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杨鱼礼有些落寞,话茬停住,眼中掺杂着浓浓复杂的情绪。
“是啊,若不是越娘,昨夜早就被一锅端了。”想起昨夜的腥风血雨,确是险象环生,“查到是谁了吗?”
“还没有,不过这人应该已是被派出去了的。也幸而除了我们几个没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没人真正见过你,如若不然,就是抓不着你,他们也早顺到贤平居了。”
能知道那个地方,不用杨鱼礼说,公仲孜墨也能知道必是他们的身边人。他万事总会留一手,这世上能信之人确没有几个。
“嗯,尽快查清楚。这些地方都废了,另觅他所,待查清后再重新启用。”
“明白。”
“嗯。”
杨鱼礼不愧是他身边的第一谋士,做事小心谨慎。
“子皙,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依你看,我当如何?”
“早前你出门的时候说的是去梁州,那我们必得先圆了这跟谎,对外,你现在只能在梁州。如此也好,梁州离这里有快马也得2天的路程,你正好在此安心的先将伤养好。”
“知我者,和仲也。”公仲孜墨甚是满意。他微笑点头间,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杨鱼礼。
“信?”杨鱼礼满腹疑惑地接过来。
公仲孜墨手里端着茶杯轻轻的摇晃,身子歪歪地靠在茶桌上,一细长的眼睛,曜石般幽深,微微眯着,流光中是薄薄的慵懒疏离,如刀薄唇浅浅弯起,鬼魅妖孽得很。
“准确来说是家书,我家娘子被刺伤重,身为丈夫的我心急如焚,自然要从梁州连夜往回赶。”
“这家书?”
“今早出门时让兴伯备下的。同样的信备了两封,另一封现已经在去梁州的路上,步风眠收信自会毁之。”
安排得如此周详,滴水不漏,一切果真又回到他公仲孜墨的掌控中。
杨鱼礼举起茶杯轻轻碰上公仲孜墨手中的茶杯,发出清脆的响声,“为了子皙大难不死,以茶代酒,为兄敬你!”
公仲孜墨点点头,仰头喝下,如喝酒那般豪爽,一饮而尽。其实,他不好酒,只爱茶,酒,不到万不得已不喝,却是个千杯不醉。
“子皙,一直忘了问你,如何找到这处隐身的好地方?不曾听说你还认识这里的方丈?”
公仲孜墨摇摇头,“我与寺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有一茶之缘。”
入夜的贤平居重兵守卫,延璧阁更成了重点保护的对象,里三重外三重的戒备森严,王宫大院也不过如此。
夜色尚早,延璧阁屋里已下了重重布幔,掩住里屋所有的所有景致。晔謦翾坐在床畔,王嬷嬷正小心翼翼地替她拆着绷带。
“咿呀”房门被轻轻推开,喜桂端着盆热水进来,嘴里还怨怨叨叨的,“这大晚上的,府里府外都是人,也不嫌闹腾。知道咱家夫人好安静,我将院子外面的丫鬟都打发了。”
屋里没人答话,晔謦翾笑而不语,王嬷嬷则专注着手上的活儿。
“喜桂姐姐,劳烦你去将里头箱子的那个长匣子拿来。”
长匣子一打开,里面放着些晒干了的柳絮。王嬷嬷和喜桂皆不解何意,也不知何时多了这么一匣子东西。
“这是那日回山里拿的,以前在山里我每年春天都要采些柳絮,到了夏天晾干了收着,掺进棉花里用来做枕头。后来喜欢上宝福居的柳絮茶,就顺道将匣子带回来,这下,真是派上大用场了。”
房里人还是不明白,如此一匣子干柳絮能有何用。
“记得半月前在书房里看的一本医书,书里记着这样的偏方,说是柳絮可治刀伤,虽未写明干的有没有用,但终究是柳絮,应该也是可以的。一会儿就劳烦嬷嬷将它们敷在我的伤口上。”
“夫人,为何有药不用,要用偏方呢?”
她们还未知,晔謦翾已将药全数给了离家的公仲孜墨。
喜桂回身去找药,翻箱倒柜的都找不着,“怪了,我明明放这来着。”
“喜桂姐姐不必找了,我将它给夫君了。”
“啊?夫人,那你的伤……”
“喜桂,赶紧的过来搭把手,哪那么多话?”
王嬷嬷打断了喜桂的话,喜桂只得悻悻地过来,听话地给嬷嬷打下手。
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才将绷带全部解开,露出绷带下血肉模糊的伤口,血是止住了,只是外翻的伤口泛着鲜红里泛着白,肉还没长起,肉下的骨头依稀可见。
王嬷嬷触目惊心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喜桂这是惊呼出声来。
“夫人……这……这伤,奴婢还是跑一趟太医院替您去拿药吧!”
说这话,喜桂就要动身出门。
“喜桂姐姐,万万不可。”
“夫人,怎地不可?奴婢就跟太医说,是我笨手笨脚打翻了夫人的药,要打要罚的都随了,只是这药我是定要给夫人拿回来的。”
喜桂没见过这样的血肉模糊,她心疼晔謦翾,说着说着声音带出几分哽咽,人拔腿就往门边走。
“喜桂,你回来,你得听夫人的。”王嬷嬷压低着声音厉色的将喜桂唤回来,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晔謦翾,“夫人如此,可是因为下午的事儿?”
晔謦翾微笑着点点头。
刺客夜闯贤平居,刺伤公子墨夫人的事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更是惊动了王城里最尊贵的那些人。
今日下午,鼎太后就来了,带着当朝王后鼎琠伊,高贵地出现在贤平居里,出现在晔謦翾的延璧阁里。蓬荜生辉不敢说,危襟正坐定是有的。
她们的出现,在晔謦翾意料之内,并没有太慌乱,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
记得初见鼎太后的那日中元夜,晔謦翾莫名的就对她心有排斥,说不上来为什么,今日再见,她真真切切地想明白了她的黄鼠狼之心。
“太皇太后,王后驾到……”
太监尖利的声音在贤平居响起,更显得不协调,这是本就不该属于这里的声音。
请安叩首的人跪了满满一屋子,鼎太后依旧是那般慈祥,轻手扶起晔謦翾,就像当日那样,将她亲昵地牵在手里。
“我的儿呀,快快起身,身上有伤如何还行此大礼?”
“谢太皇太后,谢王后娘娘。”
鼎太后拉着晔謦翾的手不就放,拖着她在榻上坐下。
鼎琠伊这位王城里的女主人,倒成了配角儿坐在侧旁的椅子上,心有不甘地恶狠狠地看着晔謦翾:这个女人从第一次见她,本宫就厌恶她,如今更是怎地都看她不顺眼。
配角终究是配角,今日这场戏,注定没有鼎琠伊多少戏份。
“哀家昨夜听说你被贼人所伤,就要来看,大王担心哀家如何不肯,害哀家担心得是一夜不能睡,今日若再不来看看,这心啊,总是放不下。”
“谢太皇太后关心,儿臣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如此惊动太皇太后,如何使得?”
当日为了将晔謦翾嫁于公仲孜墨和亲,她被赐封为善灏公主,成了太皇太后的孙女,成了糜玉珩名义上的妹妹。
“傻孩子,什么使得不使得的,哀家与你奶奶是这么多年的好姐妹,她的孙女还不就是哀家的孙女,自然是要心疼些。这伤太医可来瞧过?”
“昨夜太医便来瞧过,说只是皮外伤,过些日子就能痊愈。请太皇太后安心。”
“这就好,这就好。”鼎太后眉开眼笑,手轻轻拍着晔謦翾的手背,笑意浓浓的眉眼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儿,“嗯?怎地不见公子墨?娘子受伤了当夫君的也不关心关心么?”
晔謦翾心底冷笑,原来真的是她。
终于到了正题了,前面说的不过是场面话,只有这一句才是她屈尊降贵前来探病的真正目的。
“回太皇太后的话,半月前夫君去了梁州探望老友,至今未归。今早管家已经去信,过些日子就能回来。”
鼎太后听完,脸上的笑意未减,面色不变。
“原是公子墨不在家,怪不得昨夜让贼人趁了空子。翾儿,可真是委屈你了。如今公子墨尚未回来,哀家着实担心你独自一人在家。”鼎太后停了停话,转头对着门外,多了几分威严,“来人,传哀家懿旨,今夜起让禁卫军派一队人马将贤平居保护起来,若再出意外,便提头来见。”
晔謦翾听着这看似无上荣耀的恩宠,心底跟明镜儿似的,不过是接了探病之名,行试探之实,现如今又接着保护的名头,将贤平居监视起来。
看来她并不相信她,或者她从来没有相信过她。
“喜桂,我的伤是小事,惊动了太皇太后才是大事儿。”
这个节骨眼上,晔謦翾绝不会让喜桂走入这圈套里,这里头系着的是他的命。
“若还当我是夫人,就听我的,三日之后再去太医院开药。”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还记得宝福居那位不露正脸的茶客不?'贼笑'
科普:柳絮治疗刀伤确是一道古代流传下来的偏方。
☆、几回魂梦与君同
杨鱼礼从法源寺里出来天色尚早,天上高悬的明月又圆又亮,正所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犹如一盏琉璃大宫灯,如水月光将原本漆黑的树林照得光可鉴人。
他骑在马背上原是朝家里的方向走去,不知怎地走着走着竟入了城,待他回神时,马蹄已停在那条落满紫薇花的巷子里。这时的紫薇花已经开始调令,地上的紫薇花瓣也早化成了护花的春泥。
既然来了索性下马,立在门前却是半响后才抬手去敲门。还是月儿来看门,看见是他,身子不由的顿了下,说话都有些结巴。
“先先生,怎么……怎么会是先生您?”
“你家掌柜的……可睡下?”
月儿侧身偷偷瞄了瞄院里,然后不敢抬头看向杨鱼礼,微低着头,不知该如何答话。
“月儿,今日不请先生进去?”
“先生……掌柜的已经睡下了,先生不如改日再来吧!”
杨鱼礼将月儿为难的小动作看在眼中,知道是房里的人将他拦下。今日,难得她竟不愿见他。
“越娘……身上可好?”
“……好,挺好的……风寒……风寒也日渐好了。”
“那就好。既是睡下了,那我便改日再来。”杨鱼礼微笑着,转过去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夜色里飞驰而去,月光里溅起一地落花。
月儿关了门回到房里,房里纱幔掩着的床上,一个玲珑有致的身材赤身趴着,飘逸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床边,身上是清晰可见的伤痕,红里泛紫,有些还渗出血来。
“走了?”床上人说话时候有气无力,透着心力憔悴的疲惫。
“嗯。”月儿端着药过来,有些哽咽。
“走了甚好,我这般模样如何见他?”
迎着初起的夜风,杨鱼礼快马飞驰着,缓缓的夏风拍在脸上不知怎地竟是疼的。他知道,她今日又是一日未去宝福居。
寿康殿里香炉轻烟渺渺,鼎太后慵懒地靠在前厅的踏上,堂前跪着两名男子,一位身穿戎装的男子,另一位身穿官服的老者。
“这几日贤平居有何动静?”
“回太皇太后的话,夫人不曾出府,一直在房中养伤。府中也未见外人进出,每日只有负责采办的下人出府。一切风平浪静。”
“是吗?风平浪静!”鼎太后凤眉轻挑,似不太相信,但也没说什么,“太医院那边有何动静?”
“回太皇太后,微臣昨日去给夫人诊脉,脉象平稳,只是夫人本就体虚,又受了惊吓,伤口深可见骨,愈合起来恐要些时日。”
“嗯,太医院要尽全力将翾儿的伤治好。公子墨过几日就能回到阴平城,到时若追究起来,你们都难辞其咎。”
“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
堂前的人退下了,殿里只剩鼎太后一人扶额坐在榻上,有些头疼。她总觉得这次的刺杀事件有些蹊跷,透着诡异,可如今这么一遭,他们南翼国却处了下风,真是有理难说。
这被刺杀的人哪怕是宫中哪位夫人、美人都不要紧,偏生就是公仲孜墨的妻子,晔统庚的女儿,沈怀雁的孙女。先不论晔家会不会追究,就是公仲孜墨拿了这件事做了把柄追究起来,南翼国可是众口难辨了。
“李福来……”
“在,太皇太后。”太监李福来应声俯身进来。
“让你去查的事情可查清楚?”
“回太皇太后的话,小人派人半路偷偷截了贤平居派去送信的人的信,确实是送去梁州给公子墨的信。信中写着:夫人遇刺伤重,公子速回。”
鼎太后听完从榻上坐直起来,凤眼微利,“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
“是,太皇太后。”
看似无疑却更是让鼎太后越是起了疑心,正如公仲孜墨一直以来看似昏庸不羁,却让她最是不放心。几十年的宫廷生活告诉她,越是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