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的位置,墨玉楼人人皆知,他虽不是日日会来,要是不来还好,万一来了……店小二相当这里就是一阵腿软,差点在楼梯上跌下去。
“小心了。”莫小瑶笑颜一展,拉了他一把。
“谢,谢谢姑娘。”店小二闭了闭眼,脑中一想到那双似抬非抬的凤眼,吓的又是一哆嗦。
柳随心自然是看得出小二的异状,不想生出事端毁了一番兴致,皱了皱眉道:“如果店家不方便,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店小二自然欣喜,刚要答话,却听到二楼东首雅间传来一阵淡淡慵懒之意:“既然姑娘喜欢,我自然不会扶了美人意。”
珠帘轻启,凤眼含笑,淡淡的桃花香气迎面而来。
柳随心眉心一寒,冷声道:“原来是六公子。”说着便颇为不耐烦的要走。这位六公子,明明花钱没数,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冤大头,可偏偏在墨老庄主去世后,由他掌管了墨玉山庄的财库,本以为墨玉山庄要被他坐吃山空,却不想三年过去了,不但没空,更添奢华之意。有人说是墨玉山庄老本丰厚,可柳随心知道,当年墨老庄主刚刚过世,皇城之人本就窥探墨玉山庄,一听说把钱财商铺全交给了全国数一数二的败家子,大家各个摩拳擦掌,打算在生意场上把墨玉山庄吞个干净。
可是三个月后,皇城的很多老字号,有已然成了墨玉山庄的财产。而昔年在商场战无不胜的巨贾们,各个背井离乡,纵有人又东山再起,坐起了小本买卖,可一听到白羽清的名字,立刻退避三舍,抢都不敢抢他的生意。
如此一个让人摸不透的人,却有一个人人知道,他也乐意被传诵的“软肋”:爱美人。
所以此刻,柳随心十分不喜欢白羽清那双凤眼,他眼梢的笑意,明显勾带着莫小瑶。
白羽清那含笑的凤眼看够了,低头拿帕子擦了擦手,修长的手指十分好看。他笑了笑说道:“柳庄主,坐。”
此时退也不能,柳随心拉着莫小瑶坐下。
自始至终,莫小瑶只是低头浅笑,从未抬头看过他,也不知在想什么,白羽清刚要开口寒暄两句,却见莫小瑶倚在围栏之上,看着街上行走的人,笑道:“墨玉城果然繁华,这人的步子,走的都比别处快。”
柳随心闻言看了过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只见大道之上,一名白衣女子快马挥鞭,人人避而不及,正是向墨玉楼的方向而来。
“八姑娘的鞭子甩的倒是有力。”柳随心冷笑道。
白羽清淡淡笑了笑,也倚在了围栏之上,桃花香气一下拥住了莫小瑶,说不出的暧昧迤逦。“八妹年幼,姑娘见笑了。”他慵懒的声音低声细语,几乎是在莫小瑶耳边吹气。
莫小瑶美目流转,却不搭理他,只是笑道:“似乎,从那边还有人追出来。”
各个鬃毛骏马,疾驶而过。不一会儿都已经到了墨玉楼下。一男子一身黑衣,发丝油亮,昂首挺立,抬头逆着日光,却也可以感觉到他朗朗乾坤正气。
“怎么,今儿是墨玉山庄包场吗?”柳随心冷声道。
只见白羽清温温和和,柔柔浅浅的笑意渐渐散了去,片刻的冰冷足以让这雅阁骤寒,忽而一阵桃花香气,只听他淡淡笑道:“许是听说莫姑娘来,都按捺不住了吧。”说罢,一双凤眼含笑,看着莫小瑶。
莫小瑶本也是轻轻笑着,只是对上那双凤眸,所有的笑意都裹上了一层恰到好处的挑衅与讥讽,还未等她开口。忽然破门而入的老七喊道:“十三!……”
还未等他喊完,身后的人已经一脚踹开他,仿佛刚才他只是跑的太快,吐了口空气,从未说过什么一般。
白羽清扔掉擦手的帕子,淡淡笑道:“你们来的,倒也快。”
“六哥,话不能这么说!她……”说着,八妹的手就指向了莫小瑶。
莫小瑶顺声抬头,眼中笑意极浓,却不知怎的,八妹的话竟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正是柳庄主想要明媒正娶的莫姑娘。”白羽清慵懒而笑。
一直没有说话的黑衣男子,负手冷面看着席间三人。
只听一声杯响,柳随心手中的酒盅已然碎裂:“既然知道,六公子自重。”
白羽清轻声笑了笑,毫不介怀,也未在看莫小瑶一眼,唯一一直盯着她看的,正是那朗朗正气的黑衣男子。
“公子有话要说?”莫小瑶也没抬头看他,取了白羽清身边唯一的一壶酒,自斟一杯。不用看也感觉的到,此时老大的目光如冰雹一般分毫不差的全都劈在莫小瑶身上。八妹在一旁看的咽了一口口水,生怕大哥一个不小心,剑就滑了出来。他的剑气横扫,这墨玉楼定然是要塌的。
黑衣男子死死的盯着他很久,一字一句几乎咬牙切齿,冷声说道:“听闻万毒山庄善于制毒,请教庄主,可知道有何种毒药能让人虽生犹死,不能言语不能吃饭,只是昏睡不醒?可不知道这样的人还算不算的上是人,听不听的到亲眷的哭喊,会不会挨饿,身上又有哪里会不舒服。是否会如万蚁钻心,让他求死却不能?”
这话虽然是对柳随心说的,可老大的目光却一直死死的盯着莫小瑶。
莫小瑶冷笑一声,又饮了一杯。
柳随心好意接过莫小瑶的杯盏,还未来得及答话,又听到他闷声言辞:“不知道莫女侠笑什么,可是觉得此事好笑?”
柳随心微微皱眉,冷声说道:“看过才知。明日把人送到万毒山庄即可。”
老大冷哼一声,目光如刀,刀刀直遇挖莫小瑶的心,说道:“把人送去,可还能活着出来。”
柳随心已经有些愠怒,道:“该死的活不了。”
“你!”几欲拔剑,好在七弟八妹眼疾手快,双双按住了他。
“呵呵。这该活的,自然也死不了。”莫小瑶这才抬头,笑意盈盈,秋波荡然,黑眸之中映着大哥的层层怒火,“早闻墨玉山庄弟子情深,犯不着人还没救,就要坏了墨玉,万毒的百年交情吧。”
“莫姑娘说的极是。”白羽清颇为不满这么多人挤了进来,眼中笑意早已经冷了几分,“只是十妹与大哥情深……”凤眼轻笑,说不出是尊重还是讽刺,“就如二位一般,不知若是莫姑娘自此一睡不起,柳庄主会不会不离不弃,也能守个三年五载。”
柳随心冰冷的面容看不出情绪起伏,只是极为平淡的说了句:“自然,上穷碧落,生死相守。”
忽而有种初冬之感,仿佛有雪花飘落,天地空旷寂静,未有一树桃花,粉白怒发,让人着迷却又不敢亵渎。
白羽清笑了。
☆、春闺梦里人
这一顿饭吃的着实没胃口,柳随心牵了马要走,看到莫小瑶下楼时脚步略有不稳,皱了皱眉一把抱起她,也不顾她一开始的反抗,稍稍用了些臂力,她就在他怀中安静了下来。他可以感受到后面凤眼千千,如同针芒在背。手下意识的抱紧了怀中人。
莫小瑶顺势将手搭在他的颈部,柳随心只觉得心中有千股暖流,渐渐松开了越收越紧的手臂,极尽轻柔。
即便是这样,刚刚那样大的力气,也是在莫小瑶的背部勒出了红痕。
莫小瑶叹了口气,眯着眼睛看着二楼的人越来越小,十年不见,他的讨厌更胜以前。
回去的路上,柳随心许久没有开口,也没将莫小瑶放下去,两人骑在同一匹马上,身后跟着的狂云不住的发出不满的嘶鸣。
夕阳无限好,染红一片天。
许久,他淡淡的声音才响起:“你们认识?”
莫小瑶只是笑笑,缓缓的搂紧了他。
“怎么了?”柳随心皱了皱眉问。
“没事,只是有些冷。”莫小瑶的声音,暖暖的附在耳边。几欲要勾起一团火。
柳随心牵住缰绳的手紧了紧,调整了下呼吸,才听到自己还算平稳的声音:“墨玉山庄的大当家宋祁来者不善,你要多小心。”
“他既是大当家,六公子不还是坐着与我们吃酒。”莫小瑶轻声说道。
柳随心皱了皱眉道:“他……白羽清是个很不简单的人。”
莫小瑶闻言轻笑,不予置否。
“怎么了,提到他不高兴?今日的事,是我疏忽。”柳随心心中莫名躁动,尽量轻柔。
“他们之中,就没有姓墨的人了么?”莫小瑶的声音本是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可是她就靠在他胸膛,加上二人都是习武之人,字字都落入了柳随心耳中。
莫小瑶从未有过这样示软,害怕,焦虑不安的时候。仿佛这个问题对她很重要,又好像这个问题她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
这样轻轻点点的一句话,仿佛一滴泪,落在了柳随心心头。
他将莫小瑶护的紧了些,感觉到她平复了许多,才淡淡的说道:“听说十四年前墨庄主曾收过一个弟子姓墨,可是十年前不幸染了风寒死了。墨老庄主很伤心,就再也没收过弟子,也就没有什么姓墨的弟子了。”
他伤心。
他会伤心么?
明明是他亲手打了她,骂她“孽障!”深秋大雨滂沱,赶她出府。
莫小瑶闭了闭眼,很多事情她本以为自己忘了。
那时她身上还有着七七八八的伤口,连下床行走都是不便,跪了一屋子的人求情说是等她伤好之后再行定夺,可他红着眼睛,几乎是要涨破的红血丝夺目而来,一巴掌打在求情的十姐脸上,那张已经初初长成的小脸早有了美人特质,嘴角一丝血就顺着那美人的颈流了下去,那么触目惊心。自此没有人敢再求情,甚至没有给她披一件雨蓑,就赶她离开。
“小瑶,怎么了?”柳随心不安的问道。
“没事,只是冷。”莫小瑶不想多言,只是埋进他的衣领,死死的倔强的卡着眼泪不落下来。
这一天,是深秋的最后一场大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中,已经有太浓的冬气。
墨玉山庄既三年前老庄主归天,议事的内堂就很少有这么多人过了。
大雨完全没有成为阻碍他们聚齐的障碍,反而屋内灯火通明,沉闷的堪比夏日。
白羽清坐的不远不近,一副没骨头的样子依靠在木椅上。
上座无人,左首第一位是大哥,长幼有序,依次坐开。十个男男女女早各有千秋,一眼望去皆是面容俊朗,神资斐然,撑门面的弟子如此,四大山庄论容貌气质,让墨玉排第一,他们也是受的起的。
不知道是当日墨庄主收徒有意如此,还是墨玉城如此人杰地灵,养人至此。
十二张椅子,第十张空的有些寒。
三年昏睡不起的美人,玉勒美人本该是墨玉城中的一抹风景。
宋祁的目光在第十张椅子那落了许久,听到白羽清摆弄茶具的声响才回过神来。
“你们二人倒是亲密。”宋祁说道。
“对啊对啊,六哥,你今日不是说要陪我去骑马,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去了墨玉楼呢,要不是我听见暗香说了想绑你回来,今日就看不到十三了!”八妹路映碧赶忙说道。那双杏眼飞挑,说的极为得意。
白羽清抬了抬眼,看了眼还没有给个交代的七弟。老七被这么一瞟,早已经坐不住了。低着头说道:“六哥,我错了。”
“嗯。”白羽清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继续品他的茶。
老二陈山文听人回报了今天的情况,眉毛都成了倒八字,说道:“她要是来嫁人的,那就让她嫁。咱们这么如临大敌的干什么。”
老三王国仁闻言,抚着自己的手腕说道:“我和十妹还好说,人都到了眼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不准哪天一个心情不好,就把你们给跺了。”
“三弟”
“三哥你这么说……”老五一听莫小瑶已经在墨玉城跟几个弟弟妹妹对上了,早就紧张的不得了,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个雨夜,那挖人心扉的的无声笑意。想到了三年前在落英镇的打斗,当初大哥二哥三哥连番失手,六弟来探伤的时候微微遗憾的叹了口气说,若是在落峰山附近,十三定然不敢用别派武功,也自然不会受这么重伤了。自以为很有心计的老五拉着老九老七还有八妹埋伏在了落英镇,确实,平日里他们四个人加起来都打不过大哥。本来莫小瑶把大哥伤了半年下不来床,让他们很是忌惮,但发现莫小瑶好对付的很,确实正如六弟所言,只用了落峰派的剑法,一路极攻,就差那么一点点,便取了莫小瑶的性命。
他还记得他那一刀,砍在了莫小瑶的左肩,她眉头连皱都没皱一下,反而忽然笑了。他见过那么多男男女女,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他六弟白羽清笑的好看,可是莫小瑶当日的那一笑,他竟有些失神,十分内疚的把刀收了回来,急匆匆的扔了瓶金疮药,落荒而逃。
后来他混入落峰山上去打听,听说落峰山上也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