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啊,慕小姐十岁走丢了一回,就好像连人连脑子都换了。
行事做派,那叫一个雷厉风行,就连堂堂七尺男儿也自叹弗如。
也难怪皇帝打小就怕她。
慕从琅的大老婆,人称慕二夫人的贺氏,今日终于知道慕丞雪的厉害之处了。
凡事抓重点,样样尽在掌握之中,只有这样,慕小姐才睡得安稳。
面对顾家的突然提亲,慕小姐亲自压阵,坐言起行,颇有点大将之风。
议事设在书房,在坐却都是娘子军。
慕从知这书房里边有一半的书册是慕丞雪的。
慕从琅是个二百五,读完了四书五经就当完成学业了,科举落第后随手烧了圣贤书,安心做了个从七品小官——皇帝看他祖上以及他哥、他妹的面子钦赐的,吃吃空饷也很满足。
但是他满足,小妹却伤脑筋了。
慕丞雪要嫁出去不是问题,问题是她嫁了之后,那手里的印信、账房里的钥匙,还有慕府那六个庄子,究竟要交予谁来打理。
按说,这中馈本该交由慕从知的大夫人冯氏来掌管。
可叹冯氏却是个耳根软,不知进出的。
她向来不知油米贵,一年一千多两银子的进项,在她手里能撑过半年已经是天大的怪事,否则,这府中也不会由得慕丞雪这个做小妹的操持许多年。
那慕二夫人贺氏呢?
慕丞雪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中,目光微微一寒,心里便想将这个人否了。
二房的掌钱也不是坏事,坏就坏在这个二嫂的性子,其实七出之条——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口多言,窃盗,她就犯了其三,慕太师在世时,是极不满意这个二媳妇的,无奈何慕从琅那时喜欢,喜欢得要命,一径儿死皮赖脸要娶回家,慕老太太心疼儿子,只得允了。
但也就因为这门婚事不顺遂,又或因慕二朝秦暮楚,见新忘旧,贺氏一年到头怨气缠身。
对慕太师、慕老夫人不孝顺只是其一,最重要的就是口多言,又善妒。
贺氏是个惯会说话的,表面装着像是直率又小家子气,骨子里却算得面面俱到。
无利不起早,没好处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慕从琅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府外,每月从西墙狗洞里钻进来也只是为了找找其他姨娘,或者是心血来潮探探孩子,常常天不亮就又开溜了。
这个家,没他等于没他。
若不是碰上慕丞雪的婚事,慕二爷一样呆不到第二天。
不过自从知道跟着自己钻狗洞的人是他未来的妹夫之后,慕二爷就改过自新了。
自此不钻狗洞,只踩云梯。
这几天他都在很认真地学习一门叫“梯云纵”的轻功,据说此乃少林绝学。
贺氏,不行。
那两个得力的姨娘呢?
慕丞雪端起茶盏,轻轻地吹了一口,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兰姨娘虽然老辣干练,但为人处事却有些太绝对,容易做了好事挨骂名,还闹得阖府鸡犬不宁;夏姨娘……那叫一个豪爽,手头上的银子,指缝里的水,接济穷人习惯了,竟忘了自己也不富有,这钱要给她管,也是使不得的。
慕丞雪叹气。
“小妹叫我们来,所谓何事啊?”
贺氏放柔了声线。
可是谁都听得出她语中的急切。
自从圣旨下来的,她就在肚里盘算开了,什么小妹的终身幸福,什么慕府的颜面她都没计较上,光记得自己在那圈名门贵女之中的话语权了,她出门的头面首饰只有三套,还都是娘家送来的,慕从琅以前倒是送过一套,但后来因为他要纳夏姨娘这样的山野村妇进门,贺氏气不过,全砸了。
现在出门,那叫一个寒碜。
贺氏肚里的怨气一半留给了“苛刻小气”的慕丞雪,一半却留给了那平白无辜被她看顾的二十七房小妾。作孽呢。
如果要争这中馈,她就得要这头一份子,谁让这府里大半的人口都在他们二房呢?
光自己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冯氏被僭越了,却没有一丝不高兴地样子,只附着贺氏问道:“小妹这样发愁,可是为了嫁妆的事?其实如果妹子不嫌弃大嫂的东西老俗简陋,大嫂倒可以帮补一点。”
夏姨娘道:“不够的话,我也凑些,过两年清流也回来了,凭他那样子考个状元进士是不可能,不过中个武举还是没有大问题的,待他有了俸禄,我们的日子就能松快了。”
兰姨娘亦道:“是啊,有什么为难的,大家伙一起想办法。”
五个女人一台戏嘛,冯氏和夏氏的立场很明确,就是帮定慕丞雪了。
兰姨娘还是做下人时候的风格,话说的玲珑,却是说了等于没说。
至于贺氏……慕丞雪凤眼一挑,唇角露出几分玩味来,贺氏立马机灵地讨了个好。
“对啊,还有你二哥哥在呢,担心什么呢?实在不行,还有二嫂子我看着。”
这话说得奸巧,慕丞雪听后免不了一哂。
话是这样说的,二哥靠得住,母猪也会上树。
她慕丞雪的嫁妆注定是和这位二嫂子扯不上关系了。
好在她心中早有计较。
一盏茶喝完,慕丞雪也有底了。
她微微一笑,从容地敛起了凤目里蕴着的光华,换上了一副温婉得体的模样:“几位好嫂嫂的心意,小妹心领了,嫁妆的事小妹自有打算,这次叫大家来,是想说说中馈。”
她这时来说这个,在座几位都不算吃惊,但贺氏的眼睛已比星星还要亮了。
慕丞雪将面前的账本打开,轻飘飘地道:“大哥每年的俸禄是一百九十二石,二哥少一点,合八十四石,每年宫里的赏赐林林总总有一些,但半数是不能典质和买卖的,能用的,也就吃的穿的戴的,摆在架子上给人看的这些都不能算是钱,六个庄子有一个庄子是在亏的,发其余五处每年的进益在一千一百两到一千五百两之间。小妹在这里和各位交个底,几位哥儿也都大了,清平、清流、清泠几个也差不多到了婚配的年纪,说起来处处都要使钱,府里这点钱,三年挤不够一年,所以钱要管,谁来管,怎么管,都不得马虎。”
不到两千两的收成,要养一家四五十口,还不包括家丁护院,丫鬟婆子,庄上的长工短工,这笔账确实不好管。别看慕丞雪平素独揽大权,肩上的担子可重得很。
冯氏心知,这个主母的位子并不是那么好坐的。
慕丞雪这一嫁,慕府里很可能就要闹饥荒了。
贺氏却想得通透极了,她的澄哥儿今年十五岁,才考过秋闱,离婚配还早着,府里难过,那也不关她的事,她能管钱那是最好,若实在不能管,丢给冯氏自然也是大大的妙,大房那个是没主意的,比起小妹压根不在同一根线上,是个说两句就可以吹起走的傻子。
再有,贺氏也想到了,顾家的聘礼——
顾家是大富之家,花得起重金请田大人作媒,还怕出不起这聘礼?
只是女方的嫁妆不大好弄,如果真的借钱给慕丞雪,慕府得了聘礼还不得抵债去?
但如果嫁妆轻了,莫说是慕府没面子,顾家的钱也进不得兜里。
最好的方法——
贺氏注意到慕丞雪提到的宫中赏赐,当即一笑,计上心来。
“小妹执掌中馈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着实让二嫂我汗颜,但毕竟人不能太过自私,我们这些做嫂嫂的,没道理挡着小妹的良缘,这中馈,我接了便是。”
贺氏的想法是这样的,把那些个皇帝御赐的,不能典质当买的西贝货全当嫁妆送过去,既能长慕府面子,又能给顾家一个交待,最最重要的是,不会影响到慕府现在的出入账。
小皇帝纠缠慕丞雪那么多年,绝不会因为几件御赐的小东西就翻脸不认人的。
这么一看,执掌中馈,依旧是件了不得的美差。
作者有话要说: 擦,今天喵星人好像乖一点点了,我居然顺利写完了。
☆、书香随嫁
都说冯氏好福气,嫁得了个好夫君又摊得个好丫鬟。
自成亲那日起,屋里便仰仗着夫君与兰姨娘处理得好好的。
后来慕丞雪出生,她也只是帮着婆婆带了几年娃娃,那时候她和慕从知的长子慕清平也差不多两岁半了,根本没什么负担。
慕丞雪小时候跟着冯氏的时间长,可是那性子却随了故去的婆婆惠安郡主。
王室仪容自不许人亵渎,慕丞雪天生就比其他名门贵女多得三分威正。
她那说一不二的做派,又惯会为人,阖府竟无一人敢顶对着说个“不”字。
几个年纪相仿的子侄,见了她都像老鼠见了猫儿一样,有路也往侧边闪了。
大路朝天,丞雪独占一边。
说好听点,慕大小姐这叫天生凤仪;说得不好听,那便是打小成就的小母老虎。
慕丞雪不怕嫁,因为嫁谁也无所谓,别人家的主母有她三分火候,保管房内大小个个服贴。
慕从知那是气糊涂了,才会觉得慕丞雪是在看低自己,破罐子破摔,后来一场大病,他连日躺在病床上一想,又合着兰姨娘站在床边上一说,可就清明通透了——
可不,顾家那大宅园,根本不够他们家丞雪小妹玩儿哪!
慕丞雪生来就是玩手腕耍威风的天才。
“顾家的底细都查清楚了,丞雪嫁过去,未必会吃苦头。”
兰姨娘对着自家老爷和夫人,便褪了些拘谨,之前放在慕丞雪面前不敢说的,也能搬上台面来。
“……顾家老爷是十年前过身的,听说是在去海市的途中遇上贼人,连人带货,有去无回,遗了一家老小,全靠大公子顾玉眠撑着。顾家虽然是皇商,但主要的收益却来自于各地的绸缎庄和钱庄,也倒卖米粮,听说筹集官盐这样的大买卖也会接,不过近年来却少了许多。顾家与漕帮的关系几近,那长公子顾玉眠的结发夫人便是漕帮帮主蒋成天的千金,蒋千水。顾母佟氏是个不管事的,喜欢女红,成天成天地往绣庄里跑,与她往来从密的除了些贵胄夫人,便只有绣庄那帮子绣娘了。佟氏育有两子,二公子顾玉麟,三公子顾玉犰……”
顾家的大公子从族中抱养过继来的,二公子顾玉麟才是真正的嫡长子,也是这桩御赐良缘的正主。
才过了几天,便查得这般清楚。
其实也简单,有些东西不需要通过户部,直接找锦衣卫也是一样的。因为朱钽的关系,慕丞雪与羽林军统领沈群的关系不错,而沈群,又是前锦衣卫副统领,有了这层关系,打个招呼就结了。
慕从知躺在床上,心思已然平静了许多。
顾家的家室算是清白的,只一点比较特殊——他家并不似众人想像的世代经商而出。
顾家的祖上行的戏班,走的是花拳绣腿和小圆场,顾玉麟的爷爷的爷爷,在当时是坐梨园第一把交椅的大花旦——一句话说完了,为什么顾家公子一个比一个娇艳好看?
皆是因为祖上的种好。
可是这男生女相,同样也是祸害哪。
一大摞卷宗都看完,慕从知心里有了底,也就放了一半的心。
对于刚过门的新妇而言,有个好对付的婆婆,比什么都幸运。
这个佟氏,听起来似乎比那皇太后好多了。
他打心眼里不愿意自家妹子进宫。
如果说慕丞雪是小母老虎,那太后婆婆就是吊晴白额大老虎,没得比。
丞雪年纪尚浅,经历也少,放进宫门里摸摸滚滚,简直就是被关进了一道闸门里关着。
要是将来在皇帝在太后娘娘那儿受了委屈,拿石头打天都没用。
他心疼这个小妹妹。
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却全看慕丞雪一笔的造化了。
冯氏坐在榻边,手里还端着半碗黑糊糊的汤药,吹凉了要喂,却让慕从知推了推手,挡去了。
“中馈的事,可是二弟妹给揽去了?”
担心完小的,再来担心大的,将来销了假,回到朝堂上还得要关心那些不相干的,依着慕从知这样的操心,不累得吐血才怪。
也是该告老还乡了,经过这番折腾,顾从知才感觉自己真的是老了,好些事情不该想,也不会想了。
冯氏放下碗,有些惭愧地低着头:“说到中馈,妾身其实也想管管看,可是这么多年来连个账本都看不懂,别说是管了……妾身,总是这么没用。”
她是当家的主母,却什么都不用操持。 也因为愁心的事儿少,明明年纪比贺氏大了六七岁,看着却要年轻许多。
“小妹这一嫁,府里上下,就得全仰仗二弟妹了。”
说是仰仗,不如说是提防,想到这一节,她喉间便有些发干。
屋子里飘荡着一股股浓浓的药味,掺着冯氏心中莫可名状的忐忑。
她虽然心慈,但却不蠢。
贺氏与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