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正听牌,等着自摸,侧头一看门里来了个锦堆玉琢的人儿,手一抖,便将抓好的子儿又放了,这时田夫人大喝一声:“吃!”差点把佟氏吓得钻桌底去。
其余两位夫人瞧见了慕丞雪,立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之前还道是顾家倒八辈子霉才娶了个这么样的老姑娘,如今一看,慕家这位大小姐确实不俗。
锦绣堆里站出来的出尘人儿一个,若不是那一身富丽堂皇的华服给压着,保管会有人以为是有幸得见了神仙。
田夫人见面便笑了:“顾夫人好福气,有个玉树临风的儿郎,又得了个美若天仙的媳妇,好玉成双,添彩头呢。”
佟氏扬眉嗔道:“赢了钱才会说漂亮话,也不怕让晚辈笑话,丞雪快快过来,见过几位婶娘。”
都叫成婶娘了,那关系一定很是不错。
慕丞雪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在座的几位一眼,将几人的眼眉都记了下来。
她并非过目不忘的天才,但御前伴读时习惯了五颜六色的妃嫔飞来舞去,她的家教和礼仪不允许她在这里面失礼,自是拼了命地记了很多不相干的人。
宫里那些太妃,皇寺里的女神仙,她可是识得一个也不差。
大银盆脸的那个是田夫人,户部尚书田香招的正妻。
坐在田夫人左手边的那位夫人年轻些,着鹅黄马面裙,裙角刺着两只灵鸟,笑起来极甜,却是去年走马上任的户部侍郎许道新的小妹妹。
田夫人右手边的夫人板着个脸,眼睛奇大,但看人总有三分恹气,听佟氏介绍,是定国将军夏寻尚的夫人,蒋氏。
立在夏夫人与佟氏身边的清秀少妇,便是顾家长媳蒋千水了。
看眉目,蒋千水应该是和夏夫人沾了些亲的。
花厅里另有丫鬟婆子若干,都立着,个个面生得很。
没人提点,慕丞雪便也懒得问,只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桌旁那四位长辈身上。
她是来请安的,但却有点融不了这样的世界。
马吊和牌的声音,下人围着嗑瓜子儿的声音,还有门外吵吵嚷嚷的嚣腾,都令她感到陌生。
常妈妈说得很对,这个时候的她,是该要个相公来撑着的,她和顾玉麟好歹之前见过几面,好歹也算是半个熟人,好歹……顾玉麟那张脸也能吸走半数的目光。
唉,失算了。
慕丞雪站在厅中,凤凰落入鸡窝里的感觉太过明显。
她脸上那进退适宜的笑倏忽就成了摆设。
没有人在意她笑与不笑,佟氏只在乎自己手里的马吊。
四位长者习惯了做个上位者,她们在家都是主母,自不必将慕丞雪放在眼里,可是蒋千水不一样。蒋千水是顾家的长媳,慕丞雪却是顾家的嫡媳,身份虽有别,却很有一争长短的意头。
可是——
蒋千水只看了慕丞雪一眼,就有点扛不住。
慕丞雪在笑,那笑里含威,似三月春寒的剪子,那双眸清亮,似一望便人望进人心底。
蒋千水迎着那目光只是一哆嗦,便扭过了头去。
慕丞雪对蒋千水的反应很满意。
“儿媳妇给婆婆敬茶。”慕丞雪恭恭敬敬地将茶盏高举过头顶,跪在了佟氏面前。
“喝杯媳妇茶,富贵又荣华,出云妹子,你三个儿子已定下两个了,儿媳妇个个都是尖尖上的出挑人才,真是着人羡慕。”田夫人自己是个不好惹的,但看佟氏的新进门的二媳妇,也是个威风八面的,这姑娘往人前一站,刚才满庭窃窃私语的声音就都打住了。
果然,按着皇家儿媳培养出来的人儿就是不一样。
佟氏这样的软弱性子,岂不被她吃得死死的?
想起了上门议聘礼的那一出,田夫人更是心生感慨。
“看我这性子,打牌打到忘了今儿要做什么?好孩子,你起来,婆婆我是个糊涂的,莫怪我怠慢了你。”佟氏将慕丞雪扶起来,竟亲自为她理了理鬓角,温言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玉麟呢,可是贪睡起得晚了?儿子被我惯坏的,小毛病一打一打的,将来他有什么错处,你可要担着些。”佟氏这话说得诚恳,可在慕丞雪听来却不怎么受用。
她还没告状呢,这婆婆就给她下猛药了。
没关系,相公有什么暗疾啊痛风啊,就算是失心疯她都可以不管,人嘛,只对无足轻重的人宽宏大量。
她微微一笑。
“相公确是累了,今早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媳妇怕他在哪个旮旯胡同里睡着了,已经命人去找了,婆婆不必担忧。”婆婆为儿子开脱,她却偏要在这么多外人面前告状。
慕丞雪这杯媳妇茶可不是那么容易喝的。
夏夫人脸色变了变,显是听出了慕丞雪的弦外之音。
就连一直笑眯眯的许小姐露出了迷惑之色。
田夫人没想到慕丞雪进门便给婆婆一个下马威,半天才恍过点神来——皇上的御笔钦点点得多好,顾家老二和老三猴跳猴跳的,正缺个人来管呢。
哪知佟氏接下来一句话,差点把慕丞雪连着流雪、流风气吐了血。
“出去了?果然成个亲连人也不一样了,老二这孩子最不爱出门,成天就躲在家里鼓捣些小玩意,能出去走走也是好事。他呀,走不了多远的。”佟氏喝了媳妇茶,心情可不是一般地好,蒋千水心里却很忐忑,她伺候了婆婆那么多年,居然不晓得婆婆喜欢厉辣的姑娘。
顾家老二这门亲,到底是娶没娶对?
田夫人、夏夫人、许小姐三个皆是目瞪口呆。
“婆婆……”慕丞雪好想告黑状,可是话到半路,却被人用钱砸晕了。
“左右没事,趁着日头大好,你也出去走走啊,别总是憋在屋里,婆婆不知你的喜好,随便包点银子给你当零花好了,以后顾家便是你的家,可别再把我们当外人。”
佟氏说得随意,慕丞雪听不出是真是假,可是那封红包——
走出门打开来一看,她就呆了:“五千两!零花钱!”
婆婆,你要不要这样显摆啊?我慕府是穷,可是也要穷得有骨气啊,五千两,太多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嫁土豪就等着被钱砸吧!
偷偷摸上来捉个小虫!
☆、该干点什么呢
婆婆跟慕丞雪没啥好聊的,慕丞雪也看不懂马吊,寡寡地坐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敬了茶,也收了儿媳妇红包,便算是走完了整个过场。
只是一花心思准备了那么久,该达到的目的都没达到,慕丞雪心里未免有些失落。
这婆婆要么就跟传闻中说的一样是个软爬爬的白面包子,要么……就是个深藏不露的笑面虎,至于那位纤纤弱弱的嫂子,活脱脱一副被风吹着吹着就能飞走的德性,没什么看头。
好像没什么好斗的,四壁都是棉花。
她亮了个相,满屋子的人都夸她漂亮,仿佛她除了漂亮就没有别的优点。
慕丞雪想起来便有些憋屈。
她虽不敢自说是学富五车,但起码也是个能呼风唤雨的,放在这庭院里,怎么就有种蛟龙掉进臭水沟的感觉呢?她嫁了,相公不见了,她也闲着了?那嫁进来做什么?
生孩子还是打马吊?
慕丞雪脸上是平静的,但心里却千回百转,不知叹息了多少回。
碧空如洗,初晨的阳光落在偌大的园子里,将树冠花丛中的水气都疏散开了。
放眼处,尽是花草树木清晰的轮廓。
顾家的双禧园虽然比不得慕府的官邸架构,但前院贴后院,错落有致,白墙乌瓦,也是井井有条。园子是经过精心打理过的,花圃里没有半根杂草,灌木矮树的枝叶都修葺得很整齐。
种了些名品,梅兰菊竹,芍药牡丹曼陀都有,也没什么讲究。
花厅阶前铺着两块金丝楠木,丝光一样的颜色,并头微微突出来一点,往来的下人在上面蹭干净脚上的泥,才施施然走入内堂,免得把泥带进去。
可是……这是金丝楠木啊!
尼玛这么贵的东西拿来垫脚,这是不是有钱没处花了?
慕丞雪想起顾玉麟那三万两银票的谢礼和婆婆这五千两红包就有点胃疼。
“小姐,流花和流月回来了,说是在园子里没找着姑爷。”
流雪跑了一阵子,花间小径弯弯绕绕,绕得她一身汗。
慕丞雪与顾玉麟的新房落在二院的“描金居”,离前院不远,但顾玉麟书房却离了十万八千里似的了,从描金居走到他那座书楼得乘步撵去,不然来回走一次,差不多就到晚膳时候了。
有钱就是好啊,书房都是一层一层地盖,真是奢华无度。
“既然婆婆说他不会走远,那也不用找了,反正你们也不怎么认识姑爷。”她定了定神。
“我们家二爷好认的,走在大街了最漂亮那个,肯定就是他,奴婢见过的公子哥儿当中没一个比我家二爷好看的。”说起这个,清一色一脸骄傲。
“好看?”慕丞雪生生被她噎了一下,一记眼风扫来,清一色立即乖顺地噤了声,只听头顶上那个声音淡淡地飘过来,“男生女相并非吉兆,以后别把‘好看’两个字总挂在嘴上,还有,我没让你答话的时候,就别出声。”足了顿了顿,似深吸了一口气,慕丞雪回头便将步子一转,吩咐下来,“回去吧,把你知道的都慢慢地说给我听。”
“是,二少夫人。”清一色低下头,暗自吐了吐舌头。
新来的二少夫人与大少夫人是两路人啊,大少夫人那叫一个温柔和气,这个……比戏文里的则天女皇还也可怕,挨一记眼刀就受内伤了。
清一色觉得自己姐妹仨人被拨过来其实挺倒霉的。
清一色口才不错,思维敏捷,条理也清楚,十四年的年纪能这样持重已经很难得。
先说了双禧园的格局,双禧园是顾家祖上百年前买下的园子,起初只有四十六顷,后来生意做大了,钱也多了,囤地买地一径扩张,就到了如今的六百七十多顷。
因着顾家是金陵富贾,园子的布局也就随了江南的九曲通幽,花木繁多,绿树成荫。
民宅不同官邸,看表面是看不出什么门道的,就好比这亭台楼阁,远看近看都只能道声精美,踱步进去,方知别有洞天。
顾家的园中园,楼中楼不少,但因为人丁单薄,好些地方都批给了下人居住。
主人家主要都齐在东南那排靠山面水的楼宇。
顾母佟氏带着几个亲眷、下人住在香洲,说白了其实是四座叠楼围拥起来的一处旱洲。
大公子顾玉眠和蒋千水住的是洒金居,离香洲只有四五十步路程,方便议事。
沿着柳岸一直走,过了洒金居的门,绕过三座由太湖石垒就的假山,穿过一片紫竹林,才到顾玉麟的描金居,因为隔得远,站在小院中是看不见洒金居的,要登楼才知全景。
顾玉犰的挥金居的格局更大些,下人也更多,平时搬得乱七八糟,三层阁楼里置架最多的就是多宝阁。顾玉犰是最爱买东西,看见喜欢的东西不论万金都要搬回来才作数,所以挥金居里除了他的卧房,其余各处都布置得像仓库。
四居围着一个人工湖。
炎夏湖风清爽,悠凉宜人,倒也不错。
“洒金居,描金居,挥金居……名字很好记。”
三句离不开钱,商人本色啊。慕丞雪忍不住笑了。
“二少夫人有所不知,相师说过,此地风水不错,只是五行缺金,所以只要是能题字的地方,太老爷都提了带‘金’字的名,比如这湖,就叫做碎金湖。太夫人也说这名字贴切,傍晚飞霞漫天的时候,落日映在湖面上,还真是像碎了的金子。”
清一色引着慕丞雪一路看过去,终于又回到了描金居里。
流花、花月、十三幺和杠上花四个丫鬟都已经回来了,只留了彤影一人去了园子外找寻。
常妈妈与两人看门的婆子说着话,见慕丞雪这么早回,不由感到有些惊讶。
“请了安了?夫人没有留饭么?”常妈妈迎了上来,却是问的流雪。
“夫人和几位诰命夫人在花厅里打马吊,吩咐不用晨昏定省。”流雪将五千两银子交给了流月,笑道,“这是夫人给的红包,都收妥当了。”
流月有些呆,平素不会一惊一乍,对钱也没什么概念,见她递过来,便是看也不看就收了。
十三幺和杠上花看她一脸淡定,只道是官宦人家看惯了金银财帛,并未觉得奇怪。
流雪却在心里吁了一口气,要是这些交给了流花,肯定会丢慕家的脸。
“二爷房里都有些什么人?”
慕丞雪看看天色还早,干脆带了流雪和清一色上二楼去坐坐。
常妈妈与流月一起去找管家顾醇报到去了,留着流花、杠上花等人在院子里忙活。
第一件事就是要把慕丞雪随嫁的那些书册找个地方安置起来。
慕丞雪的手头就只有一千两现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