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鸾武卫和北蛮的这场大战,对唐闰年他们来说,正是复仇的绝好时机。只是他也沉得住气,直至战况到了最后一刻才率兵冲出来,直取野颇兹罗。他这番举动,将翔鸾武卫也算计在其中,此时见翔鸾武卫聚于帅旗之下,虽然将士们经过一番厮杀体力将尽,但仍旧闻令而行,阵形规整严密,全身散发着精锐之师才有的凛冽杀气,让与其对面者毫不怀疑他们还有一战破敌之力,心里也自骇然。
唐闰年不由得心下盘算:这位长公主治军竟能如此规整,难怪听人说她征剿白衣教时极少弄奇,能训练出这样的堂堂之阵、正正之师,她完全可以正阅与天下任何一支强兵相抗,对付白衣教那样的乌合之众,她自然只需挥师直前,以对方无法抵抗的力量踏平阻碍,又何必弄什么“奇谋”?
瑞羽所派的传令兵尚未到达振武军阵前,唐闰年已经权衡利弊,挥手令振武军放下武器,自己滚鞍下马,率手下诸将迎了上去,解了兵器甲胄,远远地对着翔鸾武卫的中军大旗大礼参拜,“臣,原振武节度使唐闰年,叩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秋万福!”
第七十章人心向
昭王持先帝遗诏监国政,由钦天监择定佳日,定于九月十八日在东京洛阳宫登基!
野颇兹罗大败逃走,但北蛮没有如愿取得部族度过饥荒的粮食和财富,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只不过东北方面的防线布置规整严密,他们无隙可钻,袭扰一番毫无成果,便尽往西北方面的代州转去,与奚离氏所率的蛮兵合作一处,大破代州,直入河东。
可怜河东历年富庶之地,先有白衣教和自立为王的各方藩镇、贼寇劫掠攻伐,又被虎狼成性的北蛮血洗,不拘高门大户还是平民百姓,十室九空,白骨露于野。
难民拖家带口地南逃,但此时在白衣教治下的河西生产破坏极其严重,己经不复平安年代时的物产丰富,斗米售价一贯,春荒难度,百姓易子而食。而本来已渐势衰的白衣教,大肆招募北疆逃过来的青壮,破当地高门大户,尽取其积蓄的粮草财帛,又声势高涨。但白衣教毕竟挡不住北蛮铁骑,连战皆败,北蛮大破沁州、潞州,纵横中原腹地,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与此同时,西寇也经陇右直取关中,大肆劫掠,杀人夫父,淫人妻女。安氏伪朝虽然有心抵御外侮,但自身威望不足,山南诸节度使皆存自保之心,不肯出兵。神策军内部又因几大世家各安子弟,互相争权,闹得不可开交。
伪朝的政事堂要臣,内斗内行,外斗外行。安氏连关中心腹之地都处处掣肘,无法指挥,又哪有余力抵御西寇?徒呼无奈而已。
西寇沿渭水而下,所过之地,尽化焦土。百姓流离转徙,无处可归,行人道旁,每见伏尸。
行人司的信报传入昭王府,东应细看信报,长叹一声,道:“国朝强盛之时,威加四方,庇佑神州千万子民不为外寇所侮。如今 国朝衰败覆灭,外寇直六。这对神州大地来说,是一场浩劫……”
但也是他的一个机遇。
一个可以让他不必费力征伐,就能名正言顺地取得他应该取得的地位的机遇。在那被外族蹂躏的残败土地上,需要一个人以大义的名分统一号令,共抗外侮。
谁能担起统领天下子民共抗外侮的重任,谁就是众望所归的至尊天子。在这黑暗得令人绝望的时刻,甚至他都不必现在就出兵与外寇交战,只要做出有志抗御外侮、庇佑战乱中子民的样子,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希望,他就能占据道德的制高点,从此得民心所向。
二月末,昭王府下令开放临近河东的十几座城关,接引灾民东进避难。灾民尽被王府迁入两淮、湖杭等地垦荒,以工代贩。王府治下人口因而剧增,且河中、关内等地灾民在京都和东京得不到庇佑与接济,听闻太行山以东是人间乐土,纷纷辗转逃来,以求活命。
齐青虽然富庶,但新得几镇尽需接济,又要支撑各地防线,接纳这上百万的灾民便压力骤增。也亏得齐青的州县近年设有备荒的常平、准平诸仓,又倚海而富,府库丰足之余,已经惯于取食海外。压力一增便大兴海渔及海航,自海外诸国易回无数粮草,略微简省一些,也不怕春荒。
三月,昭王府遣使持节往河东、河中、东京诸地,与几地自立为王的藩镇首领和白衣教教首袁天师、小天王陈李师商洽,提议几方共弃前嫌,共御外侮。袁天师满口答应。陈李师虽然心有不足,但白衣教新招的弟子多是河东等地被北蛮破家的百姓,无时不记着重归故土,为死难亲友复仇。而太原王、绥王等几大自立藩镇首领,根基之地受北蛮血洗,再怕也不能不硬着头皮抗御侵略,昭王府肯提议立盟同抗外侮,他们求之不得。
结盟之后,久闻齐青富庶的太原王、绥王等人心里打了个如意算盘,不约而同地向昭王府索要兵器甲胄、粮草财帛等支援。
王府度支使方安正为新招来的流民所需的粮食农耕等物忙得焦头烂额,听得这群破落户一不肯向王府称臣,二不肯让王府派兵入他们的地盘御寇,却狮子大开口地索要粮草兵器,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顿时黑了半截,冷笑着对来讨东西的使者说:“贵使有所不知,我齐青富民而穷国,赋税极低,便是翔鸾武卫所用兵甲有超出定额的,府库无钱度支,也只得以将士们战胜取得的财帛向商人和匠户赎买或抵押借贷,却不是空口白牙索要出来的。不知贵使准备以何物抵押赎买兵甲粮草?我也好向商人匠户开口借贷。”
几名使者被他当面讽刺,都不禁老脸微红,还是东应笑着打了圆场,“几位使者远来劳累,这兵甲钱粮乃是大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几位使者且往骚馆小住,稍后再议如何?”
几名使者此来索要兵甲粮草财帛,固然是各自的主子有占便宜的想头,也是一种试探和评估,东应的话中大有回旋余地,他们也就遵命各回骤馆,暂行歇息。
方安目送几个使者离去,坐正了身体问东应:“殿下当真要给他们兵甲钱粮?”
东应的手指在桌面放着的太原王等人的书信上画了个圈,轻描淡写地说:“同是故朝子民,岂能不予救援?”
方安掌管度支,却有几分铁公鸡的性格,善财难舍,哼哼两声,道:“他们自立为王已是叛逆,不予征剿已经是殿下大度,再加救援未免太过便宜他们。”
陈远志也极力支持对太原王等人救援,皱眉道:“方度支为一方重臣,怎么连‘欲先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都不懂?”
方安和节度府的旧臣大多厌恶陈远志新贵,与他不和,同样的话若是方安的旧同僚说了,他最多一笑便罢,但陈远志一说,他就忍不住怒目而视,“陈主簿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我府治下招徕的流民不绝于道,高达百万之众,日后定然更多,这些人个个都要吃要穿要农耕器具和种子,这需要府库支出多少钱粮?救济这些新纳的子民,我们都已经吃力了,如果太原王他们这样不知进退地来讨兵甲钱粮,我们也顺遂所愿,那就真成傻瓜了。”
气冲冲地说了一句,突然想起东应也是有意接济太原王他们的,连忙补救地转头对东应道:“殿下,臣可不是说您。”
东应对他的耿直颇有无可奈何之感,轻咳一声,道:“盟约初定,太原王他们要求的钱粮,给是要给的,不过怎么给却由我们说了算,不能真让他们空口白牙地讨多少就给多少。”
主公下了决定,度支司自去算计该如何拨给甲兵钱粮。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疆,瑞羽和已经被太后下诏斥问失土之罪并夺去振武节度使贬为奋威将军的唐闰年也议定了破蛮之策。
三月,以昭王府为首的破虏联盟自仪、潞、沁、洛、汾、石、绥几州同日出兵,马区逐北寇。
此时以奚离氏和野颇氏为首的北蛮直入河东、都等要害之地肆虐了两个多月,尽掳民间之财,抓捕民间青壮为奴,正欲将所掠财物运回草原,也有退乒之意,与联盟兵锋稍接,察觉此战不易,立即后撤。
只不过北蛮来时轻装快马,去时却财货车运马载,掳得壮奴计以数十万之数,这一路绵延拖沓,速度奇慢。白衣教和诸镇缺少骑兵,仅以步卒前逼,也能咬住他们的尾巴。
北蛮也知行动不能自如原因尽在所掠子女财货上,可是人为财死,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杀人盈野,所欲者正是这些拖累之物,加之对白衣教和诸镇的战斗力早有领教,也不惧他们追击,依旧带着财物往北疆草原退走。
野颇兹罗在瑞羽手上吃了个大亏,兵力折损过半,对翔鸾武卫心存忌惮,不敢再靠近东面行走,便取北面的朔州撤离。奚离氏对他鄙弃嘲笑,却不与他同道,依旧照着他们的来路往代州故道退走。
此时瑞羽已将北疆局势整顿一新,尽收原振武军的残兵败部,拔原东北防线驻守精兵,与翔鸳武卫及已经融入的东胡骑相合,集结兵力二十万,就在代州静候北蛮前来。她又令薛安之尽发东胡各部落精兵三万,合安东都护府自有精骑一万,自东向西,直取北蛮的大后方。
东胡与北蛮世代为仇,常年受其欺压,此时得天朝之助,又知北蛮战士已尽随大军南下,部落营地空虚,岂有客气之理?当即随着薛安之的将旗所指,直奔世仇营地,大开杀戒,将北蛮诸部落的营地践踏得形同废墟。
北蛮做了杀人强盗,劫掠中原,他们的家乡故地同样被强盗所劫,这也算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了。
东胡骑来去如风,自东向西一路扫荡过来,再折而南下,所用的时间居然不长,恰在长城之外与守在代州方向的翔鸾武卫成椅角之势,将归家的北蛮堵了个正着。
翔鸾武卫、安东军、白衣教、河东诸镇及昭王府临时征召的郡兵,总兵力近六十万,做成了一个绝大的口袋,倚着各地城池,卡着北蛮归家的道路,将三十余万北蛮堵在了长城之内。
双方廖战月余,死伤无数,北蛮连败,奚离氏犹做困兽之斗,野颇氏毕竟出于被天朝控制百余年的单于都护府,对天朝的国力认识比奚离氏深,见事不可为,左思右想,便杀野颇兹罗投降。
瑞羽如何不知野颇氏这是舍一人而保全族的法子,但草原诸部落此衰彼兴,北蛮已经虚弱至极,而东胡却实力大增,若是北蛮的大部族尽数被灭,东胡没有敌手势必西进占据北蛮诸部水草丰美之地,一支独大,又将成为天朝大敌。为此之故,北蛮的诸部落不能不留着人与东胡抗衡争斗。
以野颇氏为首的几十大部落投降,奚离氏所率诸部落愈见势危,终被翔鸾武卫一战大破,联军尽起将之歼灭。
消灭了大敌,这个以御外侮为名义的联盟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且不说 战后分配收自北蛮的财货子女这样相对而言的小事,对于战后各自的地盘、名义,他们也难免在心里各自打着小算盘。只是昭王府实力最为强横,此战出力最多,无论他们心里打什么主意,东应不提议,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他们着急,东应却半点也不急,慢条斯理地与瑞羽商议着按功评赏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抚恤牺牲英烈,接纳自东胡迁徙而来的移民一每天都忙,直忙到白衣教和太原王因为地盘和名义之争打了起来,他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接过两方使者投来的书信,看了看,写了两封一模一样的信,上面简单至极的四个字:“尔欲何为?”
他一日是联盟之首,便一日是诸势力之主。这四个字,居高临下,联盟中的诸方势力没有丝毫惊奇,反而有种尘埃落定、果然如此的心安之感,更无一人多言。
五月,绥王夏靖自去王号,请奉昭王为皇统正朔,承认绥州为王府治下州郡。昭王不使他为绥州节度使,却奏明太后,以太后诏令封其为国公,荫加其孙。
同月,江西观察使韦宣亦奉表上书,愿削藩镇,归于昭王靡下,举家迁于齐青。韦宣不做总揽一地军政大权的观察使,却自愿入昭王府做个挂名的幕僚,日常逍遥于山水。
绥王和韦宣此举一出,已经破裂的联盟几个头领坐不住了,相约在沁州见面,商议了大半个月,各人的脸色都不相同,却仍以联盟的名义邀请昭王驾临潞州议事。
这个临时联盟,是在外寇入侵的紧急关口各派使者联络缔结而成,各方首脑除去在盟书上用印之外,并没见面。这次他们一起邀请东应往潞州议事,昭王府的臣属难免担心别生变故。
东应对诸臣的担忧却不以为意,当即应诺必定赴约。李太后这几年与瑞羽聚少离多,反而与东应日常相见,听说他要亲自前往潞州,不禁皱眉,“千金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