从进来,正巧遇上这宫里难得一见的欢乐景象,也跟着乐了。“哟,姐姐妹妹们什么事情这么开心?也说与老奴听听,也好乐呵乐呵!”
“是张公公啊,没事儿,姐妹们正陪着娘娘说笑呢!张公公这会子来可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还是喜桂姑娘善解人意。”张全话语间朝后头跟着端着盘子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端着盘子上前来。“这是御膳房新研制月饼,口味很是清新,皇上赐名为‘深山月翠’,特命奴才送来给皇后娘娘尝尝鲜。”
“深山月翠?好特别的名字,这深山里的月亮是翠绿的吗?”
姑娘们不明白名字的缘由,只是觉得奇怪,但浅尝了一口的晔謦翾展露会心的一笑。
“待到深山月上时,娟娟翠竹倍生,果然很是恰到好处。”此月饼的皮面是带着竹子的清香沁人心脾,用了荷花入馅儿,让味道甜而不腻,与当日在清溪城里吃到的荷香玉泥糕有异曲同工之妙。吃着这入口即化的清香,还让晔謦翾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张公公,这月饼如今只有本宫这里有?”
“那是自然,御膳房才按着皇上的意思研制出来,正想着中秋赏月宴里拿出来给众人分享,只是皇上迫不及待的想要皇后娘娘分享,这才让奴才送来的,至此一份,再无旁的了。可见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及了。”
“有劳张公公替本宫谢恩。”
“老奴替娘娘自然不如娘娘亲自谢恩来的恰当。”
晔謦翾低头笑而不语,喜桂她们也知道张全言下之意是皇上今晚要过来,自然也是为自己主子喜上眉梢。
“有劳公公了。”
张全才走,喜桂几个就要来说些恭贺的话,这里头就属香巧最是年轻,自然最是沉不住气。
“以前常听说宫里人说皇上待娘娘与别宫里的娘娘不一样,今日得见,果真极是不同,皇上可是最好的都想着娘娘呢!”
“这里头就属你最多嘴。”晔謦翾推了推香巧讨喜的额头,心情大好的掩不住的外溢,“既是这样,本宫就派你一趟差事。”端起桌面上还剩下的几块深山月翠递给香巧,“替本宫把这个送到怡景宫去。”
“啊?娘娘,这可是皇上赏给娘娘的恩赐,怎能拱手让人呢?”
“贤贵妃最喜欢竹子,素日里又吃得最是清淡,向来这深山月翠最是合她口味。”
“女婢遵旨。”
香巧端着盘子听话出了凤寰宫门,朝着怡景宫方向走去,只是她走的路线却是绕了最远的那条。
作者有话要说:大事预告:有些亲应该猜得出来会发生什么事,太明显了,不过,好戏在你们猜测的后头,这才是我要预告的!敬请期待!
☆、月宫秋冷桂团团
夜幕降临,微风吹来一阵醉人的桂花香;桂花香浓;晔謦翾不喜,故而凤寰宫里并未种有;此时从墙外吹来的香气散了浓郁,幽香淡淡,倒也惬意。
想起以前在家中;老太君的院子里也种有几株桂花树,每逢这个季节;香气也是这样随风进了她的斓馨阁;虽然她在家里住的时间不长;但这股幽香就好像老太君在眼前一般温暖。
“月宫秋冷桂团团,岁岁花开只是攀。共在人间说天上,不知天上忆人间。”
她抬头望向夜空待圆的明月,思念着逝去的亲人。
“娘娘,娘娘…………出事儿了!”小礼子从外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何事如此惊慌?小礼子,你且别急,慢慢说来!”
这宫里日日都可能出事儿,任何事儿都有可能发生,进来这么久,她也就习惯了。
“怡景宫出事儿了,禁卫军正朝着咱们凤寰宫过来。”
“怎么回事儿?怡景宫出事儿为何禁卫军会朝着咱们宫里来?”
喜桂听得心上突突的跳。
晔謦翾也不明白,但她抬眼看去,延璧殿里好像少了一个人,香巧,这个时辰香巧竟然还未归。
“香巧呢?”
“娘娘,就是香巧!香巧送去怡景宫里的深山月翠里被验出含有红花,她人已经被内侍监抓起来了。”
“怎么会?那盘深山月翠是皇上赐的,也是娘娘亲自尝过才命香巧给贤妃娘娘送过去的,怎么会有问题?”
喜桂不明白,但晔謦翾却是渐渐明白了,定是在送去的路上出了问题。
“贤妃怎么样了?”
若让贤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无辜受了罪,才是她晔謦翾最大的罪孽。
“还不知道,皇上传步大人一人去了怡景宫。如今禁卫军正朝着咱们宫里来了,如今我们该怎么办?还望娘娘早些定夺。”
香巧,竟然是她?!从来她宫里的人都是他和秦越娘亲自把关的,从未出过纰漏,所以她才松了警惕,未曾想就真混进了他们的人。
怎么办?小礼子问她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别人有心要害你,必定是防不胜防的,在这深宫里与其怪别人害你,不如怪自己不够小心谨慎,轻信了旁人。
喜桂三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晔謦翾却坐在回廊里未动半分,而禁卫军已经到了。“末将参见皇后娘娘!传皇上旨意,皇后娘娘立即前往怡景宫。”
禁卫军如此阵仗根本就是把晔謦翾当成了犯人要带走一般,心急如焚的喜桂护住心切,挺身挡在晔謦翾前面。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既然是皇上旨意,自当由张公公来传旨,你们如此鲁莽,可知罪?”
不曾想,晔謦翾淡定地饶过喜桂,缓缓步下阶梯。
“既然如此,本宫随你们去便是。”
怡景宫
公仲孜墨坐在怡景宫的正殿翠染殿里,略微蹙眉但仍是神情自若地问着从内殿出来的步风眠。“贤贵妃的身体如何?”
“回皇上的话,幸得贤贵妃娘娘身边的李嬷嬷发现得及时,娘娘并未沾染含有红花的深山月翠,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略微受惊,微臣开些宁神静气的药调理下便可。”
果真是有惊无险,公仲孜墨这才松了一口气,步风眠却看见他的眉心仍旧蹙着,大概知道他心中所想,看着四下近身无人,压低了声音问了句,“皇上相信是皇后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