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不不不不了”小白脸一边擦汗一边半侧着身子跑,惶恐得跟半夜撞见了鬼逃难似的。
我又一次挫败,这怎么说也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媚眼儿啊,和初吻初夜一样重要的第一次啊,有这么吓人吗!太伤我自尊了。看来撒娇这招只对韶绎有用,我可没忘记是如何被扶封抛过墙的,一想起来屁股就疼。
凤姐儿曾经语重心长地教诲我,所谓美男呢就是长得像美女的男人,美男美女统称为美人,分不清眼前人是不是美男的时候千万不要乱喊,喊了会惹出大乱子的。说不定不是我的媚眼儿把小白脸吓跑的,是我对他的称呼。下次见了他用统称好了,洗刷我留给他的坏印象。
是“嘿,美人,我们又见面了,好巧啊,嘿嘿嘿”好呢,还是说,“美人,我们好有缘分啊,其实我对你一见如故,方不方便告诉我你的大名,我们再续前缘”好呢?
深沉思索了一阵,我再三比较,觉得“美人,唉,美人,比起上次见面,你瘦了,应该多吃点。”最贴切最容易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每逢别人这么说,我都高兴得不得了,觉得此人真有眼光,可以做我的知己,可以放心地胡吃海喝好几天养肉。
可惜如此让我窝心的话,却极少有人对我这么说,我决定让小白脸也享受一下这星级待遇,以弥补我一个错误的媚眼儿给他带来的心灵创伤。仅是这样想一想,我都被自己的无私伟大迷得神魂颠倒了。
屋子只摆了一张床,正被口口声声说让我去歇息,自己守着我的某人霸占着。我趴桌上打盹。
这就是主仆的差别,有主人在的场合,做仆人的永远别想着过得舒坦。我不得不嘟囔凤姐儿一两句。她这样被朱门酒肉养起来的富婆,根本不知道我们一朝被人卖、日日遭人欺的心酸呐。
“你还是不想睡?”
“嗯,只想趴会儿。”谁说我不想睡了!如果不是没床睡,我会趴这儿么?嘁!
“诵首诗听吧。”
韶绎睡觉也不让人安分,人品啊。
眯眼望着窗外的蓝月,我拖着长秧迷迷糊糊背诗。
“床前地上霜,疑是明月光,举头望故乡,低头思故——故——其实,我擅长讲故事”
“讲来听。”韶绎翻了个身面朝我,曼陀罗链垂在脸上。
“你对黑曼陀罗感兴趣?”我问。
“嗯。”
“纯黑曼陀罗,被诅咒之花,比其他花高贵神秘的多,花香清淡沁雅,以心为代价,用鲜血浇灌后便能通灵,助人实现愿望。这种花只在古籍壁画中才能见到。有缘人才可以看到活的纯黑曼陀罗,见到后那人不久也会死去。”我已经没有讲下去的欲望了,讲给韶绎的都是以前我就知道的东西。
“还有呢?”他问。
“没了。”我抓抓头发,看着他精神旺盛的脸,没了就编,一定要睡他,省的聒噪。
“佛曰,注定让一生改变的,只在百年后,那一朵花开的时间;道家亦说,阴阳二气互为补阙,阴阳衡、万物生,阳盛阴即衰,阳衰阴必盛。纯黑曼陀罗是开在两地的雌雄双生花,两朵花因了一种神秘的力量牵连在一起,当其中一朵枯萎时,另一朵就会异常旺盛,甚至连另一朵花的生命一并活出来……”
月影移转,韶绎清浅的呼吸声传来,独余我那绵长的、念经似的声音随月羽轻轻回荡。
我看着窗外的明月,阖上了眼睛。夜里睡得很轻,知道是韶绎把我抱到床上,他紧挨着我躺下。在锦被下包住我的手,我实在太困了,来葵水的时候身体难免有些虚,他没做出格的举动,我也懒得强打起精神反抗。
他的声音嘤嘤嗡嗡,近在耳旁又渺于天边。
“你爱谁我都不会阻拦,除了他。离他越近,就离我越远,离我远了,我就保护不了你,我不会让他再伤害你了。所以……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不要怪我……”
他凑身过来吻我的眼睛,清凉的、温柔的吻伴着轻轻地摩挲。仿佛积淀了很久的欲望找不到出口,又无法再压抑下去,只靠依偎来寻求安慰。
一觉睡到自然醒,朦胧睁开眼,一幅美男温柔含笑枕臂图铺展在我眼前。我捏了捏他的脸,笑笑继续睡,梦常有而美男不常有,如此真实的美男梦更是可遇而不可求,那手感,柔柔滑滑,像是真的一样,好好珍惜。更难得的是,这位美男不是小白脸那样的媚男,长的不像美女。
下次我就能同凤姐儿辩驳了,所谓美男,是只能在美梦中想象的男人。
美男碰碰我,我疑惑地睁开眼、再眨眨眼,反复辨别刚才触感的真伪。美男笑着点点头。我张开嘴巴叫不出来。如果睡在我旁边的人是韶绎,那这个梦就是个无比骇人的噩梦。
我就说美男都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不会无缘无故跑到我的梦里。跑到梦里的美男,要么我对他意图不纯,要么他对我心怀不轨,我果断剔除前者,乖乖信奉凤姐儿关于美男的精辟论断,同时给予补充:美男不善、善男不美,长得好看的世家公子都是色鬼。
床帏被人撩开,两排侍女侯在两旁。
一排侍女服侍韶绎洗漱。另一排原地不动,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射向我,她们除捧着洗漱用具外,还有胭脂水粉、女子衣裳。
我就是那放在砧板上等着被凌迟的鱼。
韶绎到底知道了多少?!他怎么能这么平静?可知道男女之别就是证明我不是扶柳最不容反驳的证据。
韶绎不说,我自不会提,可不代表别人不在意。
不久之后就听到了这样的闲言:
“主人在鲛绡居留宿了。”
“哦。”
“住在那里的是位姑娘。”
“啊?真的?我以为是扶柳公子呢!主人从不把外人带进咱们鼎麟宫的呀,还安置在离主人的孤鸾居不远的鲛绡居里。”
“这还能有假!今早两人都颇为疲累,尤其是那姑娘,都没力气说话了,走路东晃西摇的。”
“啊——啊——我受不了了!”
“主人重情义,找不到扶柳公子,看见个有几分像柳公子的,就宠的跟宝贝似的。她呀,来路不明,着男服时和扶柳还有几分相似,今早儿模样声音都变了。要不我带你去瞧瞧?”
“走,看看去!咱们要防着点,别是□的奸细。”
我这葵水来的真不是时候。
饿,却没有胃口,韶绎怡然坐我旁边,一看见他就头疼,更吃不下去了。
“你好像有话要问我。”
“我——”我瞅着他送至我唇边的青菜,张口吞了。
“不好开口?”
“不——”我打住,又把他送来的菜吃了。
“那怎么不说?”
“你——”我苦着脸闷闷嚼菜。
是你不让我说!
一顿饭以他的“我走了,有话下次说”告终,除了你呀我的,我丝毫没有说话的机会。
没有胃口还吃到撑。话说到一半再咽回去,死一般的感觉。
然后就有了下面的碎语
“那女人撒娇不肯好好吃饭,说没胃口。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顿饭下来没说几句话。口是心非的人要提防。”
“到头来还不是主人一口一口喂的。吃了不少呢!主人体热,喜吃凉菜,席上一道凉菜都没有,这说明了什么?今天的菜谱都是她的对口菜。”
“这么得宠啊!她昨夜服侍的不错喽?”
“这还用问,你看人家走路都飘飘然了”
……
我百口莫辩,眼见为实不假,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非常时期走路虚浮也能美其名曰飘飘然。这时候我不憋气不窝火,就有一个欲望,谁再在我耳旁吹韶绎温柔体贴的风我一定掐死她,我刚恢复女儿身的清白名誉啊!我多日经营起来的人脉关系啊,都毁了。
吃的是在太饱了,一气之下把韶绎喂下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我边漱口边吐,生怕吐不干净。
然后我听见了让我不敢再吐下去的话: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我扶你过去坐坐。要不要叫大夫?有了身孕就向主人讨个丫鬟跟着,看你吐的这个厉害呦……我还以为她们胡乱说的呢,看来是真的……”
晴天一声雷,正巧劈到我头上,从头到脚我都外嫩里焦,是内伤!!!说这话的人,居然是——小!白!脸!
我被硬拉到一旁坐下,瞪大眼睛消化不了小白脸的话,什么叫“我还以为她们胡乱说呢”?她们就是在造谣啊!
我与小白脸的见面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甘心酝酿了许久的话烂在心底,于是硬着头皮对小白脸说:“美人,唉,美人,比起上次见面,你瘦多了,应该多吃点。”
小白脸喜笑颜开,抬起袖子遮住半边脸,光看他的弯眼睛就知道他在笑。小白脸嗫嚅着,特忸怩地说:
“自言自语是好事。你确实应该多吃点,才有力气给主人生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我扁扁嘴巴,想哭。
小白脸慌了手脚:“不要太激动,小心动了胎气。以后你还会听见很多人对你说这类话的,那时候再高兴也不迟……”
隔帘听
未断过与凤姐儿的书信往来,我声泪俱下地哭诉韶绎所谓的“温柔体贴”,略过了与小白脸的那段‘传奇’。凤姐儿看起来比我还要难过,洋洋洒洒回了十六个大字:
悲哉扶柳!不复存活!我欲痛死!亟需银子!
我把信揉成团,踩了两脚,当做纸钱给凤姐儿烧了。我糊涂,单单忘了凤姐儿是忠实的韶绎党,常念叨不见韶绎,泣涕涟涟,既见韶绎,载笑载言。拔光了她的凤毛也不见得她肯说半句韶绎的不好。
一谈及江湖事,辣凤爪就正经多了。
与六大门派交好的青龙堂、白虎堂、朱雀堂、玄武堂四堂主相继被暗杀,所有的防御都无济于事,还是不能追踪到凶手的蛛丝马迹。从死者身上来看,所用武学是少林如影随形腿、般若禅掌和武当精深武学,非本门弟子不可能练到这种一招致命的境界。峨眉最有姿色才学的弟子引渠遭玷污,“天下第一剑门”飞剑门的两位门徒皆对引渠暗生情愫,引渠失了童贞,这两位互相猜忌,斗得不可开交。
武林乱成一团。引渠偷了本门秘籍叛逃更是震惊了江湖,峨眉师太出面说她所盗秘籍为假,本想将她逐出师门,不料当晚她被人所杀,尸体丢在飞剑门前,□的左肩上赫然一朵曼陀罗刺青。漓花滩弟子遭追杀,漓花滩不复存在。大队人马去扶府要人,扶封说一直未见扶柳。扶柳早已与扶府没了关系。
扶封是不会说谎的,这在朝野是人人皆知的事实。
最震惊江湖的消息是——
归一教“京都三少”的暗映猝死,死因是个迷。
全身骨骼碎尽,胸前背后各有一个灼入皮肉的模糊掌印,筋脉被巨大的冲力震断,看来死于两人的合力夹击之下。从神色上来看,似乎是偷袭。
除去种种毒药暗器的猜测,暗映初次亦是最后一次面世激起了新一波有关京都三少的热议。即便是死,暗映亦是绝世风流之姿。
暗映占据了最大的谜团。
正派邪教鸡犬不宁,进京议事的盟约被迫取缔。
唯一的线索在扶柳那里。整个武林的人都视扶柳为鱼肉,争着把他找出来,一时间他比武林秘籍还要抢手。
我看完信后心生恶寒。默念容貌变得及时,要是被错认作扶柳了,背这么大黑锅,不被大卸八块才怪。
无疑,有人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抛去江湖的纷纷扰扰,这边韶绎对我的态度淡了不少,眼神仍温柔,却少了炽热亲昵。
我比谁都想知道扶柳的事,也比谁都清楚扶柳的消失。只能从和扶柳有过来往的人身边查起。
注意到韶绎每日都要独自出门呆一阵,我逮着个机会偷偷尾随韶绎出去一探究竟。他在一片红枫林里止了脚步,我藏在树后秘密观察。
“这么美的地方还要躲着?”
我不敢动,当韶绎在跟风说话。
“出来。”
“哦。”
“你不喜欢这里?”
“哦——不不,我是说喜欢,我可喜欢了。呵呵。”
仆人敢不顺着主人说喜欢嘛?上天赐予我说假话不恶心的力量吧。
我仰起脸来看高高的树枝,一片枫叶砸在我的鼻尖上,人倒霉了连片叶子都跟我过不去,我喜欢它,可它不喜欢我。我用双手覆住脸,只露俩眼缝。
“又不舒服了么?是哪里?要紧么?我看看。”韶绎有一丝慌张,他拿开我覆在脸上的手,分明很轻柔,我却发现使不上一点儿力气挣开,“你总是有病”。
“你才有病呢,神经病。”我泄气地嚷嚷,有他这么说别人的么,口无遮拦,算了,卖身契还在他手里,他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不听就是了。忍不住锤锤胸脯补了一句,“看见了?我身体好着呢!能一口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