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不妙的事情发生了,我发现韶绎特不好意思地把嘴唇抿进了口中,一脸回味的表情,居然还——笑了?!
他都明白了些什么?!!!
比起上次的窘迫来,对于这次的意外我识趣地没做任何解释。苦就苦在最后一句话上,让我恨不得掐死自己——
白脸兄弟到底叫什么?
入夜后,我去了寒星洞泡温泉,没脱衣服直接下水,去早去晚,呆多长时间,再没看见谁。漂浮的白花瓣、袅袅的雾气、丝滑的温泉水都变了味儿,找不回原来美好感觉。
泡了几天温泉后,我决定去韶绎书房转转,早就盯上那里了,每次去韶绎书房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自从习得漓花秘籍后身体轻盈了是不假,韶绎身边藏龙卧虎,我绑上软脚垫以防万一。
翻腾了一阵,奇怪,竟然没有机关密室。
我敏感过头了?
墙上挂着的春日风柳图吸引了我。整幅画只有一株生机盎然的细长翠柳,余下大片大片的空白,皴染勾描毫无章法,却浑然一体。仿佛下过清明雨,柳叶儿青翠,柳条儿斜斜,有新芽在清风拂过时悄然长大,宛如轻扬起的少年梦,意气非常。空白中都充盈了清风,环绕着柳枝,风柳嬉戏,不离不弃。
落款是扶封,圣雾七十四年,我掰着指头算了算,那时扶封十二岁。
扶封的画在韶绎书房里,裱得十分细致。这幅画挂在里间,坐在韶绎经常坐的那张柳纹椅上,透过狭长错开的缝隙,抬头就可以看到画的全貌,而在其他位置根本看不到。初来乍到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有这么一幅画挂在这书房里。
屏风外人影晃动,门被推开,我屏气凝神,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少主,一切都如您所料,我们按您的吩咐做了,白骨堡已经出手。”
白骨堡。
毒门一绝。
堡主为兄白狐,远望狐媚清绝,近瞧贼眉鼠目。
副堡主为妹白雪,远赏雪肤花貌,近观森森白骨。
白骨堡又名鬼门堡,坐落于乱葬岗上,堡内人昼伏夜出,状似幽冥,亦正亦邪,专营杀人买卖。白骨堡建业几百年,至白狐白雪之时达到鼎盛。
正所谓银子买断三更命,不会留人到五更。只有你出不起的钱,没有它不敢杀的人。当然白骨堡是否乐意接这手买卖另当别论。它扬言只杀该杀之人。
世上总有银子摆平不了的事。
白骨堡,处在中立位置,没有敌人没有朋友,因为各个门派不论大小都是它的朋友同时也是敌人,它可以接任何人的买卖,也有胆识拒绝任何人。它重规矩讲义气,一旦暗杀未遂,银两尽数退回。
白骨堡有独门秘方,所杀之人会在三日内被腐蚀成一推白骨。
白骨堡只是一把锋利的杀人刀,借人使用。哪帮哪派的人被杀了都不会找白骨堡的麻烦,白骨堡也为买主守口如瓶。
所以,白骨堡没有仇家。在小帮派消亡更迭的时候,白骨堡风雨不动几百年。任何帮派存于世间必有它存在的理由,白骨堡的兴盛是江湖人士对它的一种沉默的肯定。
说此话之人的声音,我听得出,是炽火。
韶绎与炽火正议事,她这次叫的不是主人,是少主。
“哦。”屏风模糊的暗影上,有人双腿交叠、托腮,有意无意地应着,烛影之下的姿态甚是散漫。
是扶封!他怎么会在这里?
“熬夜对身体不好,我先回去了。”他添了句,“花香太腻,尤其是白芷味儿,闻多了对身体不好。”
“秘籍到手了没有?”韶绎问。
“没,到手的都不是真的。”
“嗯。”韶绎没再问什么,这一声‘嗯’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我顿时纳闷了,韶绎呀韶绎,你是想把东西弄到手呢还是不想?
扶封又说:“我对你找的东西没兴趣,不找了。人还是不要太贪的好,就像沾了腥味的屋子,总会招来野猫的。野猫再乖,也不比家猫,随时有反咬一口的可能。”
“它不会。”
“这话有意思。你怎么知道它不会?对于来历不明的东西,我一向忌讳。”扶封一手按住耳廓,不知低头抚平了什么东西,“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原则。管好你的小野猫,公的母的,我一样对待。到时候死的是谁我就不清楚了,也不会再在乎。”
炽火尾随扶封出去了。
外面许久都没了动静,灯还亮着,屏风上有韶绎的影子。
更漏一下下。几个时辰后,韶绎起身,我警觉起来。他抽出一卷书又坐下。
看扶封这架势,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已经做好在这里过夜的准备了。
“你是打算在这里过夜么?”韶绎翻动书页,并不朝里面看。
“我只是好奇京都三少中的淅浮,也就是你。”既然被他发现了,我不好再藏。
“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最初是在客栈,那时我只是怀疑。现在我可以说你就是淅浮,而扶封是三少中的另一人。”
扶封放下手中的笔。
“很想知道原因对吧?”我一跃坐在高台上,摇晃双腿舒活筋骨,做贼不是一般的累,靠着墙壁站一会儿,腿都要踩高跷似的发麻。果盘里放着几个大蜜桃,我抓起一个来啃了口,“我就不告诉你。”
处处都是疑点。
一、盛传京都三少容貌绝美。韶绎、扶封符合条件。京都三少的侍女公开露过面,三少没有,除了死去的暗映。
而见过扶封、韶绎的人没几个。公子韶绎是活在传说中的人,他蒙面大都可以理解;扶封蒙面说是因为少年时得了麻疹,顾及形象蒙面遮羞,天长日久,世人几乎不谈世子的麻疹如何了这种敏感话题,他一直蒙着面,世人便以为他留得满脸坑,更是避而不谈。
街上戴斗笠遮面容的侠客比比皆是,韶绎、扶封走在大街上根本不会有人起疑心。
二、漓花滩的扶柳与归一教走得近。扶封扶柳关系不一般,怀疑扶封与归一教的关系合情合理。如今韶绎扶封聚在一起议事,牵扯到了白骨堡,相当蹊跷。再联想黄鼠狼所说的,前后对照即可。扶封发现我藏在书房内之后便不再谈下去印证了我初步的猜测。
三,炽火的穿着打扮和她的性子实在不符,若非喜欢就是习惯,专属于火红绒的习惯。
你们这帮人吊我胃口吊了这么久,风水轮流转,这回该我神气一下了。
“别坐那么高,下来。”韶绎看看我手中的蜜桃,再看看我鼓起的腮帮,笑了。
“笑什么,又掉不下去。”我不以为然,他管的也太多了。
“也是。看来扶封输给你不少内力,连戎小绒都没发觉你。能保护好自己了。” 韶绎不笑了,低头翻过一页,“你认真的模样和扶柳蛮像。”
无疑,他口中的戎小绒是炽火。
提及扶封我很不爽,哼哼,他是我师兄没错,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把内力传给我了?听见扶柳的名字我更不爽,本姑娘追求的是与众不同,姑且不论这个,哪位妙龄姑娘听到别人说自己长得像某某男人时会开心?
“找不到漓花秘籍你很开心嘛!是不是觉得‘呀!我家小柳柳好聪明呀,藏点东西全武林人都找不到,好棒好棒!不愧是本公子滴骄傲。’”
我一边说一边双手捧到胸前晃来晃去,低头一看,不好,蹭了一前襟桃汁,我的脸立马拉了下来——人果然一得意就忘形,一忘形就要倒霉——吗?
“是。”韶绎笑答。
一大口蜜桃卡在了我喉咙里。
这时候他不是应该说‘胡说什么,我没有很开心’然后我接着问‘那你为什么松了一口气’他再说‘是因为……’的吗?
难道我套话的路数不对?看来套话并不是随便谁都能干的活儿。
这事无关聪不聪明。人们往往会把自己宝贝的东西留给喜欢的人。世人都以为扶柳喜欢的是韶绎,扶柳真正喜欢的人是扶封,把秘籍藏在枫树林里不稀奇吧?韶绎被传得神乎其神,得了空闲就往枫树林里跑,他不是一样没发现秘籍吗?要是藏秘籍的扶柳聪明,那我白檀岂不是更聪明?倒霉透顶的本姑娘可不觉得本人聪明,已经透顶了千万不要再聪明绝顶。
吐也不是,咽又咽不下去,我只好前俯后仰地咳嗽。身子往前倾的那一瞬我特别后悔为什么我没有把软垫包在身上。
摔一下没什么,可是如果脸朝下的话——
深度亲吻都不足以形容我与大地的亲密程度吧。
一把木椅擦着地面飞过来,我一脚踩在木椅上稳住身形。
“你一个人还是不行。”韶绎合上书,过来给我拍背。我出了丑,他心情似乎不错,不仅不错,还很不错。
“原来你真的不会武功。”我顺过气来,继续啃我的桃子。韶绎会武功的话会直接跑过来扶住我而不是踢过来一把椅子,否则来不及。这就是说另一种传言——京都三少武功盖世不怎么准确。混淆视听是京都三少神秘的原因之一,说是远在天边,其实近在口头。不过即便公布于世大概没人相信——世上谣传太多了。
“暗映死了,是真的么?”
“是。”韶绎夺走我手里的桃子,并着果盘一块端开。
“怎么死的?”我抹抹嘴巴,意犹未尽。
韶绎不说话。
“好吧,他何时死的?”
“两年前。”
“!!!”暗映两年前就已经死了,江湖上却传暗映不久刚死。这属于江湖恩怨和归一教的内部机密,韶绎回答得如此爽快,我越问心里就越不踏实。虽然很想知道暗映是不是像江湖上所说的那样被人偷袭致死,我依然识趣地住了口。该怎么证明我虽然不是扶柳,却也是自己人确是个棘手的问题。他们断然不会轻易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怪可惜的。”话倒是真的,我一直对京都三少保持着好奇心,暗映这个人我见都没见过,叹了一口气我抽风似的正色问,“怎么死的?”
“武林中人传,被人暗杀。”
“啊哈哈哈哈,这样啊,明白明白完全明白。”笑完之后我凑近他,“你认为嘞?”
韶绎愣了,似乎对我的转变没反应过来。
我捏捏缓过劲儿来的腿,大大方方打哈哈:“哈哈,我知道你们正调查凶手,不大方便随口乱说得罪人。其实我胆小怕事又没什么能耐,以保住小命填饱肚子为终极追求,本身对打打杀杀的武林没什么好奇心。暗映实在太有名气了,作为小人物的我只是表示一下下对大人物的崇拜。因为太好奇了,我自己又笨的要死,所以就来找你问问线索,没想到你不在。哈哈,哈哈。”
“来我的书房还用得着绑软脚垫么?”
我拼命并住腿把脚往高台底下藏:“要不怎么说我笨嘛。我想悄悄地来找你,以免流言乱飞,对你不利。”
“什么流言?”
“……”
我……我……没法跟这人交流。伸个懒腰,准备找个托词开溜。
“哦,你是指怀孕的事?”韶绎一本正经地问。
我眼前一黑,麻木感从脚底直窜脑门,朝韶绎勾勾手,我对他说:“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我是如何知道的你们是京都三少。”
“什么?”
“扶封住在这附近的哪里?”
“你这是两个问题。”
“一个!”
我使出杀手锏装柔弱伴头痛,恨不得立刻化身扶柳。韶绎就是不松口。
“服了你,不说就算了,我要回去睡觉。”
韶绎微笑着摇摇头,脸上明明白白写了两个字:不准。
我嬉皮笑脸地说,“好呀,把耳朵凑过来我告诉你,然后我就回去睡觉。你要答应我不能告诉别人,更不准生气。”
韶绎将信将疑,照做。
我压低呼吸声,瞧瞧紧闭着的门窗,小心翼翼用我的气息慢慢说:“我~~猜~~的~~”
韶绎怔愣了一会儿,侧过身躲开我的目光。我好像能理解他现在的感受,被别人捧得神乎其神,大概从没被人这样戏弄过吧。
“你答应过我的,不可以生气。”
绕过韶绎,我瞪大眼睛,硬是被他忍笑的模样惊得脚软。
“怎么了?”
“你、你笑什么?!”
“我在笑么?”韶绎扬着唇角问我,看在我眼里无比诡异。
看我没反应,他又说了一句:“你还真是伶牙俐齿。”
韶绎又在拿我和扶柳作比较了。我和韶绎是两个人啊两个人,与其在这里耗着,回去睡觉比较务实。
“我回去睡了。”
听得韶绎在后面说:“他住在寒星洞后面的夜绛宫。”
我把双手撑在后脑勺上舒展了下筋骨。
“不要爱上他,他是你哥。”
“我不是扶柳,是白檀。扶封不是我哥。”强调多少次了,就是和韶绎说不明白。
韶绎陷入沉默,他蹲下身来解下我的脚垫,“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