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以礼胡子颤颤,把头压得更低了:“臣不敢。”
大殿上百官相继惊叹,这个顽固倔强不可一世的老头竟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虽然皇后娘娘实力强,可也不用怕成这样吧?
沈凤瞳从袖中掏出一沓信,扔到胡以礼面前,神情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你看看这些东西,然后跟众卿家说说,该怎么办?”
胡以礼拭着额上的冷汗,跪在地上将那些信件小心地拾起,抽出一封仔细地看,越看越惊心,不过看了两封,吓得扔了信便往地上拼命磕头:“皇上,皇后娘娘,臣真的不知冯德盛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他暗中大肆垄断两河盐市,将宓阳米行的米粮全部收购,这些臣真的不知,不是臣授意他做的,皇上,你要相信臣啊。”
“你要朕怎么相信你,他是你的表亲,且身居高位,没有你点头许可,他敢做这等谋逆之事?”墨流赫明白沈凤瞳的意图,她这是在替他拔除太后的羽翼,看来,他的娘子果真不是普通人,连这件事都有所警觉。
胡以礼老泪纵横:“皇上,他是萧太后的人,直接听命于太后,就是臣也令他不得。当年是太后让臣帮她找一个精明些,会做生意的人,臣觉得这是美差,且我那表弟冯德盛一向精于算计,非常干练,且生意做得不错,臣便将他举荐给太后,臣、臣知道错了,皇上……”
沈凤瞳冷笑,胡以礼不愧是老狐狸,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责任都推到萧太后身上,看来,她还得再下一剂猛的:“皇上,臣妾这里倒是得了一样好东西,你看看。”
她手中举着一块血玉,晶莹通透,润泽细腻,更重要的是,它上面雕琢出的字:凤!
满殿皆惊,就是墨流赫也忍不住凝了眼:“这是……”
“小公子凤非的信物血玉!”沈凤瞳将血玉交给墨流赫,“臣妾与他有些交情,这是他大婚当日送给臣妾的礼,说日后若有需要,可持血玉前去找他。前日臣妾派人去找过他,他正好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宓阳首富冯德盛的一批米粮,只要用得着,他随时可以令京都粮行重开。至于两河盐市,他也有介入,盐农的盐都被他收购了,稍后就会派人运往各地。”
胡以礼一下瘫了,面如死灰,完了,什么都完了,他的身家,他的权势……全都赌在了上面!
小公子凤非是这几年凤启风头最劲的人,据传,他富甲天下,行行涉及,据说他年纪还很轻,所以称他小公子,据闻,只要他愿意,买下几个小国玩玩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总之,小公子很神秘,小公子很富有,小公子很强大。
“如此甚好,皇后真是朕的‘贤后’!”墨流赫十分欣喜,故意将贤后两字咬得极重,大殿上百官沉默,方才谁还说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女来着,转眼,她举手投足间,风轻云淡地化解了一场凤启的危机。
说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眸子似乎要穿透她的身体,望入她的内心。
沈凤瞳掉开头,起身:“本宫还是不喜欢这么大的场面啊,你们再慢慢议,皇上,臣妾先告退了。”
“恭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大殿上整齐地响起一阵恭语。
沈凤瞳扬扬手,抬眸间却见墨灼失了神的眼,不由叹口气:“皇上,臣妾想带景王去见一个人。”
墨流赫怔了怔,也没问,点点头,“准了。”
出了正銮大殿,墨灼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心酸地想,皇兄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世了,所以一直以来才那么讨厌他,疏远他?
走在前面的沈凤瞳突然停住脚步,看着他:“如果萧太后真是你的生母,且一直暗中策划篡夺皇位,欲扶你上位,你会怎么做?”
墨灼苦笑:“我从未想过要坐上那宝座。”
“可萧太后想。”沈凤瞳不容他回避问题,尖锐地指出,“而且,她从未跟你提起过,对不对?那是她一厢情愿的,你回答我,你会怎么做?”
“我……我不知道。”他茫然地回答。
沈凤瞳叹口气,他还是不够狠,也是他的软弱间接造成了她前身的死亡,“不要迷失在别人造就的表象里,才不会让有心算计的人有机可乘,墨灼,按自己的心意去做。”
墨灼回过神,怔怔地看着她,忽然想起那日老硕王寿宴上,她羞怯娇柔的面容,比起如今少了份清冷和自信的神采,当年的她绝对不会也不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沈凤瞳,硕王寿宴那日,你向我扑来前,是不是还说了什么话?”墨灼目光炯炯,突然提起当年那件事,这几年他一直回想着,隐约间总觉得耳畔回荡着两个字。
“小心!”
那个急促的声音渺渺忽忽一直在他耳边回响,那日她扑倒在自己身上,眼神惊恐,脸色苍白如纸,他只是不悦地斥了她一句‘自重’,谁知她竟昏了过去。
在那以讹传讹的谣言中,他竟然也相信了她是因爱慕自己而故意做出那样大胆的举动,只是,后来因脑海中回荡的那两个字,一直心生疑惑,又刻意到硕王府查看,谁知,竟有了不一样的发现。
他在一棵树干上发现了一枚极细的淬了毒的银针,正是那时他所站的方向,难道沈凤瞳是为了救他才……
沈凤瞳头转过身,不看他,只是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你只需知道,那日过后,爱慕你的沈凤瞳便死了。”
她没想骗他,她的前身确实是死了,只是墨灼却黯然垂眸,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是当初他与众人一般厌恶鄙弃她,她心已死。
“对不起!”
沈凤瞳摇摇头:“你不需要跟我道歉,我只希望你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后,能果断一点。我想告诉你的是,当年皇上疏远你,就是怕你遇到抉择举棋不定,不论是选择与他为敌否,我只想说,别再优柔寡断伤害了更多的人。”
墨灼抬头看着她,清冽的眸子想要探询着什么,却只是望进一汪清潭,抿了抿唇,他伤害了很多人么,其中是不是也包括她?
“你认为太后真是个有野心的人么?”他突然问道。
沈凤瞳点点头:“不只是野心,心机和狠辣的手段她一样都不缺。我带你去见个人,怎样抉择,你看着办。”
“等一下。”一道清越明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洛西庭的身影出现在宽阔笔直的青石道上,悠然向二人走来。
“洛丞相有事?”沈凤瞳的语气颇为客气,她阅人无数,除了墨流赫外,就属眼前的人她看不透,这个人深沉冷静,气息绵长,显然也是个中高手,只是他那双仿佛洞悉世事的眼睛令她有些不安。
洛西庭看了墨灼一眼,清俊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是有事,不过臣想与皇后娘娘单独谈谈。”
墨灼识相地避开,沈凤瞳才道:“什么事?”
他指骨逸秀的手缓缓递出一个锦囊,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返身,明朗而清越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臣知娘娘不日会出宫,特备下锦囊一个,待出宫之后,娘娘再拆开这锦囊。”
沈凤瞳瞪着他,搞什么,大费周章的就为送个锦囊?
不过听说洛西庭是个神棍,有占卜算卦之能,在凤启乃至九洲都是相当尊崇的,且收着吧。
墨灼跟着沈凤瞳来到月宁宫后的竹林小屋时,便见一个头发发白的女子坐在门槛上发呆,见沈凤瞳回来,立刻喜得奔了过来。
“瞳瞳,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姐姐吗?她在哪?”经过一阵调养,楚湄变得越发容光焕发,除了眼角多了一条鱼尾纹出卖了她的真实年龄,还真真是个美人。
沈凤瞳摸了摸她扎成一束的白发,像个母亲哄着小孩般哄着她,“姐姐现在很忙,他忙完就过来。”
“哦。”楚湄乖乖地点头,清澈的眉眼看向墨灼,“他是谁?”
“他是墨灼,姐姐的弟弟哦。”
“姐姐没有弟弟,姐姐身边一向就只有玫姐姐。”楚湄的话让沈凤瞳一怔,旋即露出几分喜色。
“哦,玫姐姐是哪位?”
楚湄笑了:“瞳瞳真笨,玫姐姐就是玫茵姐姐嘛,她跟元熙姐姐很好哦。”
玫茵!元熙!
果然,是元熙皇后救了楚湄!今日在殿上她看到元熙皇后的画像时,就立刻想到了,这么说来,元熙皇后可能没死!而且曾在这个小屋里住过,可她现在去了哪儿?
不明所以的墨灼看看楚湄,再看看沈凤瞳:“你们在说什么?沈凤瞳,你要带我看的便是她么?可我不认识她。”这个疯女人认识元熙皇后和玫妃么?
“她叫楚湄,曾是萧太后的贴身侍女,只是二十几年前,她被萧太后扔到一间地下石室里,若非有人相救,她早已经死了。”沈凤瞳带她进了屋,楚湄乖巧地给他们倒了茶,自己又出了屋子,坐在阳光下痴痴地望着什么。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墨灼看了她一眼,心里只觉得有些莫名的酸疼。
“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在给她洗澡时,发现她腹部有一条疤痕,像被刀割过的痕迹。你可还记得,前一阵子,我宫里的两个宫女和太后宫里那个叫玉欢的宫女都遭开膛破肚,死得凄惨?”
墨灼点头:“嗯,不过至今没有抓到凶手。”
“我怀疑楚湄可能也曾遭到过类似的情况,而且说不定就是太后做的,那个凶手杀了她们三人或许就是想刺激太后,我记得太后便是从那时候一病不起的。”沈凤瞳说出这句话后,抬眸盯着他,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墨灼的身子微微一颤,双拳捏紧:“她是这样残忍的人吗?”
“我也不知道,这只是猜想。”沈凤瞳摊了摊手。
他转头望向未央宫的方向,安静地看着,久久没有说话。
沈凤瞳突然发现墨灼和楚湄都看着同一个方向,她忽然注意到,他俩从侧面看起来竟有些相似,是那对眼睛吧,很是相像。
从竹林出来后,墨灼一直很沉默,沈凤瞳没有再说什么,他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去选择。
送墨灼出了月宁宫,飞灵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有关楚湄的消息我已经散布出去了,可是会有用吗?”
沈凤瞳唇角微扬:“看着吧,过一阵子萧太后一定会有动作,而且,说不定我们还能将那只黑手引出来。”那个人既然以楚湄被杀的方法来报复萧太后,肯定是清楚萧太后的作为,而且说不定跟楚湄有关系,只要以楚湄为引,这两个人必然会有动作。
如今她早已布下了饵,就等着他们上钩。
月华悄悄洒下枝头,转眼炎夏已过,到了中秋,月圆人圆。
沈凤瞳系着她自己做的围裙,在月宁宫自设的小厨房里忙碌着,兴许是这几天十分平静,无所事事的墨流赫又来蹭夜宵,见沈凤瞳忙碌,便自告奋勇要帮她洗菜。
他坐在水盆边,望着那一根根翠绿可人的油菜叶,皱了皱眉,旋即展开,这有什么难的,几根青菜而已,捋起袖子,大手探入水中忙绿起来,水哗哗溢了出来……
“墨流赫,你这是洗菜呢还是撕菜?”
“呀,水都满出来了,我的厨房都快水漫金山了!”
“哎,那些墨鱼羹我刚剁好不用洗了…小心点,散了!”
……
“墨流赫!”直到最后,沈凤瞳终于忍不住吼出声,“你丫到底还让不让我做饭了!”
墨流赫抬起头,拭去溅到脸上的水,手从水盆里移开,整截衣袖都湿透了,无辜道:“我看你做饭那么辛苦,就想帮帮你而已。”
看着他衣缕半湿,发沾水露,绝美至妖的脸上再露出那般无辜的表情,虽然狼狈,可简直萌透了,沈凤瞳忽然哈哈大笑,从他发间拈起一片菜叶,端起袖子拭了拭他脸上被泼溅到的水:“行了,这些菜我自己弄,真想帮忙的话,去灶旁帮我烧火。你,会烧火吧?”
“这个简单,不就往灶里添柴火么。”墨流赫起身,掸了掸溅到身上的水滴,动作依旧优雅如常,帮了倒忙还一点都不尴尬,娘子替他拈叶子擦脸呢。若不是娘子不让做,他还想再多洗一些,让娘子待会儿再帮他擦擦。
他喜滋滋地大步迈向灶炉。
片刻之后……
“墨流赫,你在干什么!”厨房里黑烟滚滚,沈凤瞳刚从储物间拿了几样菜来,却发现自己的厨房差点被烧了,一下子奔到灶旁,见他被烟火呛得直咳嗽,却仍不停地往灶腹里塞柴火,不由好气又好笑。
“你想烧了厨房啊!”沈凤瞳将他拉了出来,看着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厨房,再看看他那张妖孽的容颜被黑烟染得只剩一对幽深明冽的眼,强忍住笑嗔了他一眼。
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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