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昏暗,烛火映的韩郁的脸晦暗不明。“还没有韩宁的消息?”“没有。”韩进有些忐忑,他是韩郁的长子,自几年前敏柔远嫁大秦,他弟弟韩宁就辞了官四处游历没了消息,这个中原因他也知道些,无非就是敏柔远嫁伤了他的心。可华宁夫人与王后势同水火,韩家的儿子怎么可能娶王后的女儿。退一万步讲,即使敏柔不是王后的女儿,他们这样的家族出身的人,又有几个能选择只合自己心意的人。他们的父亲韩郁原想着韩宁走就走了,在外游历几年,见识广了总会回来的。可如今华宁夫人失宠,连带着韩家都受了牵连。在这档口上,身为韩家次子的韩宁不但没回来,反倒是连消息都没有了。韩进按着韩郁的命令四处去找,却连影子都没找到。“这个逆子!给我继续找!哪怕是尸体也要找回来!”“诺。”
一月之后便是诺妍婚期,诺妍坐在妆奁前,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她长得像她的母亲,如今被脸上身上这一片喜庆的红一衬,愈发显得五官艳丽。为她梳妆的女官止不住的赞叹:“公主生的这般娇艳,比那春日里的牡丹还要美,只怕掀了盖头驸马就移不开眼了呢。说不定明年这时候公主就怀一个抱一个了呢。”诺妍面上一红:“多嘴。”一身华服的华宁夫人走了进来,遣出了众人,看着自家女儿姣好的面容,养了这么久的女儿终于还是要离开自己了。华宁心中有些酸楚,可还是敛了情绪对诺妍叮嘱:“嫁过去之后不要只想着过你自己的日子,记得多提点你夫家,拉你外祖家一把。如今王后复宠,本宫还有你舅舅的地位早已大不如前,若是当年之事被翻出来而本宫和你舅舅他们又没人帮扶的话,那韩家。。。。。。就真完了。”“女儿明白。”
当诺妍登上车撵开始新生活之时,敏柔正倚在榻上抚着肚子出神。她怀有身孕已经九个月了。这九个月里,敏柔清晰的感受着这个孩子在她的肚子里一点点的长大、舒展开,敏柔感受着掌下隐隐传来的孩子的律动,只觉得心中是满满的都是幸福。她还记得三年前,也是这个时候,秦郑两国要和亲,她自作主张去求了她的父王要嫁到秦国和亲。当时母后生怕她会过得不好,为此伤心了好久。可三年过去了,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很爱这个年轻的帝王,她也能从嬴政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中感受到他对她的那种炙热的、强烈的爱意。如今他们的孩子就快出世了,郑国那边暂时一片安宁,敏柔甚至觉得自己的日子安稳的简直就如在梦中一样。
当夜敏柔睡的不是很安稳,肚子里的孩子胎动频频,敏柔只当是因为孩子快要出世了的缘故,就那样熬了一夜。前朝似乎有什么事,敏柔已经几日没见到嬴政了,便趁着嬴政该在书房的时候想去看看他。
到了书房门口才知嬴政正在召见大臣,敏柔便立在廊下等,心里却又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为什么。等到里面的官员出来,敏柔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当年迎她来秦的年轻武将蒙恬。敏柔正想着会不会是前线有事,就听见嬴政传自己进去。敏柔进去只见嬴政面前堆了许多奏折,嬴政眼底一片乌青,下巴上也隐隐露出了一层胡茬。“你怎么来了?”嬴政放下手中的奏折,揉了揉额角。“臣妾几日没见到大王了,来看看。”“嗯。这几日前朝事忙,寡人便没去看你。”“臣妾和孩子一切都好,大王不必分心。”“那就好,你的身孕如今已快足月,事事还要小心些。”“臣妾明白。”嬴政如往常一样抚了抚她的面庞,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复杂。敏柔抓住了那一闪而过的复杂,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便带着一肚子疑问回去。
接下来几日的日子虽过的平静,敏柔却感到了一丝异样。而且肚子里的胎动似乎也越来越频繁,唤了太医来也诊不出什么。敏柔只觉得愈发烦躁憋闷,所有的不安烦躁终于在积压了许久之后,一次倾泻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那天晚上,嬴政去看过敏柔一次,却是在晚膳后才去的。去了之后几乎没说话便睡了。敏柔看着嬴政清瘦不少的面颊,眼睛下面一片淡淡的青黑,面上还有刚刚冒出的胡茬,想必是最近国事太过繁忙,敏柔心疼她,即使心中有再多疑问也不想再问。她相信他,无论他做什么,必定是对她好的。
这日,敏柔原本正坐在窗下做着给孩子的衣服,忽然觉得有股梅花的清幽味道从窗缝中钻了进来,正想开窗看看,却听雪梦说德媛夫人来了。敏柔忙把德媛让了进来。德媛摘了斗篷,婷婷袅袅的落座:“许久没来看德诚夫人了,夫人身子如何?”“烦劳你挂念了,一切都好。”“那便好。”德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敏柔使了个颜色,雪梦及一干宫人全都退了出去。“德媛夫人有话便直说吧。”“说起来,德诚夫人产期将近,本不该听到这些事的,只是事关重大。。。。。。。”敏柔只觉得腹中胎动骤然频繁,一种不祥的预感顿生。“德媛夫人但说无妨。”“夫人可知最近韩郑两国有场大战?”“大战?战况如何?!”敏柔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原本大王派兵支援郑国,郑国眼见反击在即,却不想韩军趁夜突袭。。。。。。”敏柔只觉得腹中一阵紧缩,敏柔一只手抚在肚子上,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散开的衣服下摆“然后呢?”德媛坐在下首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低眉掩过眼中的的喜色:“大秦伤亡过半,郑军几乎。。。。。。全!军!覆!没!”敏柔只觉眼前一黑:“怎么会。。。。。。”“郑国大司马韩郁与韩国相互勾结,泄露军情,以致郑军大败。”敏柔觉得下体似乎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很热、很烫。。。。。。
敏柔倒下去之前,模模糊糊见看到德媛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灿烂的让她几乎已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嬴政坐在敏柔寝殿的外室,下面跪了一片太医,宫人进进出出,内室那里却始终一片沉寂。嬴政再也忍耐不了:“到底怎么回事!”“回禀大王,娘娘已经破水,想来是要生了。只是娘娘如今昏睡不醒,无法使力,只怕再这么下去。。。。。。”“混账!”“若是德诚夫人有一丝不妥,寡人便叫整个太医院殉葬!”
敏柔走在一片白雾迷茫中,只觉得耳畔都是郑国子民在哀嚎,面前隐隐的有个人影,是她的父亲,郑国的王。郑王手中执剑、四顾茫然,忽然一声暴喝,举剑直直刺向自己的胸口。在长剑刺向郑王胸口的同时,敏柔忽觉腹中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敏柔猛然睁眼,发现刚刚所见的一幕幕都不在了,可是那疼痛还在。那是怎样的一种痛?尖锐的疼痛、却又钝钝的直击敏柔的心扉,似是有什么在努力的想要破体而出。敏柔下意识的集中所有力量于疼痛的来源所在。。。。。。“醒了醒了!娘娘醒了!”有宫人自内室跑出来禀告,而内室中也的确传来了她痛苦的呻【吟】,嬴政心中所悬的巨石顿时放下了一半,可听着她在痛,嬴政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在一揪一揪的痛。他想有一个他和她的孩子,却不舍她这般痛苦,特别是。。。。。。在这般情形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在她刚刚享受初为人母的喜悦时,告诉她郑国已亡,告诉她她的父母在国破之时自尽身亡。
敏柔身子单薄,生产时异常艰难。敏柔只觉得几乎整个身体都要被活活扯开,身下的衿被几乎被扯撕,可那孩子还是没出来。敏柔在几乎筋疲力尽之时,对产婆断断续续道:“若本宫有何不测。。。。。。务必要先。。。。。。先保全本宫的孩子。。。。。。告诉大王。。。。。。。稚子无母。。。。。。还望大王。。。。。。怜惜。。。。。。”产婆连忙道:“娘娘这是何苦。娘娘年轻身子弱,又是首次生产,艰难些也是有的,娘娘千万不可泄气啊。”“啊!”敏柔一声痛呼。随后产婆惊喜的呼喊:“出来了!头出来了!娘娘在加把劲儿啊!”敏柔深吸一口气,再次拼尽全力,随即便生出了一种有什么东西脱离自己的空虚感,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耳畔是婴儿嘹亮的哭声,还有产婆宫人再向自己报喜:“恭喜娘娘,是个小公子。”
嬴政在外面听见孩子的哭声,一阵风似地就跑进了内室。外面的人还来不及阻挡,嬴政便已坐到了敏柔的床畔:“敏柔。。。。。。”嬴政抚着他苍白的面颊,心里说不出的心疼。“陛下。”敏柔朝他一笑。产婆抱了已经洗干净的孩子再次向嬴政和敏柔道喜:“恭喜大王、恭喜娘娘,是个白胖的小公子。”嬴政抱过孩子,赐了赏,又把孩子放到敏柔身边。敏柔看着襁褓里小小的人,心里说不出的柔软。嬴政看着面前的娇妻弱子,竟也觉得心里滚烫。他抓起敏柔的收置于唇上,轻轻一吻:“敏柔,谢谢你。”“臣妾能得今日之福,是臣妾该谢大王才是。”敏柔又看着身旁的孩子,忽然想起一事:“大王给孩子取个名字吧。”嬴政沉吟片刻,想起平日她最喜的那首《山有扶苏》“山有嘉木,名曰扶苏。便叫扶苏吧。”“扶苏。。。。。。”敏柔想了想,也觉得不错:“那臣妾便代扶苏谢过大王赐名,还望他不负大王期待。”
敏柔此番产子废了不少气力,与嬴政说话时已经有些恹恹的没精神。嬴政便叫人把孩子抱走,留敏柔好生歇息。
敏柔在梦中梦到自己再次回到了郑国,她的父母还像原本那样相爱,敏柔走过去,如儿时那般向父母撒娇耍赖。郑王一脸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郑后则是一脸责备却掩不住满目柔情。敏柔习惯性的想要靠在母亲的身上,可母亲的脖颈间却倏然乍出一道殷红的血痕,她回头去看郑王,只见她的父亲胸前也正慢慢的染上一片血红。她的父母相拥着倒在一起。
敏柔惊醒,雪梦正好进来添香。“娘娘醒了。”“我睡了多久了?”“娘娘才只睡了一个时辰而已。”“扶苏呢?”“小公子刚刚由乳母哄着睡了。”“元曼呢?这两日没见她,没闹吧。”“公主一切都好,就是有些想念娘娘,想来看娘娘。”“如今本宫虽有了扶苏,可还是要处处照管着她,别让她觉得本宫有所偏颇才好。”“奴婢明白。会让人好生照顾公主的。”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面值守的小宫人来报说德媛夫人来看望敏柔。敏柔想了想便道:“就说本宫身子有些不适,不便见客,请她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敏柔在宫中长大,不是没见过后宫中的阴险狡诈与诡计多端。可所有的阴谋暗害都该是有理由的,比如华阳夫人之流是为了争宠夺位,比如德敬夫人之流是为了一己私怨。可是德媛,敏柔想不出为什么。敏柔无比确定德媛那个笑容不是自己的错觉,德媛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来告诉她这番话无疑就是想要她未足月份便生产甚至是希望自己母子俱损。可敏柔自觉郑国与齐国无甚恩怨世仇,自己也不曾得罪过她什么。若说是为了争宠,可原来的德媛在宫中本就是不得宠的,若非当初自己推了一把,她又怎会像如今这般得宠。世上不乏两面三刀之人,可是两面三刀还让你毫无防备的,敏柔着实觉得有些招架不住。
德媛自然是做好了敏柔不想见她的准备,故而听见敏柔不见她时颇为和气的笑了笑。“知道了,那本宫明日再来。”
想到德媛,敏柔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她先前对自己说的话,又想到了刚刚的梦魇,心中又出现了那种强烈的不安感。
德媛回到宫中后,碧蓉边帮德媛摘下斗篷边问:“娘娘,德诚夫人会不会其实已经发现了什么?”“本宫本想借此机会除了她,没想到不但没成,反而还让她诞下大王长子。不过她如今既然没撕破脸,那本宫就继续与她这般亲亲热热的装下去,总有一天本宫要让她不得好死。”
嬴政在书房看了会奏折,听见蒙恬求见,便让人传了进来。“微臣参见大王。”“起来吧。事情查的怎么样了?”“禀大王,已经查明,当时大秦与郑国原本的计策天衣无缝,实是有人泄露了军机才致两国惨败。”“可曾查出了谁是那泄密之人?”“已然查出。”“是谁?”“郑国大司马,韩郁。是他的妹妹华阳夫人从郑王口中套出的军情。”“混账!”嬴政狠狠的锤了下桌子“去向郑国施压,让他们交出韩郁还有华阳夫人。”“诺。”
敏柔产褥期间不能出门,只能整日在宫里闷着。整日里要么和那些来道贺探望的嫔妃闲聊几句,要么就做做针线。这期间德媛也来过,敏柔一如既往的没有戳穿德媛的用心,依旧如往常一样和她聊天。两个人一派风轻云淡,内里却是风起云涌,只是没人戳穿而已。
这日两人正聊着,赵高带着个小宦官捧着个箱子就进来了。“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