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戏自是要全套,那夜死了那么多人,最不难寻的便是尸体。”
“我倒是有一点不明,既是要陆风偷梁换柱,何不早早行之,非要等到西平城?”
“他们一路尾随并未痛下杀机,以我估算他们也将地点定在了西平城。恰巧,陆风对那一带地形很是熟悉,这下也正和了他的意。”
步风眠豁然开朗的一击掌。
“对了,我竟忘了这兔崽子成日里在那一带打诨,岂有不熟的道理?我倒是觉得他们犯了傻,聪明反被了聪明误。”
“姬夫人诡计多端,蓝相国老奸巨猾,这次失策不过是低估了我们……”公仲孜墨冷笑着,卧薪尝胆这么些年,他对他们了解得早已是透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今后的路只怕并不好走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没什么可怕的。”
怕?公仲孜墨早过了害怕的年龄。
公仲孜墨从椅子上起身,朝前院走去,人停在堂前,立着,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的鞋履上。
院里种着的梅树,早过了梅花绽放的季节,又过了人梅时节,夏日炎炎,傲骨的气节被削弱了几分。边上的桂花树则不同,接近八月桂花的季节,枝繁叶茂的苍翠,迎向阳光的叶子,绿得好像抹了一层油光。
只是,这桂花香终究比不得梅花的冷香。
“今年的梅花开得应该不错,却不知今年的雪下得如何?”
有梅而无雪,哪能算美?白雪红梅,母亲的最爱,而他,也曾许诺带她看扬子城里的白雪红梅。
“今年的雪下得不算好,开始得早,收得也早,立春时节,稀稀落落的就停了。”
“瑞雪兆丰年,看来,今年不是个大好的年份。”
收回眼神,公仲孜墨转身离开阳光,走进稍显昏暗的屋里,从光明瞬间到黑暗,眼中有些虚花。
“小九,现在如何?”
步风眠摇头轻叹,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惋惜。
“巧娘是他的血亲长姐,伤心自是不必说的。为这事儿我早前去了趟遥城,准了他一通过去,后来我回来,留了人在那边一路暗查,也将他留在那边,也好给他点时间料理下后事。”
“嗯。小九……”
公仲孜墨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此刻说什么,都显得虚伪,索性收住了。
“如今可查出说什么眉目?”
☆、柳暗花明又一村
“如今可查出什么眉目?”
公仲孜墨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指环,眉峰紧蹙,面上微微透着厉色,足以令人骨髓生寒。
“好容易才将人救下,身怀六甲竟无人知?”
步风眠忙面单膝抱拳跪下。
“风眠职责有失,望公子责罚。”
虽为兄弟,但也是主仆,也正因是兄弟,他比旁人更清楚公仲孜墨的喜怒。
公仲孜墨眼光轻扫过堂前的人,敛了敛眼中厉色,撇过头摆了摆手。
“罢了,人死不能复生。巧娘……若不是执意,也不会……。”
“巧娘真是辜负了公子一番苦心。”
当时听闻公仲觐被发配边疆,独留烟巧娘被赐死,公仲孜墨感慨她的痴傻,也怜惜她的痴情,终是想尽了办法,宫里宫外的打点安排了不少人将她在生死关头以假死救下。
听闻消息,小九高兴坏了,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得以姐弟重逢的时候,烟巧娘跪在他们面前,苦苦哀求,竟还愿意陪他同赴边疆受苦。未曾想………
正所谓救得了命,救不了运,便是如此了。
“说来,我此去遥城调查此事,却让我发现了此案隐隐约约的藏着说不出的诡异。”
“说来听听。”
“我在衙门勘验了尸体,尸体被烧得焦不可认,但仍可见两具尸身上皆有剑上。公仲觐是被一剑封喉,而巧娘的伤口则在腹部。令我不明白的是,既用了剑,还安排成被山贼劫杀,那为何还要放火烧房子?后来又经我们的人几番打听下,确认当晚确实是有陌生的外乡人在那附近出现,入夜进了他们住的农家院子。但最蹊跷的是,大火是在他们离开了一炷香后,才被点燃的,被邻居发现时,已是火光冲天,回天乏术。”
公仲孜墨沉默的听着步风眠的叙述,确实透着一种神秘莫测似有似无的诡异。
“你能确认这两具尸体就是他们?”
“经我几番查验,巧娘身上有我们人的标志,自然不会认错。至于公仲觐……我翻查过宫中太医院记录,他在八岁那年摔断过左腿踝骨,接骨位置正巧与尸体上的断骨处十分吻合,应该不会错。”
虽公仲孜墨无意要置他于死地,但听到这消息,他心中还是重重地松了口气。
“如此看来,他们还真是帮了本公子的大忙了。那些人是何来历?”
没人相信这事是山贼所为,他不信,姬夫人也不会相信,但谁在意?就是要将这黑锅往他身上背。
“听我们的人来报,依他们的身手和架势来看,倒与平阳城守城士兵倒有相像。”
“平阳城的守城士兵?”
公仲孜墨嘴角牵起一抹笑意,事情果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平阳城与遥城相邻,驻守城的士兵只需骑上半日的马便可到达遥城,真是他们也不足为奇。”
山贼竟然是士兵,换句话说,对公仲觐痛下杀手的人便是朝中人。果然,不出他所料。
看来,不希望他回来的人并不止姬夫人。
“派人去查清楚卿夫人与平阳城太守的关系。”
步风眠眼中闪过意外之色。
那位传闻中的卿夫人,步风眠在宫中多时也未曾见过,只听说她住在王宫北边偏僻的染华殿,大王鲜少过去,她身上不好也鲜少出来,从来不争宠,客气的说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往难听里说,跟被打入冷宫也无异。
只是,这样一位与世无争的女人会如此狠毒?
“卿夫人,子皙如何会想到她?我倒是挺宫中人说,她常年住在染华殿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呵,与世无争?”公仲孜墨冷笑,用这四个字来形容那座王城里的女人是多么的讽刺。“这王宫里从来没有与世无争的女人,也容不下与世无争的女人。风眠,你倒是忘了,她是谁的母亲?”
公仲良誉?步风眠竟然将这样一号人物给忘了。和他母亲一样,步风眠从来没见过这位三公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若真如他所料,那这位常年“与世无争”的卿夫人,可是比姬夫人心机更深,也更加心狠手辣。
“明白,我这就派人去查。”
有人说过,女人若是狠起来,要比男人强上不止百倍。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
“还有一事,我一直不知如何跟你说。”
公仲孜墨难得见步风眠这般踌躇,挑了挑眉,起了几分精神。
“但说无妨。”
“我在巧娘身上还发现一点不寻常,但也说不上来如何不寻常。巧娘被烧焦的尸身上确有剑伤,但是,因为火烧的程度过于严重,我无法确认这剑伤究竟有多深,但可以确定的是,伤她的剑并未刺穿身体,如若只是轻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这事虽不能做实,也只是我的推测,但是……我总觉得这中间存有不妥,却苦无证据。”
事情像是走进了浓浓迷雾里,叫人看不清楚。
公仲孜墨越来越觉得自己的预感和推测是对的。
他们是谁?为何非要将那两人置于死地?他们到底是敌是友?很多疑问都未可知。
看来,公子觐之死并没能让储君之争结束,恐怕还要将局势推向深不见底的重重迷雾里,更加错综复杂。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看来,我们的对手要想象里的厉害许多。”
染华殿位于鲜少人走动的北面,前院里不似别处,那样亭台楼阁,花团锦簇,这里只有几颗朝天的槐树,树下就连张像样儿的装饰也没有,简陋得甚至不如一般人家的庭院。
殿里昏暗,没有香炉熏香,常年萦绕着的中草药味替代了所有香味。
堂前的隔断例外的屏风很简单,没有轻纱画布,也没有细致雕花,有的只是简单的格子,几乎遮不住里殿的风景。屏风上挂着淡绿色的轻纱布幔,才勉强成了真正的屏风,如此,倒也多了几分风情。
殿里伺候的人不多,只有站在床边的淡绿色的婢女一人。落下才床幔里偶尔传来几声娇弱的轻咳,婢女殷勤细致地伺候着。
“你……下去吧!”
床上躺着的人,喘着气,咳得连说话都显得有些吃力。
“是,夫人。”
婢女轻手掩门而出后,立在屏风前的人低着头,传来低沉的声音。
“主人命小人来向夫人复命,事情已经办妥。”
“嗯……很好。”床幔里的人声音虽然羸弱,却多了几分威严,紧接着又是几声闷咳,“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万不可留下丁点证据。”
“是,出去的人主人已经按着夫人的意思处理好了。”
“嗯,本夫人躲在这偏僻阴冷的宫苑里十四年,就是为了躲着她,她却仍旧不放过我,百般折磨,若不是……我们母子恐怕早就没命了。如今,就算她坐上王后的宝座又如何?连亲生儿子也没有了,她还能如何嚣张?哈哈哈哈…………”
张狂的笑声背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捂着胸口,许久未能停。
“主人说,夫人要沉住气,这么多年的心血眼看着就要事成,决不能冲动。待大事成就的那天,夫人便是太后,到时一切她就是夫人的手下败将了。”
“忍……我一定忍。”卿夫人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咬牙切齿,话说得铿锵有力。“回去告诉父亲,就说我一切安好,我与誉儿静候他的佳音。”
这日早朝,翊坤殿门前立等上朝的群臣。这是公仲孜墨第一次站在候朝的店门前,心静如水,看着群臣脸上精彩的表情。
往日大臣们总是围着蓝相国身边,谈笑风生,奉承谄媚。今日,蓝相国身边明显可以感觉到冷清了不少,除了他的几位门生、近臣,其余很多大臣只是站着,既不敢亲近蓝相国,也没有来贴近公仲孜墨。
公仲孜墨心里冷笑:现今不明的局势,这群趋炎附势的大臣是怕站错了位置。
这便是政客,如墙头的蒲草,随风摇摆。
“上朝………”
朝堂上,金殿下,群臣们一如往日分成两排而立,蓝相国站在右边,以往站在左边的宓功颐换成了公仲孜墨,他紧随公仲孜墨身后而站。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臣,有事启奏。”
蓝相国人未动,只是用眼角稍稍一瞥,然后眉眼朝向与自己并排而立的公仲孜墨,公仲孜墨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面朝金殿,丝毫不为所动。
这般淡定,果然就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公仲孜墨或是感觉到身侧传来的目光,稍稍侧身,对着蓝相国,颔首示好,儒雅的笑意在蓝相国眼中化成几分挑衅的张扬。
“准。”
“微臣认为,如今公子墨殿下已荣贵吾国,大王应尽早立下太子,让太子得以为吾王分忧。”
宗正这话虽未明说,但明白人都知道,他这是建议虞阳帝立公仲孜墨为太子。
“臣……认为不妥。”
虞阳帝尚未发话,蓝相国抢先一步站了出来,高大的身躯正挡在宗正面前,将身后的人几乎完全挡住,锐利目光盯着金殿龙椅上的人,语气里跋扈得容不下一丝拒绝。
“公子墨殿下离国多年,如今刚刚回国,对我朝各种事宜尚未熟悉,臣认为不宜此时立为太子。”
“微臣也认为相国的话言之有理……”
“微臣也望大王三思……”
依次地大殿上站出了几位朝中重臣为蓝相国声援,宗正淹没在林立的人里,更显得势单力薄。
“臣则认为太子之位不宜悬空太久,望大王今早立定太子人选,以定国心。”
宓功颐这时发声,极不支持死对头蓝相国,也为让他得逞,只是顺势将立储之事推了一把,如此含糊,叫众人看不清他的立场。
“微臣认为,公子誉殿下亦为王子,理应为太子的人选之一。”
终于进入正题了。不出所料,果真有人将年仅十四的公仲良誉推了出来。
看来,卿夫人也按捺不住了。
“微臣不同意,公子誉殿下今年才十四岁,而公子墨殿下虚长几岁,又是嫡长子,不宜废长立幼?”
“太子之位当是贤能者居之,如何有长幼之别?”
…………
几位大臣在大殿上争论得喋喋不休,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虞阳帝听在耳里,眼中含怒,却不得发,胸口积着团团怒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阵强烈的咳嗽,牵出得他脑袋又开始欲裂的疼。顿时大怒,扶额的手重重地拍在龙座的把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