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九重(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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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九重(出书版)-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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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慢!”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说。

  杨弩一怔,来人居然是梅易鹤,匆匆策马而来,正好赶到。

  苍老的兵部尚书擦去白胡子上的汗珠,低声说:“杨将军,老夫就怕你粗心惹祸,特意赶回来,还好来得及时。”

  杨弩是梅易鹤一手提拔的爱将,对这老臣向来信服,两人情同师徒,向来十分亲厚,当初聂琰说服梅易鹤归顺也是靠杨弩出面。他看到老师来了,当下恭恭敬敬一礼道:“老尚书,你这是何意?”

  梅易鹤把杨弩拉到一边,低声叹道:“摄政王既然没死,如何处置,只能由陛下决定。他们毕竟是叔侄,又是师徒,从小情意深重。当初摄政王得势,原可一举夺取天下,为了陛下毕竟没有一逼到底,後来发现陛下打算还政,摄政王几乎杀尽保皇一党大臣,却没有废去皇帝……之前摄政王诸多手下留情之举,十分可异,他们之间到底有什麽事情,可难说的很。皇帝现在恨摄政王,日後未必不会记挂他的好处……我等为人臣子,若自作主张杀了摄政王,事後只怕遗祸自身。”

  杨弩闻言一惊,冷汗直流。他之前也隐约听说过皇帝和摄政王颇有暧昧,如今虽然是琰帝亲手射杀聂震,事後是不是有心情转折,那也难说得很。再说,就算琰帝要杀聂震,在皇帝心中,摄政王毕竟是皇室尊贵之人,他未必乐意聂震死於下人之手。还好自己没有莽撞动手……

  杨弩擦了一下额角汗水,苦恼地说:“老师,那怎麽办?”

  梅易鹤沈声道:“封锁消息,赶紧禀报陛下!”

  聂琰处置政事已毕,回到自己行宫,这是他被聂震软禁大半年以来第一次回宫,一草一木还是那麽熟悉,桌椅上却有了淡淡的积灰,更没有巧笑温存的乔引桐上前迎接。

  聂琰虽然大获全胜,看著眼前光景,不禁一阵凄凉,怔怔不语。

  曹瑞见皇帝木著不动,便自作主张,服侍他脱去沈重的头盔。皇帝心不在焉看著堆积了灰尘的书架,也不理会曹瑞,茫然走了过去。

  信手拿下一本书,胡乱一翻,一张树叶应声飘落。

  “宝卷香帘”,居然是聂震的笔迹。这是当初聂震手把手教他写字,留下的那些树叶啊……

  皇帝瞧著枯萎单薄的树叶,若有所思,指尖有些颤抖。他轻轻咳了一声,用手指按著书案,缓缓坐下。

  曹瑞见他脸色十分可怕,不禁心惊胆战,小心翼翼试探道:“陛下?”

  聂琰自顾怔怔出神,忽然说:“聂震的尸体,还是──厚葬罢。”

  曹瑞吃了一惊,欲言又止,恭谨地说:“是,陛下。”

  聂琰忽然说:“我胸口很闷,你帮我解一下铠甲。”

  曹瑞见他面色煞白,额头冒汗,呼吸之间沈重无力,越发心惊,连忙手脚轻柔地为他脱去重甲。

  “可算能吸气了。”聂琰松口气,喘息著方自笑得一声,忽然又是一下轻咳,人也缓缓歪倒在紫金交椅上,闭著眼睛,竟然晕迷过去了。

  曹瑞这才发现,皇帝胸前漫著深浓的血迹,想必今日弓马劳累,昔日被聂震所击的旧伤因此崩裂,只是靠意志力一直强忍著,到这时候终於抵受不住。

  他大骇之下,连忙通传御医。

  想了一想,又厉声吩咐传令的小太监务必镇定和保密。那小太监被他疾言厉色呵斥一番,吓得煞白著脸传太医去了。

  曹瑞又著另一人速请太後。

  聂琰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中十分混乱,一会是父皇温暖的大手,一会是母後抱著童年的他在柔声哄著睡觉,一会是小乔说:“陛下有甚麽过不去的心事,要这样自损?”,一会又是梅小姐说:“我纵然要动心,也要喜欢横绝四海的英雄儿郎,怎麽会看上那没用的色鬼。”

  就这样,一生的快活和伤心,都在梦里辗转浮沈,渐渐化作一片寂寞的空白。

  後来这些人影都慢慢淡去了,倒是有个温柔的声音对他不住道:“小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啊,你为何不肯爱我。”

  聂琰头痛欲裂,勉强回答:“你胡说,你的心……都是假的,都是害人的。”

  那个温柔的男人笑了笑:“不,小琰,我不害你。是你,是你害死我……是你要害死我……”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聂琰愤怒地哆嗦著说:“你侮辱我母亲,又侮辱我,还觊觎帝位,苍天也决不容你猖狂!”

  那个男人只是不住地笑,虽然笑得欢畅,聂琰不知怎麽的听出了些凄苦的意思,忍不住闷哼一声,心里犹如被人狠命拧绞著。

  那声音慢慢低微幽咽了下去,然後不大能听到了。

  皇帝觉得整个人都要窒息了,不住喘气,心里更是绞痛得厉害,犹如即将四分五裂一般,他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直直坐了起来,一下子惊醒。

  “啊……”小皇帝发出一声微薄的叹息,迷茫无神的眼睛环顾四周。

  战战兢兢的太医跪地欣喜道:“陛下醒了。”这太医姓薛,是曹瑞新近从江南请来的能人,医术十分了得,堪称国手。

  聂琰这才发现,身上伤口已经重新上药包裹,嘴里还留著药味。怪不得刚才那麽痛,裹伤自然会痛的,才不是……为了聂震。

  他疲倦地挥挥手:“我没事,歇几天就好了,你下去吧。”

  那薛太医犹豫一会,本待退下,忽然跪地磕头说:“小臣有事,冒死也务必禀报陛下。”

  聂琰一怔,皱眉问他:“怎麽?”

  薛太医低声说:“陛下此疾,想是之前受了极重内伤,调养又不得法,陛下还私下苦练弓马武备,并且……”他犹豫一下,不敢直说皇帝病中行房太多,十分折损身子,於是委婉道:“病重之际仍然劳动频繁,是麽?”

  聂琰点点头,隐约听出不对,又问:“不妥麽?”

  薛太医又问:“陛下是不是经常心情抑郁急躁,咳嗽不止,冷汗频繁?”

  聂琰又点点头,知道下面绝无好话,缓缓道:“你直说吧,寡人不是忌疾讳医之主。”

  薛太医悄悄擦去额头冷汗,一狠心道:“陛下伤势凶险,此後要善作保养,尤其不能沙场奔波,不能弓马劳顿,否则……只恐寿促。”

  聂琰心里一凉,不动声色盯了薛太医一会,见他神情坦荡,倒无话可说,就这麽痴了一会,淡淡一笑:“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於是吩咐曹瑞打赏了薛太医,送他出门。

  曹瑞送了薛太医回来,见皇帝还在出神,不安道:“陛下,薛太医虽然莽撞了些,也是关心陛下龙体,还请陛下善自珍重才好──”

  聂琰本是志气冲天之人,被薛太医一说,自己也明白身子是大不如前了。自从被聂震重伤囚禁,每日折辱不堪,身体算是从此垮掉。难道,他真要背著这些雄心黯然一生、无所作为麽?

  他沈默良久,双眉一掠,朗然一笑:“罢了,男人大丈夫,活这一生,自当有所作为。为了区区小病从此一蹶不振,那可不成。”

  曹瑞小心地说:“可是陛下这伤势老不见根除……”

  聂琰笑道:“慢慢调养就是,该作的大事一样不能停。朕要的是光照千古,决不作庸碌无为之人。”

  曹瑞见他笑得豪爽,一时倒不好再说什麽,心想:只好回头多多询问薛太医,把他留在皇帝身边长期侍奉,平时多加小心。身为下臣,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聂琰话锋一转:“聂震的後事,你传下去,照著朕说的作了麽?”想著聂震,心里百感交集。

  这个人,教他文韬武略,却也害了他一生,让他的命运截然不同……

  曹瑞心想:“果然问起了。”暗暗叹息,踌躇著说:“老奴适才接到杨弩的急报,正该禀告陛下。只是陛下适才病著,不便打扰──”

  聂琰听出毛病,喝道:“说。”

  “摄政王还没有死。”曹瑞擦了擦冷汗,战战兢兢地回答:“杨弩不敢擅自作主,暂时用药吊著摄政王性命,留在家中。此事至今秘而不宣,如何处置,请陛下示下。”

  聂琰身子激烈地颤抖了一下。

  哢嚓一声,却是他不知不觉用力过重,捏碎了紫金镂花交椅的木扶手。

  死一样的窒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静静道:“既然没死,他也不用死了──”

  聂琰缓缓一笑:“让杨弩废掉他武功,把他送进宫调养。外面……依然厚葬摄政王。此事由你亲自办理,不要闲人知道。”

  曹瑞心下一惊,听出了这话藏著极重的血腥味道,忍不住微微哆嗦一下。

  “遵命,陛下。”老太监卑微地一礼而去。

  摄政王忽然谋反,成为这年秋天轰动一时的大事。

  经过圣明天子的果断处置,聂震的造反被消弭於无形。皇帝念在聂震昔日辅佐朝政有功,并未罪及英王府宗族,只是赐死聂震,废除王爵,以聂震幼弟为危候,著京城闲居。又以老王妃暮年丧子,恐惊痛过度,下令让老王妃入宫侍奉太後,互相作伴。从逆的几个大臣都被赐死,但也没有罪加妻儿。英王府昔日军队由梅易鹤、杨弩等五人分开掌管,为安抚军心,另有赏赐劳军。

  一场惊天动地的政治风暴,就这麽被少年皇帝用和缓的手法化解了。

  皇帝从此亲政,因为琰帝已到了婚嫁年龄,接受大夫兆文庐所请,迎娶兵部尚书梅易鹤之女为元後,又以龙穰将军杨弩之妹为贵妃。帝室与功臣结为亲家,无疑是短期内稳定政局的重要举措。皇帝一日迎娶二女,堪称双喜临门。整个朝廷也感染了这股喜气,显出生机勃勃的气象。

  不过,下过册立後妃诏书之後不久,皇帝又娶了一个郑丽妃。这个妃子出生并不显赫,只是京城一个布商之女,进宫也没什麽排场,几乎是无声无息就成为了侍奉龙庭的黯淡一员。

  为了迎接梅後与两位妃子的到来,皇宫大事修整了一番,於是梅後居昭阳殿,杨妃居留秀殿,郑妃地位最低微,居住的地方也比较冷僻,却是昔日囚禁英宗废後朱若华的和芳斋。

  皇帝大婚之後,梅後杨妃均沾雨露,各占上林春色,不到半年双双传出喜讯,都有了身孕。只有郑妃,避居和芳斋里面几乎不肯见人,连梅後和谢太後那里也不曾朝拜过,如此性格怪异,自然不能讨好。皇帝也不去看她,由得这女子自生自灭。如此大半年下来,梅後杨妃几乎忘记了和芳斋里面还有一个古里古怪的妃子。

  和芳斋中日月长,来得最勤快的人,居然是薛太医。每次匆匆来去,面带忧色,分明遇到极大的难题。

  宫中都传说,想必那郑丽妃带著什麽恶疾,不知如何被选入宫中,因病不能侍奉皇帝,全靠薛太医每次的药方吊著她性命。

  只有太医薛远之心里明白,和芳斋中藏了一个怎样惊天动地的秘密。

  只有太医薛远之心里明白,和芳斋中藏了一个怎样惊天动地的秘密。

  很少人知道,有时候,皇帝深夜处置完毕政务之後,会匆匆到和芳斋看一眼。帝王不知道基於什麽考虑,不许宫人外传此事。似乎对於皇帝而言,看望这个低贱古怪的郑妃令他感到屈辱……

  秋去春来,和芳斋一如既往的空庭寂寞,少年天子一如既往的来去匆匆,那个神秘古怪的郑妃却一直悄无声息。

  一灯如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支出碧纱帐,被薛远之按著脉门细细诊脉。

  侍儿眼睛也不眨地看著温雅稳重的青年太医,小心地问:“薛爷,这次的脉可好些了?”

  薛太医沈吟道:“脉象略强过之前,阳气渐盛……”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说:“陛下驾到。”薛太医连忙跪地迎接。

  聂琰缓缓而入,这大半年时间一过,他脱离软禁,处置朝政雷厉风行,整个人一扫浮华轻薄之感,却多了威严冷峻的帝王霸气。只是之前身子折损太厉害,无论薛远之怎麽开方子调养,聂琰的脸色都是一种苍静的月白色,加上朝政繁忙,他越发清瘦了些,少年时候秀丽明亮的容貌清减不少,只觉五官深刻如雕塑,双目微一转顾之间,当真是明锐如电光,令人不得不为之低头。

  薛远之身为皇帝最总要的御医,虽然经常伴随驾前,一见皇帝直视过来,仍然有心惊胆战之感。

  聂琰看了看他,又看看碧纱帐中那若隐若现的瘦削影子,最後眼光落到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上,缓缓问:“薛太医,他今日如何?”

  薛远之老老实实回答:“脉象稳定不少,只怕快要醒来了。”

  “要醒来了?”聂琰淡淡反问一句,一步步走到帐前。

  皇帝的心事向来藏得很深,薛远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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