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有客人上门,她还是起身去迎了。
金琳穿着一身翠绿通袖五彩妆花的袄裙,头上一支珍珠簪子,既不显得奢靡华贵,也不会寒酸,笑吟吟地上前拉住徐灵芸的手道:“昨晚洗尘宴上没见徐姐姐,听闻是染了风寒,如今可是好些了?”
徐灵芸被拉着手往里走,仿佛金琳才是这个院子的主人,心下好笑,倒是面上不显,轻轻答道:“睡了一觉,已经好些了,还劳累金小姐记挂,是我的不是了。”
“叫金小姐不免生疏了些,正好徐姐姐比我大一点,叫我琳儿或是妹妹便是了。”金琳牵着她的手双双坐下,瞧见徐灵芸似是刚起身,一袭蓝色的高领镶边衣裙,乌发松松挽起,只别着一支白玉簪,整个人干净通透,娴静温婉,光是看着,就觉得浑身轻松安然。
难怪萧晗宠她,徐灵芸神色平和,不骄不躁,的确有种说不出的吸引人,在她身边十分心安。
徐灵芸看了金琳一眼,从善如流道:“在人前总不好失礼,私下我叫一声琳儿妹妹吧。”
“好姐姐,我在府里是老大,到了萧府却是最小的。有四个哥哥,这还多了一个姐姐,实在是一桩好事。”金琳娇憨地说着,又问道:“过几天教养嬷嬷就得来了,平日也不能出府,府中除了姐姐,也没别的姑娘家,还要姐姐别介意我常来叨扰。”
“琳儿妹妹哪里的话,只是我有半天到学堂听课,怕是不能招待妹妹了。”徐灵芸没看出金琳有什么目的,反正她快要参加小选了,不会打扰自己多久,便随口就应承下来了。
金琳听她应下,满脸喜不胜收:“姐姐真好,对了,姐姐平日都做些什么松快松快呢?”
“也就看看杂书,偶尔练练字,做些女红。”徐灵芸想了想,简单答了。反正未出阁的姑娘家,能做的也就那么几样了。
金琳听着似是有些失望:“徐姐姐就不踢踢毽子,不跟其他姑娘家开花宴一起耍耍?”
徐灵芸笑着摇头,没有答话。若是萧府的女儿,自然能请其他女客到府上玩耍。可是她不过客居,一个妾的女儿,哪里能请客人?
金琳似是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双手绞在一起,尴尬道:“姐姐都看些什么书?女戒吗?”
听见她生硬地转开话题,徐灵芸并没有多计较金琳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的问话,指着书案道:“不过是些游记,我也就看看打发时间。”
金琳起身拿起两本书随意一翻,确实都是游记。有的是信手记下,断断续续的见闻,有些是道听途说的故事,还有商人出海后的奇遇,半真半假,她瞧着无趣得很。
“徐姐姐不喜欢诗词?要不然我们平日可以对一对诗,也能打发时间。”
徐灵芸摇头,她只会认字,平日不过看看游记,小时候哪里能请西席教导作诗,对诗更是不可能的事,这一点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金琳更觉得无趣了,也不知道一个不喜读女戒,没有才学,又出身不好的姑娘,怎么就让萧大少另眼相看。
看见书案上还有一副完成大半的画儿,她展开宣纸一看,隐约能看出是水中央的几片花瓣。笔锋粗略,一瞧就是没学过的,线条也不够细腻。金琳更爱蓬勃大气的山水画,对这么一幅寥寥几笔又毫无气势可言的画儿更是失落。
看样子,徐灵芸不但才学不怎么样,画儿也一般,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金琳再看向书案上的碎布,以及缝好的小东西,针线不够密,看来连女红也勉强。
“这是什么?”她翻来覆去地查看,也没瞧出是什么东西。
徐灵芸一看,便答道:“那是书笺,我绣着玩儿的。”
“姐姐这书笺倒是少见,甚是好看,可否送给妹妹几个?”金琳看来看去,虽然针线一般,但是颜色鲜艳,碎布又是取得极好的料子,拿回去赏玩也是极好的。
客人上门,真不好让她空手而归。虽然徐灵芸好不容易赶出三五个书笺,打算给萧晗的。如今只好先送了金琳,回头再做一些。
金琳留下一个食盒,便笑着走了。
春英打开食盒一看,嘟嘟嘴道:“这是市集街口卖的糯米团子,二十个大钱就有一盒,这金小姐穿戴光鲜,送人的礼物还挺寒酸的。”
徐灵芸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笑骂道:“你这丫头又胡说什么,平辈送的礼物,意思意思便是了。”
“可是她拿走了姑娘熬了两夜做的书笺,一盒子糯米团子就打发了?倒是便宜了金小姐,姑娘却是吃亏了!”春英愤愤不平,那书笺徐灵芸好不容易做好,金琳居然一张口就拿走了五张,真够厚脸皮的。
“几张书笺而已,哪里像你说的这般精贵?”徐灵芸比较头疼的是,金琳拿走了做好的书笺,她还得重新做几张送给萧晗了。
她拿起一个糯米团子咬了一口,满嘴甜腻腻的味道,吃惯了凌大娘的点心,再吃别的,便有些吃不下了。
果真是从奢入俭难,以后离了萧家,吃不到凌大娘的手艺,徐灵芸只怕不想再碰别的点心了。
春英也吃了一个,皱着眉头嘟嚷道:“回头让凌大娘亲手做一盒糯米团子送给金小姐,也让她尝尝看到底什么才叫做真正的点心。”
见她还愤愤不平的样子,徐灵芸不由摇头:“金小姐是大太太的客人,何必去争这一口气?”
把一盒子的糯米团子赏给了院子里其他小丫鬟,徐灵芸便见端砚亲自来请,一进门他就笑吟吟道:“恭喜姑娘,账本已经送来了,还请姑娘移步到子衡院看一看。”
徐灵芸倒没想到,转眼就三个月来了,便笑道:“麻烦你亲自来请了。”
端砚摇头笑道:“徐姑娘客气了。”
他瞅见春英气嘟嘟的摸样,不由失笑,请徐灵芸走在前头,凑到春英身边小声道:“谁又气着我们的春英大丫鬟了?瞧这小嘴,都能挂一个油瓶了!”
春英皱着眉头,嘀咕着把金琳送了一盒子不值钱点心的事说了,气愤道:“姑娘熬夜做出的书笺,全让金小姐拿走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脸皮真是厚。”
端砚一脸若有所思,奇怪道:“金小姐怎么突然到徐姑娘这里来,两人以前有交情?”
“哪里来的交情?我也奇怪,金小姐才跟我家姑娘见了两回面,怎么就这般亲热了?”春英没想出头绪,只觉得金琳是自来熟的性子,就丢到脑后了。
徐灵芸到了子衡院,就听得一阵喧闹和哭喊声,两个粗壮的婆子架着红衣向外走。
瞧见徐灵芸,红衣挣扎着叫着冤枉,没嚷嚷两句,就被婆子用手帕塞了嘴,加快了步伐把人抬走了。
徐灵芸诧异,远远看到蓝衣擦着眼泪,紫衣也是一脸凄然,便觉得不解。
端砚便解释道:“红衣房间藏着被偷的账本,被人赃并获,估计得撵出萧府。”
徐灵芸愕然,红衣好好的当萧晗的大丫鬟,何必去偷账本?
春英直话直说:“红衣虽然看着娇媚,对我不怎么客气,可是没必要偷账本惹怒大少爷吧?”
端砚叹气:“账本是在大少爷的书房不见的,书房除了我,这两天只有红衣进去过。或许鬼迷心窍了,她房间还找出两个金镯子。”
为了两个金镯子,就把自己赔了进去?
徐灵芸不觉得红衣会这样傻,要是能当萧晗的姨娘,多少的金镯子要不到,何必铤而走险,还做出这种必定会被抓的事来?
只是红衣已经被发落,子衡院的事也轮不到她来发话,徐灵芸垂下眼便进了书房。
萧晗的神色不变,似乎完全没听见院外红衣的哭喊声,淡然地翻着账本。见徐灵芸进来,把面前的账本一推:“这些三个月茶铺的进项,你对一对数。”
徐灵芸哪里会看账本,只翻了几页便点头道:“大少爷的掌柜,自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等她翻到最后一页,写明三个月的收益,吓了自己一跳:“这么多?”
徐灵芸忍不住孩子气地揉了揉眼,实在不敢相信。短短三个月,原本以为茶铺子刨去其他,能有千两收益已经顶天了。如今居然翻了几番,简直令她目瞪口呆。
掰着指头算下来,徐灵芸心里又惊又喜。
自己的那份干股,居然有好几千两。她第一次得到这么大笔的银钱,高兴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端砚连忙上前笑道:“徐姑娘的花茶卖得极好,不但富商官员喜欢,连宇王妃也赞不绝口,特定在铺子里预订了海棠花茶,翘首以待这极少的一品花茶呢。”
收到宇王妃的大订单,掌柜笑得合不拢嘴,原本他该有半成干股作为酬劳。因为起初对徐灵芸不敬的事,第一次结算的账目,掌柜把那半成干股都送给了徐灵芸当做赔罪。
只是这件事,端砚没打算告诉徐灵芸,免得她有所不安。
听说花茶连王妃都喜欢,徐灵芸只觉得心里跟喝了蜜一样的甜,被人承认,是一件极为美好的事,笑眯眯地道:“还是大少爷厉害,一个小小的茶铺子都能做得风生水起。而且当初要不是大少爷独具慧眼,哪里知道我随手做的花茶还能卖钱呢!”
她一想到自己的私房钱,瞬间有了好几千两入账,更是笑得开怀,露出两颊的一对浅浅的梨涡。
“这是什么?”萧晗忽然握住徐灵芸放在账本上的小手,开口问道。
徐灵芸一愣,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的几枚小小的芝麻,不由脸颊一红。她刚才吃糯米团子的时候,不小心把上面的芝麻沾在手背上,竟然一直没发现,实在太失礼人了。
“这是刚才吃东西落下的……是金小姐送来的点心。”
“味道如何?”萧晗指尖在她手背上一扫,芝麻便落了下去。
徐灵芸老老实实地回答:“甜了些,倒是绵软可口。”
萧晗抬头一瞥,端砚立刻会意,带着春英出了书房。
春英不解:“我们去哪里?不用伺候姑娘和大少爷?”
“傻瓜,徐姑娘一副意犹未尽的摸样,肯定是喜欢吃那糯米团子,只是那点心做得不好吃,当然要请凌大娘重新做一盒来了。”端砚睨了身边的小丫头一眼,无奈道:“你在徐姑娘身边也好几年了,怎么没看出来?”
春英恍然大悟,而后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硬着头皮反驳道:“我怎么就不了解我家姑娘的意思了?就是姑娘一年比一年沉稳,越发让人看不出来了。”
不管是喜欢的,厌恶的,徐灵芸表现得越来越少,很多时候让她也猜不出来。
端砚想象得出,徐灵芸越发稳重小心,也是因为寄人篱下。这种滋味,他能理解,便道:“都说先苦后甘,徐姑娘以后必定是个有福的。”
“承你贵言,不过我家姑娘能进萧家,就是大大的福气了。”春英眯起眼笑了,在萧府里的生活,比起华家真是天差地别,她已经很满足了:“只盼着以后姑娘能嫁个好人家,不必大富大贵,和和美美的便好。”
端砚的脸色有点古怪,小声问她:“这是你家姑娘亲口说的?”
春英想了想,摇头道:“即便姑娘没亲口说,我也猜得出来。二太太也说了,选姑爷必定要身子强壮,又懂得疼人的。”
闻言,端砚有点懵了:“懂得疼人这个我能明白,为何要身子强壮的?”
他忍不住想歪了,耳根有点微红。
春英看出来了,狠狠敲了一下端砚的脑袋,恨恨道:“你胡想什么,二太太的意思是,身子强壮才能护住姑娘,又不会轻易就没了……”
她说罢,重重地叹了口气。
端砚这才想起,徐灵芸的生父早早去了,似乎就是因为身子骨不够好,难怪二太太会想徐灵芸嫁给一个身子强壮的,不必再走她的旧路,经历一番生离死别的苦楚。
春英左看右看,又小声道:“二太太早就开始物色姑爷了,只等着姑娘及笄,就能定下来了。”
端砚听得耳朵都要竖起来了,跟着放轻了声线:“那你有打听好,二太太都相中了哪些人家?”
“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春英捂着嘴笑出声来,只卖了个关子,把端砚气得够呛。
徐灵芸捧着账本喜滋滋地不放手,萧晗也就随了她。
见她一会皱着鼻子,一会瞪大眼,似是看懂了一些,又看不懂更多,愁眉苦脸的,但是一看到最后的收益字眼,又眉开眼笑。
萧晗笑笑,坐在徐灵芸的身侧,翻开一页账本教她。哪些是进项,哪些是必要的支出,一一点出。
有熟悉的人指点,徐灵芸很快就明白了大半,有滋有味地翻阅起来。账本比她想象中要容易些,原本她这个年纪,很该接触掌家的事。可惜华月喜是妾,又从来不理会内宅的事,没有自己练手的机会。
幸好萧晗把账本送来,又亲自指点了一番,要不然以后嫁了人,连账本都不会看,要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