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河,本是隔开天界与修罗界的天险屏障,却隔不开他们的凶猛进袭当白帝得知修罗们是驾着无底的薄木船渡河的时候,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这法子他只告诉过罗计都一人,还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说出去,只因修罗界一直对天界虎视眈眈,多亏了有一道天险隔开两边,令他们无法得逞。
白帝与罗计都交好,有金兰之义,时常相约去下界喝酒。但罗计都为修罗,扮凡人不甚像,白帝亦不可能去修罗界与他相见,他去那里等于是羊入虎口,好在罗计都并不忌讳这些,得到了渡河的法子,两人便时常在那凉亭中饮酒笑谈,倒也惬意。
如今这法子竟然泄露了出去,所有的修罗都知道了,纵然白帝理智上提醒自己不可怀疑罗计都,然而感情上已经认定是他说漏了嘴。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修罗,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殊,面子上纵然交好,谁知他心中如何想?此为拓展疆土之大计,个人感情在其中,比蚂蚁还小。
白帝一直提醒自己不可这样想,但这种念头一旦兴起,便犹如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到最后。他几乎认定就是罗计都说出去。
他动了野心!他要吞并天界!
白帝想到这些,背上登时密密麻麻出了一层冷汗。既然如此,他亦不能坐以待毙。须得想个法子才是。天帝对修罗界来犯并不甚在意,他是讲究因果缘法之人。但他白帝绝不能也讲究什么因果缘法,难道眼睁睁等着修罗们将天界屠戮个干净?
前线来报信的探子见他神色古怪,一阵白一阵绿,不由心中栗六,试探着张口问道:“白帝有何吩咐?”
他怔了很久。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最后勉强定神,说道:“你去……秘密探查一下,是谁将渡河方法泄露出去的。”至少先从天界这里排除,也可能是天界哪个神仙一时不小心说漏了嘴,让那些修罗们知道了。
探子答应一声,匆匆离开。白帝再也睡不安稳,满脑子都想着罗计都,他要吞并天界。他野心狂妄,一刻也不得安宁。
罗计都是修罗界的英雄人物。那里野蛮尚未开化,修罗们成日想的只有打架与侵略。群群乌合之众聚在一处,合则来不合则散。并没有天界这般严谨地尊卑秩序。谁强谁就是英雄,其未开化之处。连凡人也不如。
故而千万年里难得生一个罗计都这般神勇与智慧并存的阿修罗,自然是耀眼之极。他若是帮着自己的故土来侵略天界,天界便真地只有死路一条。
白帝眉头紧蹙,只觉心头乱糟糟,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想到那日与罗计都喝酒时说的玩笑话,他笑称倘若罗计都是天界地人,那他便什么也不操心了。罗计都的回答让他眼前一亮,然而想到此计终不可行,后来便放弃了。
但此刻他像着了魔一样,脑海里不断想着要如何将他变成天界的人,还不能让他发觉。
俗话说得好,你不仁我不义。他认定了是罗计都背叛在先,那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算有错。甚至他拒绝去想那秘密不是他说出去的,大约是从本能上,他竟希望那秘密就是他泄露出去的,这样他才好名正言顺地打着反击地旗号,将他为天界所用,自己也不会有愧疚感。
多年之后,他回想起自己那一刻,只觉是心魔来袭,完全的堕落,为了他所谓的良心,放弃另一人的未来,他也曾试着安抚自己,这是为了天界众生的安危,牺牲一个修罗,却换来长久的安宁,这种牺牲自然是十分值得的。然而无论是怎么样的众生,也没有理由让别人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何况,是用另一个多数生命的死亡来换取地安宁,被牺牲那人甚至完全不知情。
没错,他骗了他,罗计都永远也想不到,自己信赖的好兄弟在那个晚上转过多少可怕的念头,招招都是置他于绝境。
白帝就那样枯坐了一整个晚上,直到手背上地金印不断跳动,他才陡然惊觉,待发现那是罗计都来联系他,他竟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遍体尽湿。
他要来先下手为强了!白帝猛然从床上跳下,一把推开了门,门外站着许多内侍,还有守在天界没有去前线的众多神将。众人见了他,都不说话,或许他们从来也没见过这么狼狈地白帝,头发散乱,衣冠不整。他们只有静静看着他。
这一整个天界地担子都扛在他肩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充满了希冀与信赖白帝一定会有办法!纵然修罗们地铁蹄一再前进,但白帝一定能有办法…他们的目光这样告诉他。
白帝在心中苦笑两声,那一瞬间,他恨不得大吼几声,抑或者冲到天帝面前抱着龙椅的腿痛哭一场。但他只是微微将嘴角抿起,淡道:“寡人要出去一趟,众卿守在这里,不得妄动。”
他木然离开了众神之殿,往平日与罗计都相见的那个小凉亭走去。他心里藏了一个最大的秘密,可是面上居然没有露出半点风声。这便是白帝的性格了,一旦决定要做什么,那不管对错,他都会做到最好,并且绝不会瞻前顾后。或许就是性格中的那种稳。令他端坐白帝之位,掌管东方,人人称道。
罗计都早已等在凉亭里。一见他来了,便立即招手:“来得好迟!吾还以为君要事在身。今日来不得。”
白帝悠然笑道:“小弟纵然有要事在身,计都兄的邀约,又岂敢不来。”
他走进凉亭,突然发现罗计都脚下踩着一个人,身穿藏青袍子。观其身形容貌,正是天界中的人,想来是被他胖揍了一顿,此刻满面乌青晕死过去,动也不动一下。
他神色微变,失声道:“这是做什么!”
罗计都嘿嘿一笑,用脚将那人踢翻过来,道:“吾昨日听闻修罗们知晓了渡弱水河地法子,大惊失色。询问他们是如何得知的。原来他们擒了这人过去作为战利品,谁想他贪生怕死,待众人承诺日后攻陷天界也绝不杀他。他便将渡河的法子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吾想这等叛徒留着也是祸害,便偷偷将他带了出来。一顿好打。不过到底是天界地人。吾不好擅自杀他,便交给君处置吧。”
“哦?原来是这样。”白帝低头去看那人。依稀辨别出那是看守西花园苗圃的一个守卫。西花园那里靠近修罗界,是最先被攻陷地地方,他被抓了去,也是正常。
白帝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酒壶酒杯,满满斟了两杯酒,端到罗计都面前,温言道:“多谢计都兄!为我天界擒拿叛徒,一雪耻辱。”
罗计都脸上突然一红,低声道:“吾……其实也没什么。总是要君来请喝酒,让吾好生过意不去。”
白帝笑道:“你我是兄弟,说这等话就见外了。计都兄,小弟敬你一杯。”
那罗计都小心翼翼端着酒杯,啜了一口,突然笑了一声,道:“吾今日来,除了送回叛徒,还有一事想告诉君。君素来雅达宽宏,想必不会笑话吾。”
白帝心不在焉地说道:“计都兄又见外了,有何事,但说无妨。”
罗计都涩然道:“为何总叫吾计都兄?吾莫非看上去比君大很多?”
白帝倒是愣了一下,想不到他会问这等刁钻问题,犹豫了一会,才道:“这是小弟的尊称……并没别的意思……你若不喜,我日后只唤你计都便是。”
罗计都笑了一声,似是对那声计都好生欢喜,隔了半晌,又道:“吾等修罗没有阴阳雌雄之分,两情相悦之后,便可自行选择牝牡,修罗界女子容貌艳丽……君应当有所耳闻。”
白帝听他絮絮叨叨尽是说些废话,心中早已不耐烦,然而又不好置之不理,便只得微微一笑作为回答。罗计都见他似是不信,便又道:“吾亦可选择牝牡,倘若身为男性,那这付容貌便没有变化,倘若身为女性,吾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便要脱胎换骨……到时君还要与吾兄弟相称?”
白帝心中烦乱,随口笑答:“到时便唤你计都妹妹也可。”
罗计都爽朗大笑,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吾去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君自来凉亭,吾新生后来与君相会。”
白帝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当即急道:“四十九日之后,天界便已遭遇覆顶之灾!生死都无法断定,岂能再说来这里喝酒谈天?!”
罗计都一愣,回头见他神色阴郁,满腹心事的模样,便明白先前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心里。他叹了一声,道:“君不必过虑,吾既然与君有生死契约,共同进退,自当相助于你。”
白帝怆然道:“你要如何相助?莫非要用嘴巴去劝?修罗皆是未开化之野蛮种族,你能劝到什么地步?”
罗计都微微有些恼怒,冷道:“君何必苦苦相逼!君希望吾能怎么劝?”
白帝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场面一时陷入尴尬地沉寂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抬头对他微微一笑,温言问道:“计都,你还记得上次喝酒,你说过什么吗?”
罗计都又是一愣,上次他喝高了,与他说了也不知多少话,他哪里能每句都记得。
白帝慢悠悠说道:“计都答应我,要为天界效力。此等恩情犹如山高海深,小弟永远也不会忘记,铭刻心中。”
罗计都最后一愣,紧跟着却见白帝宽敞的袖袍飒飒一展,眼前似有无数花瓣飘落,香气氤氲。他心头有根弦猛然抽紧,然而到底是不相信的,怔怔看着对面那丰神俊朗的少年,此人面沉如水,竟看不到半点心事。
花瓣层层叠叠摔落,将他埋在最深处,罗计都高大的身体砰地一声摔在地上,香甜地睡死过去。
白帝抓着他的领口,将他提起,看了良久,面上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又欢畅,又释然。又好像…马上就会流下泪来。
最终卷我本琉璃 第二十七章 琉璃(七)
那个笑容令一旁窥视的璇玑浑身毛发倒竖,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淋到脚,情不自禁想拔足狂奔离开。耳后传来天帝的声音:“将军……”她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陡然尖叫起来:“我不要看了!不想看了!”
语毕,双膝再也站不住,软软瘫在地上,只觉两只手腕抖个不停,放在眼前,只见掌心中汗水淋漓,十根手指居然软得无法握拳。她用力将手按在脸上,汗水与眼泪混杂在一起,沾染在唇边,苦得喉头发紧。
这就是白帝说的“她自己提议要帮天界”?明明是一句醉话,他居然就此记在心里,可见城府之深。此人用心之毒辣,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天帝温言道:“将军被白帝带回了天界,立即有人将此事禀告于孤。孤思忖天界与修罗界此番结怨深厚,一时无法化解,若再对将军不利,只怕此事永远也无法了结,便嘱咐白帝将你归还。此事孤亦有错,并未亲临劝解,待领悟白帝究竟有何为,已是木已成舟,为时晚矣。”
璇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发抖,精神似已完全崩溃。
天帝见此情状,便道:“既如此,将军便随孤回去吧,不要再看。”
他正要撤了法术,不防璇玑突然低声道:“别……我、我想继续看下去。方才的话……当我没说,我要看。”她在脸上抹了两把,抬起头来,脸上红红白白,狼狈不堪。只是先前那刻骨的仇恨似已消失了大半,变作了深深的哀伤。
周围景致霎时变化。却是一间阴暗小室,案上烛光如豆,轻轻跳跃着。墙上映出一团不成形的黑影。凝滞不动,只有在烛火跳跃时。才跟着诡异地攒动两下。
墙角放着一张玉石做成的长桌,罗计都静静躺在上面,睡得香甜,嘴角依稀还带着笑容心满意足地模样。白帝执烛去看她,手里抓着一只朱砂笔。在她身上缓缓画动,似在勾勒轮廓,无比专注,无比认真。
璇玑的神情已经恢复平静,静静看着这一幕。
只是突然觉得心酸难言,那可怜的计都怀春,刚刚吐露女儿心事,像刚抽出花苞地嫩枝,尚未体验过情爱之欢愉甜蜜。那正要脱胎换骨的身体,亦未曾尝过心爱之人地触摸,陡然之间便遭遇覆顶。
只盼她永远就这样睡着。不要醒过来。想必梦里没有负心之人,亦没有背叛之人。更没有那些残酷的杀戮。屠神杀魔。一切都美好,一切都那样好。正如初见之时,露水正新。
突然,璇玑的眼皮跳了一下,她本能地用手去按,用力按住,眼前金星乱蹦,阵阵发黑白帝拿出一枚修长的匕首,晶莹可爱,顺着朱砂笔勾勒出的轮廓,细细划下去门外突然传来杂乱地脚步声,他的动作顿时一凝,急急脱下身上白衫,将桌上的修罗盖住,就像之后战神大闹天界之时,他脱衣为她披上那般,自然流畅。他放下匕首,冷着脸拉开屋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