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她俊秀的眉弯,慢慢地说:“阿汝,你听清楚我的意思了吗?这三个孩子,要么你自己用力将他们生下来,要么你什么都不做,就让他们随你一起死!总之,我不会同意太医署给你剖腹取子的。”
隔着屏风给瑞羽渡气的钟称不惯见这种帝王心术,骇然道:“陛下,皇后腹中的孩子可是你的骨血!”
东应仿佛听到什么可笑至极的话,忍不住纵声大笑,“朕贵为天子,坐拥天下,只要朕想,自有无数绝色佳丽甘愿为朕诞育皇子,何惜几团未见生面的骨血?”
瑞羽被他握在掌中的手指猛然一颤,如遇针刺,意图甩开他的扣握。
他看着她平静死寂近年的面容破开僵硬不变的表情,浮上生人才有的憎恶、厌恨等种种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声音却比他先前更刻毒冷漠,“阿汝,若是你执意自绝,我是真的可以完全不顾这几个孩子生死的。你最好不要试图和我比究竟谁能更狠心,更无情,更毒辣!”
瑞羽终于猛然睁眼,目光锋利如剑,尖锐如刀,刺进他的眼里,恨道:“你究竟要将我逼到什么样的地步?”
近年不言不动,她的嗓音早已嘶哑,字句含糊,甚至旁人都听不清她究竟说了什么,只能从她的眼神里读出滔天怒火和无边痛恨。
他对着她这直欲噬人般的眼神,却轻松地微笑,回答: 你若还想跟我赌气,我自然会让你看到我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你……”
她猛然握拳,临产的痛苦与心里的苦楚令她久不行动的双手生出一股异常的力气,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手背,刹那问鲜血沁出,他却仿若未觉,“阿汝,你大约还不知道,为了你的病,你那些驻守边疆的忠臣故属都蠢蠢欲动,想再谋划一次救主。而我等这群人自投罗网,已经很久了!”
他的眼里闪着冷酷的光芒,轻笑,“阿汝,要不要继续跟我赌下去,你想好了吗?”
她闭上了眼睛,过得片刻,倏然拾手指着外面,喝道:“你给我滚!”
他已经养成了任性妄为的性子,可以冷酷无情,敢冒着玉碎的风险赌博,然而她却不敢。
雨云渐散,阳光洒在沽着雨水的树叶上,折射出片片晶莹明色。万春殿的欢腾声里,连婴儿的啼哭都似乎带着欢喜。
乔狸快步跑到外殿,欣喜地大叫: 圣上,三个孩子都出来了!二男一女,乳母正在给他们洗澡穿衣……”
“皇后呢?有没有什么不妥?”
“没有,没有,淳于大夫说,母子均安,皇后陛下只是有些疲惫,正在养神,令人不得打扰。”
东应张开握拳握得僵硬的五指,胸中那口紧提的气终于吐了出来,这才觉得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全身虚脱,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乔狸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他,惊问:“圣上,您怎幺了?”
“朕只是太高兴了。”直至此时,得子的喜悦才真切地诵上心来,他笑道,“把孩子抱来给朕看看。”
三个孩子陆续送到他面前,小小的、红红的脸,眉毛只是稀疏的几根细绒毛,鼻尖上一粒粒白色的脂粒,眼睛半睁半眯,看上去丑丑的一团肉,但他看着觉得甚可爱,伸手想抱一抱,但托在手里轻飘飘的,软得活似手劲稍大就能捏碎,吓得他赶紧将人送回乳母手里。
看了好久,他才分清三个孩子的长相,笑道:“相貌相似的是兄弟?另一个跟兄弟不太相似的是女孩?呵呵,这么小,都看不出来像谁。”
瑞羽一胎竟得二子一女,令他不由得眉开眼笑,喜形于色,大赏宫人内侍,又传诏外廷,令免去今年的五成春赋,宗正府给皇子皇女录谍记名。一切应做之事做完了,他才想到他真正应该做,最想做的一件事——去看她。
他一直想让瑞羽醒来,其实也一直害怕瑞羽醒来。他知道自己做的事已经超过了她能容忍的底线,若她醒来,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她!
不管做什么事,既然做了决定他就能承担后果,这句话是假的,是他对自己的安慰。其实他知道,这世间纵然别的事他做了决定就敢承担后果,但对她造成巨大伤害的后果,他是承担不起的。
如果他真能承担他所做的任何决定的后果,他就不会纠缠她那么多年一直放不开手,更不会最终采用如此暴戾的办法,两败俱伤!
他可以狠下心时六亲不认,但在平常的状况下,他却怕她。
怕她生气,怕她发怒,怕她对他绝情断义,怕她从此弃他不顾!
他其实,也只不过是个人,一个渴望得到爱慕的女子的回应却求而不得、继而成痴成狂入魔的男子。
“皇后还没有看过孩子吧?抱去给她看看。”
内室的瑞羽躺在床上,双目微瞑,仿佛已经睡着了。东应示意身后的宫人暂时在门口候着,自己放轻脚步,悄悄地走到她身边,俯身想将她额前汗湿的头发拨开,但刚举起手来,便听到她冷冷地说:“别碰我!”
他的手僵在半空,虽然早有准备,但真正面对她的憎恶之时,仍然心中一痛,过了一会儿才柔声道:“阿汝,我让人把孩子抱过来,你看看,小兄弟俩长得极相似,女儿却不一样,不过都很可爱。”
几个乳母奉命将孩子抱上前来,一面道喜,一面将襁褓中的孩子送到她面前。其中一个孩子吐了些羊水,细细地发出几声呢喃,她听着孩子稚嫩的声音,眼皮颤动,几次想要看上一眼,却终究没有睁眼。
东应紧张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心慌至极,脸上却仍旧堆满笑容,温言道:“按辈分孩子取名应从仕字起名,你说该起什么名好呢?”
“由你。”她长叹一声,“把女儿留下,你们都出去吧!”
东应全身一冷,胸口阵阵闷痛,咬牙切齿地问:“你仍旧要走?”
她睁开眼睛冷漠地看着他,慢慢地说:“儿子留给你,女儿我带走。”
深重的苦涩犹如没顶的冰水将他浸透,他嗓音颤抖地说:“秦望北已经死了!纵然他在你心里的地位能高过我,难道还能高过你的亲生骨肉?你竟为了他,要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扔在凶险莫测的深宫,自己离开!”
她笑了笑,七分疲倦,二分讽刺,一分无奈,漠然道:“我离开的原因,开始是因为名分伦理,后来是因为你的折辱囚禁,从来都与秦望北无关。”
他伸出双手,张开手指,苦笑道:“是你明明一直在我身边,然而时机差错,让我们之间不是太早,就是太迟,永远无法触及,令我不能不铤而走险,用这样的办法来消除其中的隔阂。阿汝,我并不是想伤害你,我只不过是爱你,并且想得到你的爱!”
“别做这种无用而软弱的辩解,你是锦绣河山的至尊帝王,适合冷酷无情,却不是撒娇弄痴的童子。”她透过床头的锦幔,凝视着虚空中一点,一字一句地说,“你仍然可以试图用尽办法来囚禁我,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相让了。”
第九十一章 临别语
她看着他们一张张满布战争遗痕的脸,心中一紧,上前几步,拱手高举,深深地弯下腰去,对他们行了一礼。
二月十九,嫡皇子皇女满月,百官朝贺。天子召诸臣廷议,立嫡长子仕徵为太子,以次子仕浦为洛阳王,女仕明为长宁公主,择日祭祀太庙,告慰祖宗。
政事结束之后,回京请辞镇西将军职位的姜济生突然出列,对天子叩拜请求,“圣上,臣伤病返乡,再不复入京都,恳请面辞皇后陛下,以全主臣之义。”
这个提议在天子预料之中,他微微一笑,转头对御座之后的人影道:“皇后,你的故属请见,你意下如何?”
御座之后的珠帘微动,却是皇后亲自走了出来,对姜济生点头,道:“卿且随予往紫极阁一叙。”
三边忠于长公主的将土风闻京都生变,吏部升迁将领频繁,公主有被囚的性命之忧,只是风言风语不少,详情却扑朔迷离,无论他们怎样刺探都得不到确切消息。故此三边将领回京述职的行程便格外拖沓,暗里约定先到京都者先行请见故主,未得确切的平安消息前,不得一齐入都,以免被一网打尽。
姜济生请见故主,若仅是内侍召见,他必然疑虑更甚,瑞羽亲自出见,却是令他喜出望外。待到宫人内侍都被瑞羽挥退,他才喜道:“殿下安然无恙,却把末将吓得不轻。”
瑞羽一笑,道:“这一年来变故迭生,予重病卧床,有些地方难免疏漏,倒令你们受惊了。”
从太后驾崩,到她突然成为皇后,秦望北领随行的翔鸾式卫进京,太庙兵乱,她囚于深宫,这其中的曲折尽多不可对人言之处。姜济生见她眉宇间病色缠绵,面带倦容,也不再问,想了想,道:“末将在西疆听得一些风言风语,找了军情司的郎官询问详情,但军情司已经与原昭王府的行人司合并为耳目司,说话不尽不实,末将一直不敢相信。”
原本由公主府一手掌握的军情司变成了朝廷的耳目司,这本是她放权,后来却成了她的致命伤。若是军情司还在她手中,她也不至于毫无警觉地落入东应彀中。
以为从小在一起的人必然是至亲者,可以交托真心,信任无疑,却是她太天真了。
她有瞬间走神,却没有对姜济生说实话,而是按照东应在太庙之乱后对外散布的流言,再为他圆了一次谎。她淡淡地一笑,道:“太后驾崩,京都暗流涌动,有宗室亲王与宰相陈远志勾结图谋大位,驱使神策军发动政变。予在平叛之战中重伤卧床,一直在养伤。”
太庙之变,除去一直跟在她身边幸存下来的阿武等一百七十五人未死,被下在诏狱中之外,其余人都牺牲了。
她不能回避秦望北和那八百多为她而死的勇士,眼神微黯,轻声道:“告祭先祖正了太子位后,予将亲往英烈祠,将平叛之战中死去的英灵之位移入祠中,世受香火。还有三边将士,这一年来为国而亡的英烈,还没有入祠供奉的,也当整理出来,一井上供。”
“敬诺。”
姜济生应了一声,想问什么,但想到此时身在宫中,又颇有顾忌。瑞羽看了他一眼,走出曲折回环的游廊,挥退亦步亦趋的侍者,沿着宽阔的甬道慢慢前行,问道:“西疆现况如何?”
“西寇已经散成了各自为政的部落,不足为惧。去年十月以前,西疆各州还有不少流寇,末将令人围剿了几遍,现在已经平静了。此次末将回京辞职,听闻新任镇西将军广明正准备拔营向西,往大食那边拓疆建功。”
瑞羽欣慰地点头,又问:“军中还有多少随予征战五年以上的老兵?”
“除去残废者,大约还有万余人吧……翔鸾武卫跟随殿下转战千里,平西一战伤亡惨重,至今仍能全手全脚活下来的人真不多了。”
“有多少人还愿留在军中,又有多少人想回乡?”
姜济生沉默片刻,道:“老兄弟们从戎多年,都有思乡之情。”说了这句话,他抬头看了瑞羽一眼,又道,“然而只要殿下一声令下,翔鸾武卫上下三十万大军,唯命是从,誓死效忠!”
瑞羽眉梢微动,笑容里多了几丝温暖:不论她是否贪恋权势,在她困窘的此时,能得到昔日臣属全然未计较局势好坏的效忠,却也不禁欣慰。
“如今天下承平,将士们也都累了。若有人愿为官,继续留在军中为国效力也好,若有人不愿为官,想返乡归田,便让他们报上名来,予想尽早将旧属的去处安排妥当。”
“诺!”姜济生目光一闪,见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您……既然您这一年来重伤卧病,那册封为太子的嫡皇子可是……您的骨血,?”
瑞羽知他这是担心她在宫中的处境困难,为人所欺,恐那所谓的嫡皇子并非她所生,于是微觉尴尬,点了点头,道:“是。”
姜济生松了口气,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话,顿了顿才道:“这一年来消息不通,很多风言风语传到末将等人的耳里,难断真伪。为此,三边的公主府故属都很是不安。”
瑞羽一笑,问道:“予重病近一年没有往外传递命令,原公主府的事务如今都是由谁主理?”
姜济生回答:“殿下不在,诸将大多数各司其职,管着自己手下那拨人和事。但大家伙儿都担心殿下的安危,便约定以主簿言诤为居中者,负责协调诸将。不过翔鸾武卫和公主府,主人只有殿下一个,言诤虽然暂起沟通协调的作用,但也不算主事者。”
他转头四顾,见无人能潜到空旷地窃听他们的谈话,突然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瑞羽目光一闪,也不叫他起身。负袖问道:“卿有何事?”
姜济生拾起头来,望着她,道:“殿下,末将进京之前曾与公主府的诸同僚有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