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紧手中的藕荷色的香囊,脸色隐忍暗沉到极致。
他都能想到的,侯爷怕是也该想到了。
商允果然沉声开口,“再命人连夜快马出城,沿路追查所有与晋州府相通的州城道路。”
“若是见到夫人和世子,便替我转告夫人,我心里从来只有她一人,近日之事我一定亲自与她交待,请她务必回府……我,很挂念她……”末了,声音夹杂着些许嘶哑,又似外人面前难以启齿。
“是!”何梁素响亮应声,心中却是没底。
夫人是因侯爷要再娶一事闹脾气,才带世子出走的,又岂会轻易听他人一句话便乖乖回府?若是夫人不肯回来,难不成还同夫人动手?
夫人的身手近年来或多或少有所耳闻,若是要将夫人强行带回,怕是要以多欺少冒犯。以夫人平素的性情,恐有伤及。
是以何梁素面露难色,继而踟蹰道,“侯爷,如若夫人不肯随我等回……”
商允又岂会不知?
“如若夫人不肯回来,切勿伤着她和世子。让人跟上夫人行踪,再将消息送回晋州府,我亲自去寻她。”
何梁素心中才似沉石落地,匆匆退了出去。
五日之后就是永宁侯府的大喜日子,晋州人人皆知,而以侯爷今日这般心神不宁的模样,眼中只有夫人离开之事,好似分毫未将囍事放在心中。
若是这几日果真有夫人和世子的消息送回,难道侯爷要为了寻夫人,将婚事搁置脑后?
嫁娶的是平西侯府的千金,囍事置办怕是比夫人当日更盛,前来恭贺的权贵更不会在少数,届时晋州要如何向平西侯府交待?!
心存疑惑之际,出府正好与入府的顾言照面,两人均有要事要办,都只随意问候了一声。
待得出府,何梁素才蓦然驻足,方才跟在顾言身边的那人瞧来甚是面善,应是多年前在何处见过,又一时记不起来。面貌与侯爷两分挂像,小了三四岁模样,倒是体格不似侯爷单薄,眉宇间的英气也就更多了几许。
侧身上马,行了不远又兀得勒紧缰绳。
愣愣朝侯府回头,先前脸上的疑惑之色尽数变为震惊!
他没认错,刚才那人就是二公子!
侯爷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侯爷名商允,取义于惇德允元,二公子便唤作商元。十年前,连同当时的侯府夫人被一同送到庄子上静养便再未果回过晋州府。
侯爷会在这个时候将二公子接回府中,若是为了观礼未免太隆重了些,若要观礼,夫人大婚当日便接了。
难道是?
何梁素大骇,心中有了诸多猜忌却不敢声张半分!
侯爷竟是一早便决定了要和平西侯撕破脸吗?
遂又想起月前张延竟因不瞒武通的专横,大闹练兵场。侯爷为了维护武将军,盛怒之下削了他官职,下放至宜州驻守。一时还曾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想来,宜州东部便是毗邻梧州。
张延竟素来是侯爷的亲信,岂会轻易因着二人的不和将其贬黜下放?
眼下看来,怕是连二人之前的不和都是假的。
张延竟根本就是侯爷有意安排去宜州的,用意已然明显,矛头直指梧州平西侯。
何梁素倒吸一口凉气,虽不明白侯爷如此行事出于何种考量,但其中深浅必定与夫人息息相关。侯爷向来宠爱夫人,侯府上下有目共睹,眼下自己的要事便是寻到夫人和世子下落。
依照今日所见情景,侯爷是惧怕夫人一去不返。若是夫人寻不回来,何梁素不敢想象侯爷会如何?夹紧马肚,挥鞭而下,只管加快往城门处赶去。
……
顾言将人领入书房,商允彼时脸色并不好看。
初回永宁侯府,商元的拘谨尚未消除,眼见他这副模样心中谨慎就更多了几分。缓缓摘下斗笠,恭敬行了跪拜大礼,“兄长。”彬彬有礼,却不卑不吭。
商允稍许意外,上次见他还是十岁的顽童,如今也这般大了。再细致打量,商元长身玉立,眉宇间英气逼人,更像父亲当年几分。一时间,心中涌起回忆诸多。
商元等了半晌没听商允有任何动静,也不敢贸然抬头,心中隐约起了忐忑。想起当年娘亲是如何对待商允的,商允是否还记仇?
时隔多年,晋州有了今日的繁盛,眼前的恐怕也不是从前那个任由自己欺负的软弱兄长。
等了良久,才闻得他开口,“经年之事,你我兄弟不该如此疏远。”商元微滞,听话里似乎还是那个好说话的商允?起身抬眸,又见他湛眸一紧,隐隐压迫感袭上心头,才知晓他话中有话。
商允便也开门见山,“可想在庄子里了此一生?”
“不愿!”他应得毫无间隙,斩钉截铁。
娘亲恨商允,几次三番欲置商允于死地,结果连同自己终日困在庄子中不见天日。娘亲生前诅咒痛骂过商允多次,辞世前却拉着自己的手幡然悔悟,是娘亲对不起你,若是不与商允争,你今日还是永宁侯府的二公子,又何须落得如此光景!
商元其实并不恨商允。
商允拾起案上的书信替于他,“父亲在世之时,亲笔留有与平西侯府的婚约,加盖过晋州府官印。”
商元拆信,书信并非是婚约原本,而是手抄并以叙述,又有平西侯府的官印,想来不假。商元看过,却不知晓他何意,只迟疑看他。
商允接过书信,在烛台上付之一炬,“晋州府已有一个永宁侯,平西侯膝下却无子嗣。若我替你谋划,待得平西侯百年之后助你继承侯位,也算替父亲为你寻一安身之处,日后晋州梧州便是一家,你可愿意?”语气很轻,却不容置喙。
“全凭兄长做主!”商元压抑不住心中狂喜,胸口剧烈起伏。能离开暗无天日的庄子已是毕生的幸事,能继承侯位更是不敢企及的奢望,有名无实又能如何?!
俯身便跪,“商元定唯兄长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商允缓缓上前扶起他,“我信你不会与我二心。”商元心中刚才一舒,便又听他淡然开口,“我今日如何将你接出来的,他日也有办法将你送回去。”
商元脸上的笑容便是僵住。
未及思量,商允已吩咐顾言领他下去,商元遂才反应过来,过去十年他已然斗不过商允。唯有依附这个兄长,才能在晋州留有立足之地,“商元今日所言,若有半句虚假定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目送商元离开,他面上并无多少喜色,脑海之中清楚记得商元小时候如何顽劣跋扈。
暗处小打他从来忍气吞声,嘴角和身上便有淤青,卿予看了就问何故,他也不说只是沉默摇头。
夸张的时候,还将他头按到水中,他挣扎不开连连呛水,生不如死。卿予来的时候,他是在哭鼻子。卿予气急败坏,狠狠瞪了商元一眼,商元却笑,你又帮那个软柿子。
先前呛得水还在喉间,咳嗽不停。
卿予却扶了他,指着商元鼻子一字一句冷冷言道,“他不是软柿子。”声音不似方才尖锐,却是少见的怒意,眼神更是染了一层恨意。商元不禁寒意,吓得不敢说话就楞在一处,看她扶了商允离开。
他不是软柿子,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他怔怔看她。
她从来都是这般维护他。
彼时他心中的暖意,难以言喻。好似四月里开得最盛的一株茶花,花瓣里满满皆是欢喜。她替他嘴角上药,指尖的亲切触感,有些疼却带着柔意。于是嘴里喊疼,眼中也是泛起氤氲,卿予微楞,“我轻点儿,有没有好些?”
他就抱着她不放,脸上破涕为笑,“卿予,日后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他如今为何不敢维护她?!
与平西侯多番交涉未果,对方却遣使拿着父亲的一纸婚书抬出仁义孝道咄咄逼人。那他唯有拿平西侯府做引子,好好杀鸡儆猴,一并消了旁人的念头。
他永宁侯府的家事,容不得旁人染之。
他亦容不得她多受一丝委屈,双手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卿予,你为何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带走葡萄,徒留下我一人。
你如何狠得下心!
一连几日,何梁素处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商允心中渐生恐惧,恍然想起她过去玩笑般说起,行走江湖这种事,若是有心要躲避,旁人又哪里寻得到蛛丝马迹?
即便她不信他,竟也不肯留下一丝消息,赌自己会弃婚去寻她?!
……
腊月初九宜嫁娶,永宁侯府大办囍事,晋州与梧州联姻,西秦国中权贵悉数到场,场面热闹非凡。
喜堂之上,商允来迟却未着喜袍,待得迎上新人入了喜堂,平西侯眼色剧变。“永宁侯!!”
鲁阳侯亦是一惊,定远侯却缓步上前不动声色将其拦在身后,“你我都是宾客,前来观礼,此时何须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得了磨蹭症,磨了一下午才磨出一章。
奉旨打扑克!
剩余一章,可能要凌晨了,大家明天看,对不起,,,
☆、第六十七章 消息
第六十七章消息
暖春三月,慈州江上烟波袅袅。浮光下的青山绿水,肆意幽静。甲板的喧嚣隐在重峦叠嶂中,波澜不惊。
朔城码头,葡萄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船,仰望时便激动得手舞足蹈,上船之后更是兴奋得拉着卿予四处转悠。“娘亲,娘亲,你来这里看看……”葡萄好奇,卿予就陪着他到处逛逛。
这里是船头,平素可以在甲板上可以看风景,葡萄听得认真,她也觉得亲切无比。
随爹爹回四海阁之前,卿予幼时就一直住在南顺慈州。
南顺慈州临水而兴,是著名的渔民之乡,又以丝绸刺绣盛名,和地处苍月北部的西秦国大有不同。
她也许久没有回来看过。
此次从西秦出发,一路经由苍月南下,在朔城搭乘三天水路即可抵达南顺慈州。
“苏叔叔!”葡萄回头望见他得空,便乖巧要抱,苏复也不推脱。自西秦起苏复就陪同他们母子一道,和葡萄已然熟络。入水苏家是南顺武林五大世家之一,苏复时常在长风、苍月、南顺和西秦四国游历。
途径苍月时每到一处,便给葡萄说起当地的风俗传统和见闻,天马行空。葡萄很喜欢听他讲故事,便也很喜欢苏复。
卿予没落下教葡萄练功和用伞,苏复也会同葡萄过招,逐一教他如何拆招,葡萄学得很快。苏复性子偏冷,葡萄却和他处得愉快。
卿予打趣,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好相处。
苏复寒眸瞥过,冷冷道,葡萄比你小时候聪明多了。
卿予哭笑不得,左右这句全当赞扬的话听,难得苏复肯耐心教葡萄,她感激都来不及。
南顺武林五大世家底蕴向来深厚,即便当年的四海阁贵为西秦武林泰山北斗,与其相比都略显捉襟见肘。江湖之大,却公认南为顺武林为首,五大世家在其中的地位便是举足轻重。
临到江上景色微变,先前的重峦叠嶂悉数隐去,江中便浮现出随处可见的浅滩。浅滩不大,每处只生长四五棵树,稀稀落落分布在江上,算是独树一帜的风景。
“这里倒是和入水相像。”卿予不禁感叹。
苏复眼中一亮,“你还记得?”
卿予便笑,“入水苏家的景色同武学底蕴一样闻名,从前去玩的时候就听苏伯伯说过,当然印象深刻。”
苏复难得笑意,“既然到了慈州,顺道抽空去一趟入水吧。我爹还常提起你,说当年那个嘴甜的丫头都成亲了。”
“苏伯伯知晓我是丫头?”卿予睨他一眼,“我去入水的时候分明是扮成小子去的。”
苏复眼中笑意尽敛,“是,洛语青,你女扮男装,骗得我多狼狈!”
“过去这么久的事还记仇着?苏大侠?”卿予调侃。
“洛语青,我自会记你一辈子。”苏复拂袖离开,卿予不知何处又触怒了他,反正他素来是个怪人。
商船上三日,便属小娟最遭罪。本是西秦人不习水性,晕船晕得昏天暗地,恶心想吐,服了药就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