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墙外百千火把映红了天,前院隐约传来喧闹和丫鬟们惊吓的声音,她抬头看向他,心中明白了许多。
“夫人,大门外来了很侍卫说是要抓刺客……”
喜桂受命过来寻夫人,没想到自己却被园中的情形惊得几乎要尖叫出声。
晔謦翾见是喜桂,心中松了口气,喜桂来得也正是时候。她抬手,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水。
“喜桂姐姐,赶紧过来帮忙。”
“哦哦哦。”
喜桂惊慌失措中醒来,冲上来,帮着晔謦翾将公仲孜墨从地上扶着站起来。
虚弱的公仲孜墨半个身子几乎靠在晔謦翾身上,头低低的窝在她颈窝里,那熟悉的香气,那熟悉的温暖,尽数化成令他安心的味道。
晔謦翾抱着公仲孜墨的腰,轻声问着:“夫君可能走?”,声音较之前镇定了许多。
“嗯。”
窝在她颈项里,公仲孜墨点点头,嘴角牵起笑来。自己如此狼狈,最不想让她遇见,现如今遇见的偏偏只有她。
“喜桂姐姐,劳烦你扶着公子回房。剩下的事,我去应付。”
花园离积微阁和延璧阁两个地方最近,以现在的情形,回房最为安全。
晔謦翾镇定自若地安排着所有的事情,下一步当如何,心中已有了决断。
待喜桂扶着公仲孜墨离开,晔謦翾弯腰捡起地上的宝剑,一咬牙在自己左臂上重重划上一剑,顿时血花四溅,血肉模糊,深可见骨,鲜红的液体瞬间染红她缃色软缎轻罗百合裙。
“翾儿……”
☆、当时君死妾何适
“翾儿…………”
这一剑正巧被回头的公仲孜墨看入眼中,他张口叫出她的小名,想要阻止,只是自己此刻身虚体弱,她如何能听到?
晔謦翾强忍着痛,将染有自己血迹的宝剑扔入池塘,“咚”的一声闷闷响,宝剑没入水底,被一池莲叶挡了彻底。她回过身,面朝前院的方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张口大叫起来,惊悚凄厉的呼喊声响彻了夜空。
“快来人啊!有刺客。”
前院的王嬷嬷应声匆忙地从前院跑过来,人还未进园子就看到身染血迹的晔謦翾倒在地上,吓得差点背过气去,跌跌撞撞地冲上前扶起瘫软在地上的晔謦翾。
“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兴伯紧随其后赶到,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他也被这一幕吓得有点发懵,“传太医,快去传太医。”
几十名禁卫军侍卫手持火把随后冲进园子,熊熊火光照亮了整个花园。领头的侍卫见此状,忙率军跪地请罪。
“末将护主来迟,让夫人受惊,罪该万死。夫人,不知刺客朝着哪个方向逃窜?末将定必将他捉拿归案。”
晔謦翾捂着受伤的左臂,惊吓过度的瘫软无力,只得靠在王嬷嬷身上,有气无力地抬起手,向延璧阁相反的方向指去。
“那边……”
“你们留下保护好公子府,其他人跟我去追。”
禁卫军统领带领着大批人马朝着晔謦翾指引的方向追了去,映天红光散去,留下整个惊魂未定的贤平居。
延璧阁里,喜桂将公仲孜墨的伤口简单快速地包扎好,血暂且被止住了。
外面仍是闹哄哄的,喜桂一面是担心晔謦翾,一面踌躇不知该如何安置公仲孜墨。时不待人,没多久,闹腾的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她焦急地在屋内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个转身,才发现公仲孜墨不知何时已不见人影。
“呃?公子人呢?”
还未待喜桂去找,王嬷嬷和丫鬟翠珠已将满身是血,虚软无力的晔謦翾扶近屋来,她再顾不上许多,冲了上去,惊慌失措地从翠珠手上接过晔謦翾。
“夫人…………”
“喜桂,赶紧将夫人扶到床上去,太医一会儿就来了。翠珠,赶紧的去打盆水来。”
王嬷嬷和喜桂将晔謦翾扶到床边。喜桂伸手掀开被子,扶着晔謦翾正要坐下,赫然发现,床上竟躺着个人。
“公子……”
晔謦翾应声回头,迷蒙的双眼对上锦被下那深邃如谭的眼睛,一时间手臂上的伤不及胸口里的伤疼。
公仲孜墨虽然经过简单的包扎,但终究没上药,人仍显得很是虚弱,挣扎地想要起来,被晔謦翾一把按住,声音略显暗淡,却不失威严,
“躺着吧,一会儿太医可就来了。”
一旁的王嬷嬷并不知道屋里还有别人,惊得张口结舌。但终归是老臣子,比起喜桂要淡定了许多。收了眼神,静静地转身到前厅去。
这时候去打水的翠珠回来了,听着门开的声音,晔謦翾忙在床上躺下,一拉锦被,将床上的人盖住,用嘴型告诉身旁的喜桂:“把帘子全部放下来。”
喜桂机灵的赶紧将床前的纱幔放下来。
“嬷嬷,水打来了。”
“翠珠,你将水交给喜桂,赶紧的到前院去看看太医怎么还没到。”
“是。”
喜桂将水端到床前,伸手轻轻地想要为晔謦翾清理伤口,才发现左臂上的伤口很深,轻软的布料与血肉模糊地黏在一起,轻轻一扯,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引来晔謦翾“嘶”的一声,冷风从齿缝间灌入体内,但那痛依然固我。
躺在锦被下的公仲孜墨露出头来,但终究是躺着,看不清晔謦翾的伤势,但是能闻到浓烈的血腥的味道,听着吸气的声音,他能想象那是怎样的痛,而她咬着牙极力地隐忍着,压抑着。
她刚才挥剑的那一幕不停在脑海里重演,那一剑手起剑落,如此决断未有丝毫犹豫地划开她白皙的玉臂上,犹如划在他身上,比腰上挨的那一剑还要深,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他只觉得眼中温热,情不自禁地握着锦被下他的另外一只手,死死地握住。
她的手被握的手骨生疼,回头看他,看到他眼中的温润,她心中顿觉苦屈,扭头不再看他。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晔謦翾恋恋不舍地收回眼神,一拉被子,复将那人完全盖住,锦被挡住了眼神,锦被下,她的手仍被他紧握着,不曾有半分松懈。
这夜,贤平居遇刺一事不止惊动了太医,还惊动了子夜里的王城,惊动了糜玉珩,惊动了鼎太后,若不是鼎太后拦着,他的人恐怕现在已经在贤平居里了。
隔着纱幔露出晔謦翾受伤的玉臂,太医认真地检视着,后又为她把了脉。
“太医,我家夫人伤势如何?”
“这一剑划得不浅啊,若再深些恐怕连手臂都……”太医认识晔謦翾,叹息中难掩愤慨,“这是哪里来的刺客,竟对一名弱女子下此狠手,何其残忍,何其残忍!”
晔謦翾被下的手被握得更紧了些,她赌气地用力挣了下,终挣脱不了。他不是受伤了吗?为何还不放开她?
“一会儿医女仔细着给夫人清洗伤口,我开些上好的金疮药,与夫人敷上,你们每日得勤换药。我再开几幅补血补气的药,流了这么多血,若不认真补,恐怕伤口难长好。”
“太医,不知这伤日后疤痕能否去尽?”
毕竟是女子,就算是嫁了人,也不愿这胜雪的肌肤上留下一条蜿蜒丑陋的疤痕。
“哎……这点老夫不敢保证,只能尽力而为了。”
躺在锦被下的公仲孜墨将太医的话字字句句听得清清楚楚,如烙红的铁,印在他心上。
太医给晔謦翾诊治完毕,医女给她包扎好伤口,王嬷嬷和喜桂将他们送出房后,这夜再没回来。
一夜惊魂,一夜喧闹,终恢复一室安静。窗外的蛙声知了声也静了,夜静得只听见烛台上蜡烛燃烧似有似无的噼啪响声。
晔謦翾掀了被子下床去,公仲孜墨伸手要去拉住,情急牵动身上的伤,痛得闷哼着放了手。
听着锦被里传出疼痛的闷哼,她身体顿了下,复朝前迈着步子。
屋里听不见她任何声音,他心担得突突地跳,顾不上身上的痛,也掀了被子起身,腰上的伤不比手上,起身时牵动着伤口的痛足以将人痛晕过去,他硬是咬紧了牙关挺了起来。
“受了伤也不安生吗?就这般纯心叫我不安心吗?”
她端着托盘撩了纱幔莲步轻迈着进来,言语间少了敬语,多了几分哀怨。他知道,她这回是真生气了。
他坐在床上不动,不说话,咧嘴笑着,看着她接下来的所有动作,将她接下来所有的娇嗔怒骂暖暖地纳入心里,仍旧笑而不语。
她将托盘放在床前,低头伸手去看他的伤。雪白的亵衣上透出淡淡血色,让她的眉心不得不紧紧地蹙起。拉开他的亵衣,原本该是雪白的白布条上,被鲜红色彻底替代。
“叫你折腾,看这伤口……渗出血来了。”
她小心的换掉白布条,替他清洗伤口,给他上药,让后再仔细地重新地为他包扎上,一连串动作很是专业,比喜桂的手艺好太多,哪怕是医女,她也毫不逊色。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包扎得整齐的白布条,突然觉得很漂亮,胜过人间多少锦衣华服。
她自顾自整理好床前地上所有的污物和药品,端着托盘转身就要出去,被床上的人一把拉住,拉的是她的右手。
“娘子……”
她挣了下,身上有伤,没敢用力,他也顾着她身上的伤留了力,结果,两人纠缠着,谁都没能挣脱谁。她背对着他低头站着,留给他倔强的背影。
“翾儿……”
漆黑的夏夜里,这一声软软的翾儿,生生叫进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翻滚着,牵动着她全身上下最脆弱的那些神经线,此刻,任凭她如何倔强,也忍不住心头那腔酸酸甜甜的泪,喜忧难辨。
他不曾如此叫她,就连他们最亲密的时候,他也不曾,这夜他叫了两次,情动的叫着,比“娘子”叫着顺口。
见床前的人未动,他挪动着靠前,两只手将她转过来。她仍低着头,脸上梨花带雨尽是泪。他只觉胸口发紧,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她手中的托盘打翻了落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
“翾儿,你刚才吓死我了。”
“怎地就是我吓死了你?明明是你吓死我了。”
记忆中,除了月信她没见过血,当看到鲜红的液体从他身上汩汩地流出,她从不知红色能如此骇人,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失去他了。
“翾儿,刚才为何如此?我的傻姑娘,怎地如此傻?”
他紧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揉入体内,从此再不分开。
被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彼此的心紧贴着,她可以清楚感觉到那里,他同样加速的心跳,原本满腔的怒气,早在他那一声“翾儿”里化为乌有。
“夫君可听说过公无渡河的典故?一个披散白发的疯颠人提着酒壶在河边奔走,眼看那人要冲进急流之中,他的妻子追在后面呼喊着不让他渡河,但还是赶不及,疯癫人终究被河水带走了。他的妻子坐在岸边拨弹箜篌,唱起《公无渡河》:‘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其声凄怆,曲终她亦投河而死。后人将这段悲怆的曲子编了名字叫《箜篌引》,自此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流传下来,为后人所传唱。当时君死妾何适,遂就波澜合魂魄。愿持精卫衔石心,穷取河源塞泉脉。君生我生,君死妾相随。”
好一句“君生我生,君死妾相随”,公仲孜墨此生再没有听过如此美好的话,这世间竟也有这样一名女子,愿意为了她连性命都不顾了。
“子皙何德何能,能娶到翾儿如此贤妻?上天待我,不薄焉!”
她在他的怀抱里幽幽地抬起头来,“子皙?”
他细长的眼睛看着她,湿润里带着笑,“娘子有礼,为夫公仲孜墨,字子皙。”
她听着,心中竟是苦的。原来他竟还有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裱字,若不是今夜,若不是那一剑,他恐不会告诉她。
如此,值得吗?
值得的。
低头她重新靠回他宽厚的胸膛,身上有些凉,不觉往里钻了钻,微微抬起双臂,避开他腰上的伤紧紧将他环住。
“夫君,以后我能唤你子皙吗?”
作者有话要说:咱们现在不提倡殉情,古代的女子现代人看来有些作,但人家古代女子就是一条肠子滴!不知道是不是进化的问题
☆、身无彩凤双飞翼
“夫君,以后我能唤你子皙吗?”
“好。”
听着这个“好”,晔謦翾没往下接,只是静静的任由公仲孜墨揽在怀里,这一夜的闹腾,有些累了。
他揽着怀里安静的她,下巴亲昵地蹭在她的发顶,软软的发摩擦着下巴上的皮肤,痒痒的却很舒服。
她不是恬噪的女子,外人面前从不多话,若只剩着他们两人时,她的话总比平日里多些,说着很多她在山里的趣事,问着他一切过往的事情,多半时候,他只是听,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