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震虽然隐约猜到答案,真的听到他亲口说出,还是忍不住身子一颤,十分的欢喜,可也悲哀。聂琰既然承认当初的情意,接下来要说的只怕就是绝情的话了。
果然,皇帝的语气逐渐变得凌厉急促:“可你从来对不起我。你要把我踏入尘埃,要我的命。你要一个皇帝对你下跪,作你的娈童,要皇帝甘心看著你强奸太後。聂震!聂震!苍天也不容你啊!”
聂震看著他惨白的脸,一阵心神激荡,忍不住吃力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小琰,後来是我不对,可明明是你要杀我在先!若非你下旨削藩,我怎会起兵!”
聂琰沈沈一笑:“原来你怪我削藩……呵呵……我以前作太子时颇有贤名,後来忽然变得好色荒唐起来,你可知道缘故?”
聂震微微皱眉:“怎麽?”
聂琰柔声说:“我无意中撞到了你和李崇奉的密会。”
那还是聂震作他师傅的时候。
有一天,小太子偷偷给心里爱慕的师尊画了像,想出其不意送给他,让心上人一笑。堂堂太子,活像做贼似的摸到英王府。结果,他看到王府里抬出一大筐蜜橘。仆人抬得十分吃力,聂琰一转念头,就想出了不对,蜜橘不该这麽重。悄悄一跟下去,果然里面爬出来的是人,是朝中赫赫有名的智囊李崇奉。想必,聂震看到老皇帝病重不能理政,就开始图谋帝位了吧?
小太子惊呆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对那个人推心置腹,依恋无比,那人却和人密谋……
呵呵,聂震爱他吗?或者爱的是这万里山河罢?
那一天,聂琰透骨冰凉,在野地里发呆一夜。他恨透了聂震,却还是忍不住迷恋,或者,他心里其实更恨自己不争气,无法不爱那人……
聂震心里一寒,喃喃道:“所以从那时候开始,你就防著我,故意装得昏庸无能。小琰,你怕我要你的命,所以刻意扮蠢,是吧?小琰啊小琰,你自己心中,难道不是江山为重?”
聂琰点头,正色道:“不错,江山为重。不过,对你也未必就轻了……我本想削了你的兵权,把你扣在京中,也可尽欢一世。呵呵……那时候我太傻了。”
聂震一惊,心下暗悔。当初他听了削藩的传闻,痛苦愤怒之下立刻兴兵,对聂琰的报复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眼中都是江山为重,谁也信不过谁……
现在想来,他们之间那点情分就是这麽一步一步走向毁灭罢?
两人陷入窒息般的沈默。
聂琰黑宝石般的眼镜深深凝视著聂震,忽然柔声问:“我对梅韵白一直很好,你可知道缘故?”
聂震苦笑:“你向来心事藏得深,我怎麽知道。”
心事藏得深吗?聂琰哑然失笑。
其实,他只是不想让人知道了,觉得他太痴情,太愚蠢,太可笑……
“皇叔,她笑起来像你。”出神一会,聂琰慢慢说:“我和你决计没法善了啦,看到她对我笑,就觉得心里好过一些……”
其实,小乔对他更好,可皇帝一直偏著梅韵白。後来才晓得,她居然是奉了摄政王的意思,来刺探他是不是装疯卖傻。就这麽,他害了一场大病,病好了,对聂震也彻底死了心。
聂震,已经把他毁得干干净净……所以……再不要对那个人手下留情。
人在九重 13
聂震沈默一会,看著小皇帝温润黝黑的眼睛,心里泛过一阵悲伤,忽然笑了笑:“原来如此。”
他一直紧握著的拳头慢慢松开,忽然一侧头,勾著聂琰腰身,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吻,柔声说:“你这样对我,我本想杀了你的……还是算了罢。”
聂震嗤嗤一笑:“好大的口气,朕的丽妃,莫非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威风八面的摄政王。可惜,你的爪牙已经被我拔干净,武功也废掉了,所以你还是少动歪念头的好。”
聂震笑意温和,居然也不分辨,只是说:“小琰,你实在恨我,不妨杀了我出气。我……既然知道你的心事,生生死死,那都没甚麽了。”
“杀了我,否则,你害死我这麽多弟兄,我不会饶过你。”他深深凝视著聂琰,忽然用力搂紧了他,紧得似乎想把聂琰勒进他的骨血和灵魂,温存的声音在皇帝耳边轻轻叹息:“但小琰,你要记住,我聂震,从来都爱你,一直没变过。”
聂琰的脸色一会晕红,一会惨白,楞楞看了聂震一会,轻笑一声:“聂震,别和我用这麽低三下四的招乞命,别让我瞧不起你。”
聂震犹如被人狠狠打了一记耳光,一时无言。
聂琰轻佻地用指尖抬起他的脸,看著他发白的脸色,低笑道:“我就算要杀你,不是在这里,不是用这办法。”
忽然一用力,把聂震拦腰抱起,沈声道:“走,咱们到牧云草原跑马去。”
聂震重伤晕迷半年之後,全身软弱无力,没能挣开小皇帝铁钳般的怀抱,皱眉问:“怎麽?”
聂琰笑而不答,顺手给他套上一件宽大的墨绿斗篷,把他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就这麽紧紧抱在怀中,出去吩咐宫人备马。也不要人随侍,就这麽出宫而去。牧云草原离京城虽不近,皇帝选了一匹神俊无比的大宛天马,不过两个时辰就到了。
狂风呼啸,在耳边不住炸响,犹如一路雷霆轰鸣。
聂琰一手控马,一手把聂震紧紧禁锢在怀中,感觉到烈风像小刀子似的刮过脸上,一直郁结不堪的胸怀忽然轻松了一点。
聂震的斗篷被狂风刮得不住翻卷,头发疯狂卷舞,呛咳不已,吃力地问:“你想让我死在牧云草原?”
聂琰嘿嘿一笑:“说不准……试试看再说。”他眼中闪过明亮的厉光,忽然一低头,毫不犹豫咬住了聂震的脖子。
聂震忽然觉得温热的血液汩汩奔涌而出,眼前金星乱冒,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聂琰想这麽咬死他?
真奇怪的死法……看来皇帝果然恨极了罢……既然皇帝不能再爱他了,给帝王的一生打上最痛楚鲜明的印记,让皇帝这麽怀恨……也未必坏事罢。
风声狂啸,聂震眼前发黑,不知道是不是快要死了,却听到聂琰断断续续的低语:“丽妃……牧云草原是猎天下之鹿的地方,不过──你才是我要猎的那头鹿!”
“那日在牧云草原,我就想,若有朝一日,乾坤倒转,我定要让你尝到我经历的一切痛苦!”
随著这句咒语一般、宣誓一般的话,皇帝狠狠撕裂了前任摄政王的斗篷。
失血晕眩的男子心里震惊,却早已没了反抗挣扎之力。
猛然明白,这才是聂琰的真正报复。可笑他猜错皇帝的本意,竟然错过了挣扎和求死的最後机会!
骏马如风,蹄声如雷。
摄政王身上衣衫一件一件跌落尘埃,被强劲的马蹄践踏污损,再散落在广袤空阔的牧云草原。
伴随著烈马迅疾如雷的奔驰,颠簸起伏之中,聂震仰面朝天,被牢牢钳制在马背上,一下又一下承受著来自聂震的重击,眼前长天高远,万物如风而过。生命中的巨痛与惊涛,轰天蔽日般席卷而来。
荣辱,起伏,前尘,旧恨,爱恋,忧伤……
一切成风,成烟,虚散在牧云草原苍劲的朔风之中。
不知何处,远远传来牧人嘹亮高亢的歌声,一句句凄切热烈,声裂金石。
“纵然大汗封赏,挡不过你一个笑脸。
纵然牛羊成群,挡不过你偎依胸前。
纵然千山万水,我要回到你的帐篷。
纵然万箭穿心,我也要死在你的身边。”
聂震在极度的昏沈中,忽然自嘲地笑了。
纵然万箭穿心……纵然万箭穿心……
呵呵,竟然是这样。
人在九重 14
不知道奔驰了多久,马速渐渐缓了下来。 皇帝犹如餍足的野兽,轻轻放松了缰绳,低头看着怀中早已陷入深度昏迷的男子。大约是太痛苦又不肯求饶的缘故,聂震一直咬紧牙
关,额头上冷汗涔涔,惨白的唇角带着重重血痕,大约连嘴唇也被他自己咬破了。聂琰冷笑一声,忽然想起了那一日的金殿,殿上狰狞扭曲的金龙倒影…… 那个屈辱,他一辈子忘
不了。最爱慕的人,就在那里彻底毁灭了他的一切。包括爱情,包括温柔,也包括……原有的一点点期盼和忧伤。皇帝迅捷地跳下马,然后解开捆在聂震身上的厚重皮带。因为激
烈性事和马蹄颠簸的缘故,前摄政王的腰肋被皮带勒出了重重的血印。带子一松,昏迷不醒的伤者就犹如破碎的木偶一般僵硬地滑下马背,扑通一声跌落尘埃,微微翻转了半圈,
仰面朝天。血和尘土弄污了他英俊瘦削的脸孔,但却不能改变固有的刚硬气势。皇帝皱着眉头,几乎是有些凶猛地凝视着地上垂死的男子,犹如苍鹰俯视尘间的猎物。 真诡异,沦
落到这个地步了,聂震竟然还是有种奇怪的雍容沉静。这让聂琰觉得越发的憎恨,但也有种奇怪的自豪。 大约因为太痛苦又不能解脱,便只有找个办法让对方更痛苦,才能稍微好
过一些。皇帝就这么对着病人出神良久,忽然轻轻一笑,缓缓盘坐在草地上,把摄政王小心地抱在怀中,柔缓的内力源源不断注入摄政王背心。 “震,醒醒罢。”皇帝温和地呼唤
,一声又一声,犹如最多情的少年轻轻说出心上人的名字,然后辗转亲吻着伤者脸上、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处,连伤口的血液也被他贪婪地舔噬入腹。 聂震在极度的麻木晕眩之中,
被某种强大温柔的力量缓缓拖动着,不得不离开那个黑暗平静的混沌世界。 “震……我的震……你快醒醒。”有个温柔如水的声音不住对他说。 聂震轻轻叹息:“何苦来。你不
是恨我,恨得巴不得我死么?” 那个人沉默了一会,雾气似的混沌世界顿时一片冰冷,良久,他凄然一笑。 “是很恨你啊。可如果你死了,我太寂寞。” 聂震愣了愣,缓缓道:
“小琰,你原谅我了?” 是原谅了么?为什么世界还是一片冰冷雪白的虚空?皇帝的笑意冰冷得活像冬日的暗流,良久,平静而坚决地回答:“不,我不会原谅你。也不会……放
过你。” 呵,不会原谅,不会放过…… 一阵刺骨冰寒,聂震觉得眼前的雾气更浓了,让他渐渐看不清来时的路,那个声音似乎也越来越遥远空寂,渐渐地难以寻觅。大概,终于
还是要和他分别的,不管再多留恋和仇恨。 如果活下去,势必复仇。可又舍不得他,不忍让他再难受,或者现在分别是好事罢?摄政王平静地想着,思绪越来越破碎凌乱,渐渐地
低微散落下去。 一股强硬的力量硬生生拉回了聂震。 “不许死,我不放过你,所以——不许你死!”皇帝阴沉冰冷的声音激烈地一句句说着,犹如一颗颗铁钉,凶猛地钉住他缥
缈散去的灵魂,掌心内力源源不断注入他的心脉。 聂震悠悠醒转,看到皇帝野兽一般燃烧着热情和凶残的眼睛。 他愣了愣,忽然无声地自嘲一笑。想不到,他一手教出来的小琰
,清雅秀致一如天际真人的少年皇帝,骨子里是这样的固执情意,却又凶残暴虐。 看来,这场叔侄君臣之战,不能不延续下去。不管是天意还是人心,他无可逃避。看到摄政王醒
来,皇帝满意地微微一笑,收回手掌,满不在乎地顺手擦去额头汗水,然后狠狠捞起摄政王虚弱欲坠的身躯:“记住,你是我的人,我的丽妃。我不让你死,你就一定死不了!”
聂震淡淡点头:“好,承蒙陛下不弃,我会奉陪到底。” “那就好!”脱下身上的五龙大披风,狠狠裹紧了摄政王近乎赤裸的身体,皇帝微微一笑:“皇叔,咱们回宫!” 尽管
才进行过激烈的情事,而且并非身强体壮,皇帝显然精神很好,迅捷地跳上马,抱着聂震,一路纵马东去。又是雷霆一般的风声,刺骨生寒,眼前景物如风倒退。 但聂震并不是太
冷,背后有聂琰火烫的身躯紧紧抱着他。灼热的气息一下又一下吹动他脖子上的头发。聂琰近乎霸道地勒着皇叔的腰身,纵马如雷,口中却慢悠悠说着闲话。 “小时候,我只跟随
父亲来过两次牧云草原,我看到牧人在蓝天白云下唱歌,在马背上交合……自在逍遥、快活无比。可我不懂他们在作甚么,问父皇,父皇哈哈大笑,自然不会告诉我的。” 皇帝说
着,有点自嘲地微微一笑:“后来我明白了。我很喜欢那些牧人,那样自由自在的情形……” 聂震听得心里一惊,不知道是甚么滋味。难道……这就是聂琰带他来牧云草原的缘故
? “所以,我懂事之后,一直梦想和你一起在牧云草原骑马。我要对你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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