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三日三夜没合眼的缘故,感觉方面有些迟钝呗。”苏晗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自己用绷带做个固定也就罢了,连药都不需用。”
白朔呆了一会儿,有些烦躁地将外袍脱去摔在塌上:“反正身体是你自己的,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放心,我有数的。”苏晗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能不能坐下,总是仰着头说话脖子酸得很。”
“这点小不适哪里放在你钢筋铁骨的苏大人眼里?”虽这么说,白朔还是重重地坐了。
苏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茶渣的检验结果是什么?”
“里面有一种极罕见的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无嗅,常年饮用的话,会让人的内脏功能一点一点蜕化,心肌和血脉也会受阻。”事关医术方面的东西,白朔即便再不忿也依然说得条理分明:“但因为这种变化很缓慢,所以外表看不出来,即便毒发,也完全查不出病因。”
“那么,如果按照我给你的那份样品中含的药量,大约要多久会致人于死地?”
“最多三年。”
“果然如此……”
白朔莫名其妙地看着轻轻一叹的苏晗:“什么果然如此?”旋即神情大变:“你可别告诉我,是你中了这个毒!”
苏晗一愣,失笑:“怎么可能是我?”
“怎么不可能?这不都已经有人光明正大来要你的命了吗?谁知道你究竟有多少不共戴天的仇敌?”白朔腾身站起,一把捏住他的脉门,表情堪称狰狞:“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毒?如果时日不久,我说不定还能救你!”
“这个毒有解吗?”
“无解!但事在人为,中毒的时间越短就越有机会你不懂吗?就算弄个半身不遂甚至痴傻呆愣,也总比死了的好!”
苏晗被他一连串的怒吼给震得直掏耳朵:“真不是我,你想啊,如此珍稀的东西怎么会浪费在我这种小人物的身上?要我死,多派几个杀手就行了嘛!”
“当真?!”
“真真儿的。”
“倒也是……”白朔松了口气:“这药的配制过程简直复杂得匪夷所思,有两味材料还可遇不可求。”说着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咧嘴一笑:“不是我夸口,除了我白家,估计世上也没什么人能炼得出来。哎对了,这药你是哪来的?”
苏晗听了这话却并没有笑也没有回答,而是眉峰一蹙,猛地爆出了一阵巨咳,顿时牵动肋处的伤势,忍不住弯了腰弓了身子。
白朔被吓了一跳,忙为他抚背顺气,又在几处穴位上按摩,好一阵子方渐渐止住。
再度坐正之时,已是冷汗涔涔重衣透。
“你这次咳得太不正常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别是有碎骨扎到了肺。”
“我哪儿有这么倒霉……”苏晗依然有些喘,声音沙哑无力,却不忘调侃:“肯定是你刚刚抓我脉门的时候太过使劲,才让我气息不顺的。”
“……这两者之间有他妈屁的关系啊!”
“得了得了,我乏得厉害要继续去睡觉,你也别在这里骂娘,该干嘛干嘛去吧!”
白朔冷着脸抓起外袍也不穿上,就这么死死攥在手里:“用不着你下逐客令我也要走,省得看着你这幅病歪歪的样子闹心!”到门前又停了一下:“你最好这几天老老实实卧床别到处乱跑,否则,我就告诉小悠儿,让她来收拾你!”
正欲开门,却听苏晗轻轻说了句:“你是不是有些日子没有见过父兄了?”
“差不多两年,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年关快到了,想着你也许会回去一趟。”
“今年不了,我答应安儿要跟他一起放焰火的。”
“噢……你有柳老板和安儿陪着,总也不算寂寞。”
白朔奇怪地回过头来:“我又不是第一次留在京中过年,你哪儿来的这些感慨?”
苏晗不耐烦地挥手赶他:“真是个俗人,快滚快滚!”
门打开,复又关上,风卷残雪入。
苏晗像是被寒意所侵,又掩口猛咳了起来,面上有不再强装掩饰的痛楚,还有一份浓浓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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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从来不遵医嘱的病号,苏晗匆匆用了点饭便去了凌王府。
凌王一年前大婚,娶了老丞相的嫡长孙女做王妃,朝中势力的平衡在那时便已有了明确的倾斜。
凌王妃知书达理端庄娴淑,将王府的一应事宜料理得妥妥当当,与夫君亦是举案齐眉琴瑟和谐。故而,凌王近期的心情一直都非常不错。尤其眼看大业在望,更是刻刻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见了苏晗,先是照例说笑寒暄一番,坐定之后,方关切询问:“仲卿,我不是让你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日的吗?”
“倒头睡了好些个时辰,实在是睡饱了,左右无事,便来王爷这里叨扰一会儿。”
“你啊,真是劳碌命。伤了心脉的人,最要紧的便是好生静养,切忌劳心劳力。然而你这几年却未尝有片刻的闲暇……”凌王无奈地摇摇头:“算了,在事成之前,我知道无论说什么你都不会听的。对了,昨天的那个刺客身份查清了没有?”
“用不着查,肯定是太子派来的。”
“看样子,他是再也沉不住气了。”
苏晗笑了笑:“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都是他的人,先后因为修建陵墓一事而倒台,就等于去掉了他两个最强有力的支撑。短短两个月内连番遭此巨变,怎能不狗急跳墙?偏偏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实在是不杀不足以泄愤。”
“幸好我们早有防范。”凌王想了想:“不过仲卿,我还是认为,这段时日你少出门为好。你府里的下人凡是太子送来的都已被严密监视,无法兴风作浪,周围又有高手护卫,应该还算安全。毕竟,千防万防总难免有疏漏之处,我不想你有什么闪失。”
苏晗快速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眸子:“臣何德何能,敢劳王爷如此挂心。”
“仲卿!”凌王面现不悦:“怎么好端端又说这种话?自十五年前的那日起,你我便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十五年前……”苏晗的声音很轻很平静:“那场巫蛊之乱令皇长子被灭了满门,也连累王爷的母妃被囚冷宫最终凄然而去,王爷则被送往澧国为质子,九死一生。而王爷府中的管家,因为无意间得到了如今的太子殿下乃是这场宫闱冤案的幕后主使的证据,被那位当时年仅十六岁的皇子,派人斩杀于家中。一同被杀的,还有他五岁的孙子。以及周围二十三家百姓,共一百四十二人。事后,一把火烧了整条街,伪装成火灾现场。这其中,有个孩子,所有人都以为是管家的养子,但其实,是养子新认识的一个孤儿朋友。当日,养子将他带回家中留宿,见其半夜突发高烧,便去医馆找大夫,从而逃过一劫,却害得朋友做了替死鬼。后来,养子千辛万苦追上了王爷,愿随之左右。只求日后,能为无辜死者报仇。”
凌王面容凝肃,眼中寒芒迸射,深吸一口气,将手稳稳按在苏晗的小臂上:“仲卿,你马上就能做到了。当日太子的罪证,已被我们全部掌握,只待时机成熟,便能为那些冤死的亡魂昭雪,慰其在天之灵!”
苏晗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微微垂着头,自顾自继续道:“其实那场巫蛊之乱的主要原因,是皇上忌惮皇长子日益强大的势力会威胁到自己。太子的陷害不过是推波助澜,给了一个很好的借口。这些年来,我大梁吏治**结党营私,朝堂黑暗民不聊生,再不复以往国富民强的盛像。亏空军饷祸乱三军,皇上不去追究,贪污为其建造的陵墓款项,便龙颜大怒撤职抄家。有这样的君主,实乃百姓之灾。”
凌王神情一凛,手上使力:“臣不议君非,子不提父过!无论如何,本王有信心也有能力,日后扭转颓势。何况,我们现在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苏晗默然片刻,慢慢抬头,黑色的眸子里满是决绝,字字若千钧:“民为重,君为轻。因民而舍君,方合天道!”
凌王闻言一惊:“仲卿,你这是何意?”
苏晗起身,撩衫跪下,肩背笔直,声音清朗:“前几日,我将皇上饮用的茶渣带出部分交给白朔,验出其中含有奇毒,已然无解。怕是年关前后,我大梁就要易主变天了!”
凌王霍然站起,又惊又怒:“你胡说什么?!”
“事关重大,不敢妄言。”
“你……”凌王急喘几口粗气,猛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苏晗仰着脸坦然看着他,面容苍白而神色坚定:“是。当日我以悠儿为由应付太子试我的巫乐,事后,太子向我保证,必能达成我的心愿。用浩荡皇恩,光明正大成此不容于世的婚事。皇上龙体康健,如无意外至少能再坐二十载江山,而一个女子到了二八年华便当嫁人为妇……这两年来,我深得皇上宠信,常伴左右,暗里留意终发现太子的阴谋……”
“这么说……这么说……”凌王面目赤红:“你三年前便已经怀疑太子欲加害父皇!你……你居然一直隐瞒……居然就这么冷眼旁观父皇一步步走向死路……”
“王爷至忠至孝,若知道,必不惜一切也要阻止,如此一来,便会打草惊蛇,满盘皆输。”
“所以你就陷我入此不忠不孝之境地?!”
“一切皆是太子所为,王爷从不知情,谈何不忠不孝?何况,万民福祉方是大义……”
“够了!”凌王一声怒喝打断了苏晗的话:“不要用这些大道理来糊弄我!苏仲卿,苏晗,苏大人,你好啊!我如此信你,对你言听计从不疑不问,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凡是入父皇的口中之物,皆要通过太医的检验,而最受信任的太医,全是白家的人。白朔与你为友,待你一片赤诚,你就是这样步步算计,毁他百年家业,灭他白家满门?你究竟是如何能做到这般无情无义,这般毒辣狠绝的?难道就为了报仇?还是说,玩弄一切于鼓掌之间的滋味好到可以灭绝人性?我真是……看错你了!”
“王爷!”苏晗的面色在这番话里一点一点灰败,却还是急急膝行两步拦住欲愤而离去的凌王:“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要如何处置也全凭王爷。当务之急,是以此事为筹码,将太子逼上绝路,让他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仓促应对,从而落入我方布好的局中,一举成擒。时日无多,必须要赶在皇上驾崩之前重新定下继位人选,否则,即便凭王爷的势力能登上皇位,也难免一番内乱混战,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然而,这些话听在怒不可遏的凌王耳中便如浇火之油,瞬间烧光了所有的理智,当下对着苏晗的胸口便是狠狠一脚,旋即看也不看,大步拂袖冲了出去。
凌王乃是练武之人,盛怒之下哪里顾得了轻重,苏晗未作任何抵挡,直直倒飞出去足三丈方撞柱落地。
吐血数口,颓然昏迷……
第五十一章 萧烈的企图
怀着五个月身孕的凌王妃较少女时期更多了几分成熟韵味,本就温婉的性子越加沉静,凌王对她的疼惜尤胜新婚之时。
凌王怒气冲冲回到书房不久便听门响,沉声低吼:“出去!”
“王爷,是我。”
“你怎么来了?”
凌王妃笑着缓步而入:“我就是来跟王爷说一声,苏大人在东面的暖阁内,若是有什么事的话,直接去那儿找他就行。”
提起苏晗,凌王的怒意再起:“叫他回去,本王暂时不想见他!”
“噢……我这就让人准备轿子去。”
“短短几步路而已,还要什么轿子?”
“这大雪天的,一个昏迷的人不用轿子抬难道用马驼不成?”
凌王一惊:“他……”
凌王妃照旧温温柔柔地笑道:“苏大人不知何故晕倒在前厅,我去瞧了瞧,面色很是不好。王爷,我听说这位苏大人常年抱恙,怕是旧疾复发了吧?”
凌王回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顿时心中一惊,脱口急道:“快去找白朔……”一顿,又起身摆摆手:“还是不要了,去请府里的刘大夫过来。”
“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等等……”凌王站定,默然少顷:“他畏寒,暖阁里多起一个火盆,门窗都关严实些。”
“知道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没了,外面天冷路滑,你小心点儿。”
约莫半个时辰后,凌王妃再度来到书房。
“刘大夫诊治过了,这是他开的方子,还有病因以及日后需要注意的事项。我拿来给王爷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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