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发现我的异样~小腹胀痛到站不住脚,我轻微干呕了两声。
“到此为止,回去吧”他兀自飘下,迎着暮色走去。
“啊,哦”我大喜。
想动动不了。扳着腿动了一下,又一股热流伴着剧痛迫使我蹲下身去。
他止住脚步:“已经让你回去了,还装什么?”
“你先走!”
“嗯?”他眯了眼眸,寒光刺目,一副戒备状。
“我歇歇,嗯,歇歇,呵呵……”我干笑。
“请便。”他戴上黑丝网面罩,朝下拉了拉,斜斜遮住半只眼眸,抱住手肘,中指与食指交替敲击,黑曜石戒指黯淡了暮光。
我蹲在地上,咬紧牙关不想说话。
“歇好了么?”他顺着狭长的眼角侧过脸,菱形格上血红六角碎宝石划过流光。
“好……了!”我吃力地站起身来,眩晕。
扶封不信任我,又是采花小盗盗和他的瓜葛在坏事。
“你捂着肚脐做什么?”
我连忙拿开手,又是一阵干笑,揉揉胳膊:“下露水了,凉。”我觉得不够,又说:“太冷了。呵呵。”
他的眼神下移,迅速别开。
我随着他也向下看了一眼,完了,脸烧成烙铁,前面怎么也有?我穿着淡色衣衫,正衬出一大片猩红。
“呵呵,其实,其实是我上山的时候摔了一跤,流了点血,呵呵……”越描越黑的窘迫感。
他又朝下拉了拉面罩,将另一只眼也盖住,点点血红宝石压着鼻梁。墨绿暗金云缎外衫与滚银边镂空玄纹内袍被他褪下,露出雪白的亵服。我傻愣着看他,甩了甩脑袋。
他一抬头,正对上我的错愕,衣衫罩头抛过来。
我套着他的衣衫,被他打横抱下山去,自他手掌传来的温热气流由后背渗至肺腑,疼痛大有缓解。
“原来你也会脸红”我一得意,就忘形了,胆量也大了起来。
他脸上的潮红又涨,面罩艳彩流霞:“葵水是么?男人?”
看着他的薄唇一张一合,一股热流涌上,我湿了眼眶。我也不知道会来葵水,不男不女的模样,背着采花盗贼的罪名,是朝廷通缉犯,出门都要小心翼翼的,无亲无故,以后该怎么办,镜子碎了,回不去了。
我松开抓着他前襟的手不知往哪里放,蜷在胸口,转过脸朝他肩后看去,很想找人倾诉,下意识想寻找温暖,除了凤姐儿,我只认识他。
我趴在扶封的肩上,把外衫朝他身上扯了扯。
他一僵,拉开了距离。
我扯了笑,违心地说:“我没别的用意。你把外衫给我了,容易感染风寒。放我下来吧,我不冷。”
他摘下了面罩,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瞳孔的颜色顺着浓密的睫毛丝丝散透出来,细致渺远,黑如深泉,如笔描,如墨画,淹没了莹润透亮,余下黑曜石的光泽。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并不是那么冷漠,却有抹不去的苍凉疏远。
这样绝世罕见的美眸中,偶尔颤动的眼睫之下,映出了一个小小的我,不安的、无助的、小小的我。
我从小到大都讨厌的脆弱模样,在他眼中,□、剥落。
他难得温柔的声音飘至耳边:“不是他,最好。即便这样,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闲中好
好久都不曾见过扶封。
渐渐以为,他是为小盗盗而来的,发现了我不是他,对扶封来讲,就是陌生人。没有必要与我存留任何瓜葛。再见了他,我一定会告诉他,我确实是小盗盗,如果我能做回我自己,小盗盗就会回来。
仇家也好,萍水相逢也罢,让他不必再想着小盗盗了。只要我还在这身体里,他就永远找不到小盗盗。
韶绎也没传唤过我,正如客栈里的人所说,公子韶绎养了不少门客,有本事的以为他效犬马之劳为荣,像我这样的有半点书生气半点侠士味的小白脸他也一并养着。至少,不会因果腹之由惹是生非,害世扰民。
与小盗盗合体之后,我的脾气暗沉许多。静下来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趋近于我的性格。对着铜镜,虽然不明显,我仍认出了属于我的,熟悉的眼睛、唇瓣,男子模样,女子的媚气。
小盗盗在慢慢被我吞噬,等到这世上再也没有小盗盗时,我也就回不去了么?
我对小盗盗一无所知,甚至连名字都不晓得,似乎这样,我的愧疚感就会少一些。
我拉下衣服,肩上一朵黑色曼陀罗娇艳欲滴,枝叶舒张,像是要爬满全身,森冷诡异蔓延。我拿出那面玉镜,镜子背面也有朵曼陀罗,脉络细腻柔滑,花瓣饱满润厚,仿佛开在黑玉上。
两朵花,一模一样。犹如开在异处的双生花。
知道了曼陀罗的秘密,也许我就能回去!至少,可以了解他的过去,找出哪些是他在这世上的亲人朋友。
客栈是个热闹的地方,达官显贵、江湖侠士、三教九流,不比青楼,红袖撩眼,香粉扑鼻;不似茶楼,清淡溢远、诗赋纷呈。
这是个风声最易走漏的地方,消息云集,我这般足不出户的人也可以对江湖事略知一二。这里亦是个惹人冲动的地方,每日都会有拌嘴吵闹,轻了,出门打一场,重了,掀木桌摔瓷盘刀剑相向,少不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而我只有旁观的份。
做英雄是需要真本事的,有真本事也不一定当得了英雄。在这里,一种英雄无非是你明摆着比我弱,看你不顺眼就像给你点颜色瞧瞧,顺便扬扬威名;另一种是这姑娘生的不错,尽管对方虎豹熊罴一大群,本人就喜欢英雄救美,你们尽管打吧,我伤成这样,美人你倾不倾心掂量着办。
还有一种是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不到最后我不出手,别做得太过火就行,否则僧面佛面我都不看,我就要你看我的脸色,灭了你的气焰。越是招摇显摆的人越外华内虚,遇上内敛低调不起眼的人可要小心了。
就像那静坐抿茶的一对男女。
客栈又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到耳膜疼。两个人对周围的喧嚣漠浑然不觉,也不和彼此说一句话。女的顶了一块枣红方帕,艳红嘴唇和大红指甲十分醒目,白皙手指不停缠绞着坠金红手绢,细眉柔目,屡次为男人换去凉掉的茶水。不经意间流露的妩媚如盛开的夏荷般艳而不妖。蒙面男人则平庸许多,灰连襟帽扣住头,转过身子看窗外景色,仿若一尊石化了的泥塑。
解语花
“娘娘腔,如你所见,这两个人来头不小呦”皇甫凉端起茶壶故作优雅地灌了一气。
皇甫凉是正德镖局的二把手。正德镖局原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镖局,九年前,镖局因护运一把刀与势力颇广的金蛇帮结仇。年仅十七岁的皇甫凉带人血洗金蛇帮,虽然镖局弟子死伤过半。正德镖局也在一夜之间名扬天下,直至发展成为今日的中原第一大镖局。皇甫凉成了皇甫大侠,也就是此刻坐在我对面油腔滑调,翘着二郎腿打哈哈的仁兄。都怪我一时多事“救”了他心爱的小师妹,他那师妹一副非我不嫁的模样,缠上我的反倒是这只嫉妒红了眼的黄鼠狼。我苦水飞流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小盗盗上辈子一定造了不少孽,今生才会这么晦气。我不理他。
“明明对他们很感兴趣嘛,还这副德行,果然,娘娘腔就是娘娘腔,扭扭捏捏大姑娘,哦~身上还有白芷熏香味儿”他不怀好意的挑起我的一缕头发闻了闻,又放下。
我猛吸了几口气,什么都闻不到。我身上怎么会有白芷香气?白芷这东西,我见都没见过。
他笑的愈发讨人厌:“大爷我本来以为那女人是戎小绒。不过现在呢,我敢肯定她与漓花滩有关系。”
戎小绒、原小源、宛小婉是“京都三少”淅浮、暗映、瑰珀的侍女。当年皇室兄弟内讧,本该继位的祈域王因迷恋武学,被尊为一代武学宗师,后弃皇位潜心研习武学,一手创立归一教。其弟也就是当今圣雾帝曾有起兵篡位的谋划,还未施用就顺利登基。之后祈域王挑了无论是天赋、容貌抑或其他都堪称一绝的三个男童传授毕生所学。这三个男童昭示着水、光、气,身在何处尚是个谜。二十年后,火红绒、水蓝源、墨黑婉露面,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归一教以不可阻挡之势迅速壮大,但并不为名门正派所承认。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杯弓蛇影般惊慌,速速齐聚京都,商量灭掉邪教的对策。
漓花滩我倒是没听说过。压不住好奇心,我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漓花滩是尊黑色曼陀罗为圣物。滩主是个嗓音尖细的人,长了一双鬼眼,淡黄发色,单听声音分不出男女,不过与人交手之处都会留下一地染血的曼陀罗花瓣。滩内弟子如花般妖艳,左肩刺有图腾。此人好像失踪了,漓花滩的人四处打听他的下落。”
“呵呵,竟然有这种怪异的人。稀奇啊。”我干打哈哈,捂住左肩,触到了我那黄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是哈”黄鼠狼揉揉鼻尖,突然凑近我,“嗳,娘娘腔,又没有人说过你和一个人长得蛮像?”
“有啊。哈哈,我就是平民脸。”
“你照过镜子没?你那要是平民脸,那京都的美人都不要活了。我说的可是扶封最宠的小厮扶柳。”
“谁?!”
“扶柳。”
“不,我问是谁的小厮?”
“扶封啊,你这么激动干嘛?”
“扶封的名气太大,一下子被别人这么抬举,消受不了”我抹了一把冷汗,敷衍道。
“不对哟”黄鼠狼伸出一根手指来回摇了两下,眼神如贼,似乎能把人看透,“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在说谎。而且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扶柳就是漓花滩滩主。前几日官府撤了对采花大盗的通缉令,也是就是说有人抓到扶柳了。”
“不可能!”扶柳就是采花大盗?是扶封的小厮?我觉得自己被从里到外雷了个透,快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了。黄鼠狼这调调,就像是扶封扶柳有□一样。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莫非你真是扶柳?”
“哈哈,怎么这表情,跟吞了臭屁似的,大爷我不过是说句玩笑话。扶柳根本就不是什么采花大盗。扶封宠他宠得紧,所谓的通缉令是为了找出他,耍点小把戏而已。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本少爷我。”黄鼠狼叼根牙签,捂着眼睛哧声,“真不知道娘娘腔到底哪里好。怎么看怎么像女人,唉,我的小师妹啊……”
我无心与他斗嘴,看了一眼仍一动不动坐在原处的两人,那男人突然转过脸来,直直的望进我的眼睛。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十分温柔,色浅温淡摄人心魄,却让人觉得伤感,仿佛只要多看一眼,就会被那双瞳俘获。
“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和我说你变了,原来是变得不认识我了。”
“看见我又要跑么?”
“累了就回来。我等你……”
云雀街上起伏在我耳边的滚烫呼吸,紧扣着的十指,酒肆里覆在我唇上的冰凉,极具安抚性的轻拍,深夜里的外衫,还有……透着心痛的话……全部都有了归宿。
是眼前正凝视着我的男人。
香结
我站起身。他拉下连襟帽,拿掉面具,就像是新嫁娘除去红盖头时那一刻,惊艳。我眼中只晃动着他那条连着鼻翼和耳垂的金链,雕刻精致的曼陀罗在金链上不时闪出刺目的光芒。
原来他是这副模样。高大英俊,有着犹如珍珠光泽一样温暖人心的气质,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像是断袖的人,却是相当深情的断袖。我看着他,莫名其妙红透了脸,总想笑,还倔强的故作深沉,怕别人以为我色心大发。
“呦呦呦,你这娘娘腔还男女通吃啊,那痴呆样儿,小心栽下去!哈哈……”黄鼠狼笑着笑着突然不笑了。他按住腰间的金蛇杖,低沉着嗓音问我,“这个男人是……”
楼下的男人仿佛有所感应似的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很自然的蒙了面,客栈里依旧闹腾,几乎无人注意到这里。黄鼠狼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抓小偷啦,我的鱼!”
我被这突然响起的尖利的叫声吓了一跳,仰面栽了下去。
并没有多少痛感,身下还软绵绵的,四周响起了叫好声。我抬起脸,立马乐了。我就这样压住了小偷?成了英雄?
爬起来朝大家拱手:“这都是该做的,应该的应该的。小意思小意思。”
谦虚了一阵子才觉得众人都在看我身后。被我压倒的人一脸怒容:“你想干什么?小偷在你后面!方才哪个天杀的推了老子一把!”
“好啊,女中豪杰!”
“佩服佩服。”
头顶乌鸦盘旋——怎么刚才就没人说这些话提醒我。
戴红头巾的女人抽出手绢掸了掸绣花鞋,离开的脚步如朵朵莲花绽放一般美丽。
男人和黄鼠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