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彦心里暗骂:人模狗样的东西,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表妹快回去吧。以后让柚子来送食盒,你别随便出来了。”柚子是许青佑的小名,不过许父许母已经不这么喊了,因为许青佑听了会闹脾气。但许青彦大大咧咧的,喊惯了他也不改口,许青佑有些怕这个大哥,倒没敢说什么了。
许母在许青彦之后还生了两个孩子,都没留住,柚子出生后,当即给他取了个“佑”字的同音贱名,期盼上天保佑他平安长大。
“表哥说笑了,小佑才七岁,他哪提得动?”林菀侧过身子避开那人的探视,此时也没心情和许青彦说笑,拉起一旁的的许青佑就往外走了。
许青彦见人走远了,才悻悻的回了柜台,他已经忘了要吃饭这一回儿事,只小声嘀咕着:“七岁不小了,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别说一个,两个食盒都提得动。”
那两个穿石青色袍子的文人拿着书上来结账的时候,许青彦瞥了一眼,三百文的书,他张嘴就是一贯钱,翻了几番不止。那两人面面相觑,最后放下书走了。
“小地方上的人就是粗鄙,瞧着咱们是文华书院的学子,竟坐地起价。”其中一人出了芝兰轩的店门后,气恼的埋怨了一句。文华书院乃是大齐开国文臣所办,距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出过不少的举人进士,在这一带颇有盛名。他们穿着书院统一颁发的衣服物件,别人一见就知道是文华书院,对待他们都是客客气气的。
刚才偷看林菀的那人笑了笑,道:“刘兄莫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离这几条街还有一家书肆,我们去那也是一样。”
被唤刘兄的人有一瞬间的尴尬,一时倒忘了平川镇是同窗的家乡。他拱手道:“是愚兄口误,贤弟勿要见怪。”
付越林道:“一点小事罢了。”他回头看了看芝兰轩,暗自奇怪,刚才那个女子,眉目娟秀,倒不像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他总觉得依稀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见过,但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林菀把小表弟送到了私塾外,亲眼看他进去了才往回走。她步子小,走得不快,开始的时候还低着头不敢看,到了后头听见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到底没忍住好奇心瞅了瞅。平川镇虽小,但该有的都有。
她一路看来,一时倒忘了时辰。走到卖首饰的小铺子时候,那站门口的伙计见她穿着细棉布,人看着就像富裕人家的姑娘,还满脸笑容的招呼她:“咱们这是百年老店了,各种新的老的样式都有,姑娘要不要进来看一看?”
林菀回到许家的时候,还是满脸羞红的。她见人招呼她,就不好意思拒绝,结果伙计给她说了一堆,对她又夸又捧的。最后问她要买哪个钗哪个佩的时候,她只能落荒而逃了。偏偏这时候还有人上前问路,她自己都是第一次出门,哪里能知晓,只能摇摇头遁走了。
说实话,女孩家家,看见那些精致的小东西,不动心才怪。但是她身无长物的到了舅舅家,有的不过是母亲留给她的一点首饰,其余最值钱的不过是知府夫人临别前说送与她,当作添妆的几匹锦缎了。
林菀咬了咬唇,她承蒙舅舅收留,只想着少给她们添麻烦。哪好意思向他们要铜钱花?下次出去,可不能这么瞎晃了。林菀定了定神,回屋取了纸铺平,开始抄起经书来。
守孝的三年,她无所事事,整日不是做绣活就是抄经书为父母祈福。到了最后,她的绣活是小姐妹中最好的,字也练得工工整整。出孝的时候,嬷嬷来看她,夸她性子好,坐得住。回头还往知府夫人那给她说了好话。送她走的那天,嬷嬷硬塞给她一个金裸子,让她手头紧的时候换钱花,她推了半天也没推掉。也不知道嬷嬷现在怎么样了?她岁数大了,上次还说儿子要接她去养老了……
林菀坐得端正,一笔一笔抄完一卷,才搁笔歇一会儿。她望了望窗外,阳光洒了一地,舅母搬了椅子在院里做绣活,见她看了过来,就对她笑了笑。
林菀回了一笑,眼睛被春日的阳光照得有点发酸。她知道舅母怕她一个人在家里害怕,才特意留在了院子里,本来无事的时候,舅母是可以和邻居去闲磕牙的。
舅母也是个有心人。林菀啊林菀,你该知足了。有疼爱她的父母,有教她懂礼的嬷嬷,如今到了舅舅家也没受一点委屈。谁家姑娘有她这个福气?她没怪舅母一心想着把她嫁出去,她这个年纪,也确实不能多留了,要不是为了守孝,她十五就该嫁了。
娘说,每个女子遇到良人之前,要耐心等待。林菀执笔的手无意识的划过洁白的纸面,在正中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她现在只能让舅舅来替她挑选夫婿了,不知道舅舅会给她挑个什么样儿的。
是像爹爹那样的,还是舅舅自己那个样儿的?林菀的思绪飘远了,她一定会做个合适的妻子,就像娘当初一样,把家里打整得妥妥当当,让夫君在外也能放心把家交给她。夫妻两个举案齐眉,再生个乖巧可爱的孩子,这一生,就足够了。
娘,您放心吧,女儿会越过越好的。林菀胡思乱想了一通,回过神,自己先羞了。她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看到因为走神而划花的白纸,她心虚的往院子里瞧了瞧,发现舅母还是坐在原地没动,才悄悄松了口气。这可是舅舅说的上品的好纸,让她抄好了订成册,放在店里专门卖给富人家的太太们。可惜她的字在闺阁中算是不错,和那些正经的学子比却是不行了,她可是看过舅舅带回来的样本,都是外面那些读书人抄的,字顶顶好不说,还能根据需求模仿前人笔迹。
林菀有些发愁,将纸扔了她舍不得,但中间有了污迹,肯定是不能用了。她将纸抽了出来,算了,留着她画花样子吧。春天了,桃花开得正艳呢。
作者有话要说:
☆、说和
林菀抄完一天量的经书,申时已经过了一半,申时又叫哺时,这个时辰大多数人家都在吃晚饭了。她揉了揉手腕子,把抄好的那一小叠包好,剩下的白纸依旧放回柜子里。
许母看她出来了,笑着问她:“你坐了一下午的工夫了,累了吧?下次别这么赶着做了,又不是那专门抄书得钱活命的,犯不着那么拼。”
林菀虽然觉得平心静气的抄完书,很是神清气爽,一点也不累,但她一向听长辈的话,便没反驳,乖顺的点了点头。
许母很是受用,她笑了笑,拉着林菀坐到她身边,从绣花篓子取出一朵海棠红的绢花,往她头上戴,边戴边笑道:“许久没做了,手倒生了。”
绢花是用薄绢折迭缝制而成的,卖首饰的地方都有,做得精致的价格就不便宜。林菀没好意思,她将花从头上取了下来,笑道:“原来舅母还会扎绢花,可真是好看。”
“你戴着,取下来做什么?你们这些小姑娘,不趁着年轻可劲打扮自己,以后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忙里忙外,就没那么多闲暇了。”许母不得不承认,她这个侄女,相处久了,就让人忍不住喜欢,真不像传闻中那有碍双亲的福寡相,按理说,应该能找到好人家吧?
“好,以后我天天戴着。”林菀笑弯了眼睛,一脸的俏皮。
“瞧瞧你,一朵绢花罢了。别跟个宝贝似得,等我得空了给你扎一堆出来。我年轻的时候,最喜欢弄这些玩意儿。”许母点了点侄女光洁的额头,说到最后语气里添了几分感慨。
“舅母亲手做的,送与我,可不就是宝贝吗?”林菀挽住许母的胳膊,尝试性的把头往许母肩上靠,“有这一朵我就很开心了,哪能让舅母给我扎一堆。累着您了,就是我的不是了。”
许母拍了拍她的头。这个侄女哪都好,就是太拘谨了。到底不是生她养她的家,给不了她自在……
“傻丫头,没事的时候,跟着舅母去邻居家走走,多认识几个小姐妹,日后也好有人说话。”许母想了想,怎么也得在过年之前找到一户好人家,把阿菀嫁出去,不能让她拖到十八九,没个选择只能给别人去做继室。
过后几天,许母开始带着林菀出门了。带着她出门买菜买米,教她怎么跟小贩讨价还价。林菀倒是很欢喜,这种从所未有的体验,让她觉得很新鲜很好玩。
和被关在大宅子里是迥然不同的生活,让她渐渐脱去沉静的外皮,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多了几分市井气息。
许母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差不多了。便让她去见了自己那一众老姐妹,打算让这些七大姑八大婆的,帮林菀说门合适的亲事。
那一群婆子倒是喜欢这个小姑娘,但一听林菀的出生,却犯难了。双亲全无也就罢了,连个兄弟姐妹也没有……要知道现在结个亲,双方都要把对方的底细了解清楚了。林菀她娘只生了她这么一个,谁知道她是不是随她娘?
一个婆子问:“青彦他娘,你这侄女,你们是打算给她找个啥样的?”
许母看了看脸红到脖子根的林菀,她坐在边上,头垂得低低的,动都没敢动一下。“阿菀,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准备做晚饭,我过后再回来。”
林菀出了院子大门,才发现自己手心都是汗。她没想到这些上了年纪的妇人,当着她的面就说起了她的婚事,真是太羞人了。她回头望了望那个青砖小院,想着下次她可不跟舅母再来这家了。
她知道舅母是为了她好,但这样被一群人围观,还有人趁机摸她的手调笑,即便是长者,她也觉得难堪。
那天晚上,林菀对着床头发了半天呆。
林菀心情不好,但她面上没带出半分来,白日里照旧笑嘻嘻的。许家没人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只有悄悄关注她的许青彦发现她最近话少了很多,他有心问问表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但私底下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不容易那天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表妹到许家还习惯吗?”,还惹得林菀奇怪得看了他一眼,难道这位表哥还时兴每月一问?他上个月也这么问过。
许青彦理所当然的没得到答案,他有些懊恼,却没勇气再问了。或许他可以买点女孩家喜欢的东西回来逗表妹开心?
他偷偷摸摸的买回了一盒茉莉花香膏,那小贩和他说,女子就没有不喜欢用的。但许青彦这盒香膏,注定是送不出去了。
被许母委托帮忙的人,倒真把这事放在了心上,转头就说了两户靠谱的人家。一户是镇上牛大户,他家是从乡间才搬来的,说是家里大儿子在外跑生意发了财,回来就置办了田产,把一家老小都接到了镇上,这次是给小儿子说亲,直言不计较女方嫁妆多寡,聘礼却给的足,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还有一户是隔壁荣华镇的安秀才,人在私塾做教书先生,他上有一个寡母,家中人口简单。他虽然聘礼不多,但人长得好,言语又一派实诚。安秀才也是自幼丧父,他并不在意林菀父母双亡,反而认为这样的女子更能吃苦。
这两家各有优点,牛大户家的小儿子才十六岁,比林菀还小一岁,听说以前一直跟着父母种庄稼,识不得几个字,性子倒是憨实。而且他哥哥发了财,在镇山置办的房产是实打实的,嫁去他家,没准还有丫鬟伺候,衣食无忧。
安秀才家底就差了很多,可人家是读书人,名声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一步登天,要不是他一心想找个志同道合的,林菀的父亲又是实打实的举人,还轮不上她呢。
两家人都催得紧,许母得了消息,一个人拿不定主意,回来问许父,许父也难下定论。夫妻俩想来想去,决定还是把林菀喊来,问问她的意思。毕竟是她要过一辈子的人。
夫妻俩本来以为林菀要花时间考虑,没想到她一听就决定了:“就牛大户家吧。”
许父是支持安秀才的,他始终觉得文人仕子腹有诗书,更知礼节,娶了妻就尊重有加,不会像那些担夫、农家汉一样喝点酒上头就打女人。他怕侄女没经过事,胡乱做下决定,便说道:“阿菀何不再考虑下?那牛家小儿,只知种田,也不像他哥哥一般灵活通变,日后牛家分家,他即便是得了一些银子,不懂经营,还不是要回乡做个田舍汉?乡间女子可没那么多讲究,一样要下地干活,你从小娇养,哪吃得了那个苦。”
“是啊,你舅舅说得对,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你要考虑清楚。”许母和丈夫的意见不一致,但她不能像许父一样把话说得那么明,她也担心万一选错了,林菀日后吃了亏,要怨舅家。
林菀柔柔笑道:“舅舅多虑了,如果牛家兄长还是要让弟弟回去做个农夫,何须把他接到镇上,又费心费力为他娶妻。阿菀无需过穿金戴银、奴仆成群的日子,嫁去牛家并不指望牛家哥哥一直照看,和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