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同是夜路人……”二公子媚眼幽暗,一把好嗓抖成了一圈波浪。
“咕!”喉咙里吞了吞口水,两相定睛一看。
“鬼啊!”那人赫得头发竖起,扬声怪叫。
“哇啊别慌!”顾二公子赶紧扑上。
“汪汪汪!汪汪汪!”两条大狗腾空飞起,喷着口水往这处扑来,獠牙在微光中忽闪。
“我命休矣!”顾二公子一转头,狠狠地磕上了西墙。
“有贼啊!”
“抓贼啊!”
“在那边!”家丁护院们一起抄家伙上,火光冲天,灯笼游走,那动作迅猛整齐,令人乍舌,顾二公子还在傻乎乎地想,天子相中的人家,就是特么不大一样。
再看面前那“情郎”,锦衣玉带,俊颜雄姿,一派适然,绝对是出身非凡。
有此情郎,夫复何干?
“大胆登徒浪子,竟敢半夜闯进小姐的花坛?”家丁们一拥而上,绕过了情郎,直奔向院墙,“哪里逃,看打!”
一记五狼八卦棍迎头砸过来,连带着大狗尽忠职守,汪汪汪……
顾二公子抱着脑袋,心想,举不起手也遮不住脸,好惨好惨!
(可劲儿押韵,作者作死中……)
“他也钻狗洞,为什么不打他?”顾二公子急了,顺手搂过一盆花,挡住了如花似玉一张脸,这面子可丢不得,至少不能丢在了这边厢。
夜来掌灯,院子里闹得鸡犬不宁,慕丞雪睡得不安稳,叫丫鬟起来观望。
流风站在院子里,粗粗一看,惊道:“小姐,家里好像进贼了。”
“进贼?今天不是二哥回家的日子么?他可不是贼。”丞雪入座,芙蓉面泛出淡淡柔辉。
“二爷是回来了,可是背后还跟了一个人,那人不知拿什么顶了二爷的后…庭,把二爷吓得直叫唤,现在院子里正在闹呢,闹得可真好看。”最管事的流花从月亮门里蹿出来,不紧张也不慌乱,语声还幸灾乐挺欢畅。
这慕府,多久没这般热闹过了。
“那结果呢?”慕丞雪扬起螓首瞅一见窗外守着的婢子彤影,心下稍安。
“结果,那小贼抢走了小姐最喜欢的那盆魏紫姚黄……”
慕丞雪红唇一勾,眸中波光乍寒,原来啊,竟还是个不长眼的采…花郎。
作者有话要说: 他排行第二,横竖都是二。
☆、小姐失窃公子逃婚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这诗,咏的是牡丹。
咸古以来,牡丹艳压群芳,不枉称人间第一花。
国色芳华,娇掩秀煌,为士人所追捧。
近来,京城贵胄多有互赠牡丹的奢靡之风。但凡王孙世家谁家没有个一两株拿得出的家当。
人都知洛阳纸贵,花更贵,而这牡丹十大名种更是万金难求。
十大名种为谁?
一魏紫,二姚黄,三赵粉,四二乔,五而洛阳红,六数御衣黄,余下尚有,酒醉杨妃,青龙卧墨池,白雪塔,豆绿,相持相望。
慕小姐丢的那一盆是什么?
魏紫并姚黄。
好看,而且还很贵。
这盆花乃是慕小姐亲手嫁接而成,说白了就是魏紫和姚黄开在一个盆里了。
若说这魏紫、姚黄两品名花在京师不过六七之数,慕小姐园子里的这一盆便是万中挑一。
这样遗世罕有,你说贵是不贵?
只可惜,那小贼眼光忒好,红芍月季不去碰,偏就捋走了慕小姐心尖尖上这株宝贝疙瘩。
慕小姐看着盈盈烛光,恨不得将银牙咬碎,连阁老府上也敢闯,果然是土狗吃了豹子胆。
慕府后院的西墙,大剌剌地留了一串脚板印,那盗花的贼子还有些本事,居然抱着个那么大的花钵,还能身轻如燕地越墙而出,端地是绝世高手。
不过却从另一个角度说明,慕大小姐的院子也不是那么固若金汤。
丫鬟彤影带着一队家丁去追盗花飞贼了,剩下风、花、雪、月四个大丫鬟陪慕丞雪坐着干瞪眼。慕小姐此时已移步书房,隔着书案翻着一幅长卷,粉面含霜。
对面坐着个颜若冠玉,貌比潘安的美男子,俊脸无须,星眸朗朗,一身锦衣穿得合体,可惜有点脏了。
“江湖上有个飞贼名叫‘我来也’,皇帝帽子上的明珠也敢偷。”男子徐徐开口。
“可我又不是皇帝。”慕小姐抬眸,眸中影影绰绰,余怒犹未消也。
“江湖上还有个飞贼人称‘不留名’,专门劫富济贫。”男子抓抓脑袋。
“我们慕府里也就几那丛牡丹还值些钱,哪门子的劫富济贫?”慕小姐白那男子一眼。
“江湖上还有个飞贼名叫‘司空摘星’,听说连天上星星的都摘得下来。”男子不死心。
“那他怎么不去摘星星?偷到我院子里来算什么事?”慕小姐“哗啦”一下将画卷合上,冷笑道,“侠有义,人有道,没听说偷了东西还有道理可讲的,偷了便是偷了,不抓他归案,难整国统,难立君威,事情可大可小,但这人要是落在了我手里,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到底是能做皇后的姑娘,说话做事一套一套。
可是,可是慕小姐已经不是皇上碗里的那棵菜了。
好虐。
看着自家小姐一本正经的模样,爱哭的流风忍不住摸了摸发酸的鼻子,体贴的流雪递来一张干净的素色帕子,爱笑的流花笑不出来了,只有呆呆傻傻的流月在一旁猛点头。
小姐说的有道理呐。
良久——
彤影带着人回来了,见面下跪一顿首,干净利落:“小姐,婢子着人去看了,墙内有脚印,墙外没有,脚印长尺许,当是男子,足不留痕,相信轻功相当之高。婢子一行连追了四条街,未寻着任何蛛丝马迹,只好先回来复命。”
座中男子点了点头,又比了比手,高手,雁过无痕,来去无声,真真的高手!
慕小姐的脸色很难看。
明明只是丢了个凤印,丢了盆名花,却俨然有种“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的挫败感。今儿又是一个不眠的夜,真累。
彤影面上闪过一丝不忍,垂首道:“要不,婢子再去查查,带上大小二花?”
二花是治园子的刘家嫂子用剩饭剩菜打理的两条菜狗。从未出过院门。
就算带上了也未必有用。
慕小姐摆摆手,眉心满是倦意:“罢,今日就到此为止,都下去歇,明日再议好了。”
慕小姐的院子里遭了偷儿,这样的事不能随便乱传,平素爱与慕阁老对着干的就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做的言官,这一出抖落去他们那儿,还不知要被说成什么样。
一时间,屋中的人皆作鸟兽散。
偏生那座中男子还在想:“高手,这世上真有飞檐走壁觅平生的高手,有机会定要亲自会会才好!”
其实顾二公子很想说:“看倌们,你们都想多了。我实在是连低手都算不上。我是断手。”
牡丹园隔着洛子江,清流引渠,西墙下早早就被治园子的匠人刨出了一道水槽。
江水沿着河渠一路东流,轻易解决了慕小姐牡丹园的灌溉问题。
墙外非是街市,白天行人不过二三,府里的人也很少从后门出来闲逛,所以大家都忘记了这里有条这样的大沟。
而顾二公子,前儿夜里挥着个断手,抱着个花盆,狗急跳墙,爬上了墙头。
下一刻,双狗扑至,吓得他站立不稳,一个倒栽冲就掉进了洛子渠里,晕了过去。
直到天蒙蒙亮。
顾二公子差点就“牡丹花下死”了。
要不是一只路过的螃蟹夹了他的鼻子,他可能要晕菜到秋池水涨那时候去。
“哇,本公子还有气在,果然是福大命大。”
顾二公子看看灰扑扑的天,人声未起,四野里阴森森地可怕,可是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的他只感到欣喜若狂。只可惜,这条断手包紮得太不得力,被那两条花狗一咬一扯就金蝉脱了壳,剩下的,便是只有麻而酸,痒而冷的阵痛。
唉呀,好像又被摔断了一回。
得赶紧回家。
收拾东西,跑路,越快越好。
顾二公子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还紧紧地抱着那盆双色牡丹。
打定了主意,便一瘸一拐地往双禧园去。
从初晨走到了天明,顾二公子故意走了个九路十八弯,总算是没叫人看见这身落魄模样。
双禧园里的大小丫鬟婆子已经起来了,门房处的家丁也已经换了班。
二公子这样一身狼狈地出现在门口,任谁也没想到。
开门的人一看,一惊,跟着乍乍乎乎地叫起来:“公子,你的头。”
“我的头怎么了?”摸一摸,没破,没伤,顾二公子白着脸,心下莫名有点难堪。
“绿,绿了!”那小厮不会说话,半明半暗时,也没瞧得太清,只瞅着一抹春草色,散落在长发上,很绿,很耐看,那是青苔的余韵,像是染开的青山秀水,笔毫点晕,风情自来。
顾二公子之前倒在洛子渠里,头发跟水藻一起飘摇,头发里缠满了绿丝绦,自然是绿油油的。绿,自然也是那绿帽子的绿。
然——
顾二公子现在最听不得这个“绿”字。
只见他脸色骤变,将怀里的花盆往小厮面前一推,拔腿就往屋里跑。
绿了,这还得了!
还没戴到头顶的绿帽,就让这翠意染上了发稍!
这还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风波不断。
改了两个错字,伪更一下,今天更新有点晚,因为看了两集《名门暗战》。
☆、一梦到天明
鸡叫三遍,天蒙蒙亮,一匹轻骑驮着位丰神俊逸的少年公子跑出了城门,公子怀里揣着的,是金陵南部的八个庄子的地契,一个绸缎铺子的印信,连同白花花的银票三万两。
公子落跑。
鸡叫三遍,慕大夫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了直挺挺立在床前的一剪秀丽侧影,再一瞧,慕小姐傻站着,眼皮都还没有撑开。而陪着慕小姐进来的丫鬟们齐刷刷地封了口,指指主子,又指指自个儿的嘴,齐齐地做了一个手势。
噤声。
慕小姐情况不大妙。
慕大夫人的心,顿时变得一片挖凉。
糟糕,这是慕小姐的老毛病犯了。
慕阁老的幼妹从小就有个怪癖,心情特别低落时,或者心里有事委决不下的时候,就会梦游。而且,这梦游还不是寻常的游游荡荡,穿廊走巷。
她会找些事来做,比如亲自做做家务理理园子,比如独力整理书房画,或者两三幅鬼画符裱起来,又比如把慕阁老前头积下来的折子一笔笔全都批了,每本只写三个字:“知道了。”
字迹端正大方,撇和捺走得潇洒自如,与今上的御批简直一模一样。
后来被人传得神了,都道是慕小姐想做皇后想疯了,却不知当初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特别贪玩,多少积压案头的折子都是慕小姐代批的。
那三个掩人耳目的朱砂字,也是她现学的。
什么都是熟能生巧嘛,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了习惯。
梦游时摸着折子便会犯浑,也真是习惯。
不知不觉扯远了。
冯氏“噌”地坐起来,丞雪却还呆立着,背颈挺直,亭亭如玉。
一行丫鬟站在她身后,又是摇头,又是挤眉弄眼,急得不知怎么办,但怕自家的小姐被魇着,死活不敢大声言语。她们头发清幽,衣上素净,未着环佩,也是怕人声动静吓着了慕丞雪,显然这也是一种习惯。
所谓京城好丫鬟,全都出在阁老家,这样的赞誉,并不是没有原由。
冯氏打量着慕丞雪,还没来得及说话,丞雪倒先说了。
一屈膝,一个万福,一伸手就掀开了冯氏身上的被子,口中却是声娇音柔:“大嫂,天上下雨,秋水梦寒,棉被潮了,得拿出去晒晒才好,不然会发霉的。”明明未睁眼,却没认错人,说得是也有条不紊,在情在理。
可是话音刚落,她便就着手猛地抽手一拽,被子掉在地上。
冯氏吃了一惊,没敢叫唤。
身边的丫鬟们赶紧互相打了个眼色,齐齐弯腰将被子七脚八脚地拾了起来,又齐齐踮起脚尖像猫儿一样抬着床被子走出了屋子。
冯氏也如梦初醒地披了件衣裳趿着双鞋子紧跟出来,心里哀哀地叫了一句:“丞雪!”
丞雪走在最前头,昂首挺胸,迎着朝阳。
慕小姐好看,端丽之中自有威仪,头发松松地挽着,迎着晨曦,透着柔光。
金色的霞光勾勒着纤细的腰身,梳理着柔和的轮廓,看背影也是美得无可挑剔。多一分则妖,少一分则涩,双十年华配在别人身上那似乎有些苍老,但放在她这份清奇的骨骼上,却是恰如其分。
冯氏盯着她的背影,想想这几天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