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杜鹃牵走的这匹青棕马,是难得的千里马。只是,一马二女,想要躲过巴人的穷追,谈何容易。驾着骏马,疾风飞驰,一心顾着摆脱身后满眼仇恨的巴人,马儿偏离了大道,两人亦不知。
才险险逃过了巴人狰狞的追击,马儿竟在一棵老树前警觉住蹄,半身而起嘶嘶长啸,把两人重重的摔落地上。
二人跌落在地,相互扶持而起。青青反应敏捷,顾不得喘气平息心中慌怕,匆忙稳住马儿,拉过马缰,才要重新上马。却被杜鹃伸手拉住,疑惑的转头,顾不得身上摔得疼痛,青青着急疑问:
“青青草,怎么了?”
杜鹃面色凝重的看着前面说道:
“前面是断崖。”
青青循着杜鹃的视线望去,才发现前方空旷得有点诡异。原本畅通无阻的大道,忽然断了头。正要抱怨,忽闻身后马蹄声近。二人相视一眼,无暇交流商量,撒腿便跑,果断跑向一边的百年老树。
身后密箭如雨,追兵未到,利箭已飞驰而来。青青无比庆幸当初杜鹃误打误撞牵走了予南王的爱马——若非马儿跑得快,她们早在巴人策马追来时便遭雨箭射中。此刻躲在树背,看着利箭从旁边飞过,才后怕的抚胸平慌。危险近在眼前,不曾留给两名弱女子半分喘息的机会。伴随着咻咻箭声,身后马蹄渐近。
敌人在后,箭雨飞来,前有断崖,无路可逃。纵是武艺高强之人,亦难脱险。两名缚鸡尚无力的弱女子,险中求生,谈何容易。心中,恐惧到了极致,再无退路。跌坐在大树前,青青突然抱头痛哭。
“青青草,我想回家。”
用着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哭丧音调,青青百般委屈的大哭出声:
“我不喜欢这个鬼地方!时常生乱!乱七八糟!乌烟瘴气!没有一点安全感!我以前的家乡,稍微多几个人偷盗抢劫,人们已大叹世道不太平。可如今这里,算什么!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还有那些男的,大度能依赖的,昏迷逃难中!健康能挡险的,小气散走!还有那个鬼杨问,空有一身好本领。危难时刻说不见就不见!都说英雄救美人。我们虽无倾城貌,也是各有独特韵致的!为什么关键时刻还要靠自己死里逃生?!”
“青青,我也想回家。所以我们不能放弃。”
杜鹃轻轻回了一句。眼底,濒死的慌怕,聚敛成了前所未有的平静。抬头遥望着漫无边际的苍穹,似在绝望,又似在坚持。
或许是受杜鹃的沉静感染,又或许是故意的发泄已让心情舒畅,青青抑住眼神的闪烁,努力镇静道:
“青青草,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我好后悔只会背奇门阵术的口诀,没向独孤铭请教。”
一语惊醒梦中人。静静沉思片刻,杜鹃深吸一气,冷静出声。
“青青,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独孤铭曾在她面前设摆过阵法。那时,她负责读念,独孤铭在一边盘算摆阵。青青会意,闭目将灵光闪过的字句背诵而出:
“中盘八宫布八门……”
危难里,杜鹃借着半懂的阵法,镇静合算,专心排布,将独孤铭曾教的方法用于摆列新阵。纵然技法生涩,依然挥手从容,无视身后已然收箭逼近的巴人。危急关头,她无比感激独孤铭那时的用苦良心。
此时此刻,杜鹃终于懂得——为什么最近一个多月里,独孤铭要她念得最多的是奇门遁术的书卷。他一定早已预知动乱,提前教她逃生自卫的办法。
“伤门破,兵者惧……惊门异,恐乱生……”
青青时而默契的在杜鹃思索停顿时补充所知;时而着急的往后探看。眼看那一张张携带危险而来的脸逐渐靠近,那咄咄逼人的气氛压得人更加恐惧,青青满心绷紧的看着镇定掐算的杜鹃。
时间在飞速的拉近危险,可努力思索的人似乎遇到了阻塞,怎么也冲不破。青青频频回头,越看越着急,仿佛拉弓持箭的巴人就在眼前。来不及等待,青青着急抓住杜鹃的手:
“青青草,我们不是独孤铭,放弃吧。反正你已不要殷宇了,我陪你跳崖自杀,壮烈而死的结局总比射成刺猬好。说不定死后有奇迹,你跟我穿去了现代,多好!”
说罢,看也不看正要抬头说点什么的杜鹃。借着大树的阻挡,一把拉起杜鹃,拼尽全力往前方悬崖冲去,闭着眼就往下跳。于是,两抹纤细的身影,尚未等到身后如雨的飞箭追来,便跳下了万丈悬崖……
宛若春花般绚烂动人的杜鹃,就这么死了吗?抑或应了青青之言,到了新的地方?无人知晓,身后追至悬崖的巴人只知,万丈悬崖,悬崖万丈,她们必死无疑……
☆、116尾声之一曲天下(1)
空旷的郊野里,有一鼻子尖尖、头戴黑尖高帽的老妪,一身黑袍,双手瘦弱见骨。她拄着一根奇怪的拐杖,拦着某个鼻子朝天、对她故意视而不见的人。
“你偷走了我的灵力,我是来算帐的!”
老妪拐杖一抬,戳向那个下巴对人的恶女。恶女一时不防,被戳个正着。她摸着生痛的下巴,扬起眉生气道:
“哼!好啊!一起算!是谁故意扰乱隧道,将我骗到这奇怪的巴蜀国,还误导我说是什么时空出错,还我真以为是到了史书不存在的朝代里。”
“如果让你知道身处何处,你这不受约束的野丫头还不将历史搅得天翻地覆!”
手里的拐杖使劲往地上拄了几下,足够表达自己的严肃警告后,黑袍老妪忽然转了转手中的拐杖,直直向十青青钩来——
“菁丫头,玩了十几年,足够了。今日归期已到,跟我回家。”
应是早已熟悉老妪钩人的技法,十青青一个轻盈的闪躲,便避开了拐杖的威胁。还十分得意的回头算账:
“哦!我知道了。笨杜鹃阵法失灵,是你在捣乱!逼得我们跳崖,好让你打开时空之门,抓我回来!”
“菁丫,请你记住,你是未来人,不能干扰历史!尤其是最受人瞩目的历史!”
“姥姥您错了!我是巴寡妇!是留名青史的巴寡妇清!那个时代早就给我预留了参与历史的位置!我的作为,就是巴寡妇清的作为,并没有违背历史啊!原本只是想见识一番就回去,但既然我是巴寡妇清,一切就不一样。秦始皇专门为我建了座怀清台!单是这个,无论如何我也要留下,过完瘾再回去。”
十青青便说边往后退,根本不受威胁。等退到了安全的距离,便头也不回丢下至亲便跑了。
“菁丫头,你想作古想疯了,是吧!谁说你就是巴妇清?!”
姥姥恼她的执迷不悟,追着她的背影喝了一声,手中的拐杖恨很的往地上一拄。恨不能将她敲醒,便只好敲向无法躲避的地面,将那沉默的大地,当作是某个恶女可恶的嘴脸。
清心茶肆。那些曾经从王城里逃难出来的人,来到西部这片富足却陌生的蜀地,每每看见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总会心动停留,走进茶肆,重拾往日的热闹。
如今的清心茶肆,据说是明砚帝主授命重开。意在重现昔日古城的自由、安逸、热闹,让西迁的蜀民在新环境里尽快找回熟悉的安定。掌柜伙计还是原来熟悉的面孔,只是少了一份过往的奸诈。
这里,尽数重现往日明砚王城里各色的生活娱乐。当然,茶肆依然保留着散播消息的优良传统。而杜鹃,依然是消息的主角,依然成就了茶肆的热闹。
即使所有避难而来的蜀民,听闻杜鹃曾试图逼迫段明修挟持明殷帝涉险救父。一度议论纷纷,听见这个名字就会愤怒排斥。可是,每番听来杜鹃最新的消息,众人只会对这个名字更加痴迷。更加期待下一次的探听。
茶肆里,专门请来歌女,反复翻唱杜鹃在北地里风蜚不绝的歌曲。于是,清心茶肆,再度因为杜鹃生意火红。有人再忙再累,每日总会准时出现在茶肆二楼,探听杜鹃的消息。
茶肆的二楼里,有人一边等人,一边将面前的几杯茶水倒来倒去,玩得不亦乐乎。瞧见有人走近,欣喜抬头,发现不是要等的人,又自在低头,继续玩茶。古颐径自坐在那人对面,抢过她手里刚倒空的一只茶杯,斟了一杯热茶。将茶壶推向旁边一同坐下的两个同伴,随即看着她,故意针对道:
“喂,我已按照阿然的吩咐准备好一切,甚至在秦境,也替你物色好了店铺。为何还迟迟不走?”
手边的茶杯陆续被人抢走,那人玩趣尽失,双手支腮,脾气极好的叹道:
“时机未到,你瞪我也没用。李观云一日不死,我的计划一日不能生效。”
她的苦恼太惊人,只是敢上前与她同坐的,皆是见惯了她的怪诞。没有一人被惊吓到。古颐颇感同情的看向旁边不恼不怒的被诅咒者,故意挑拨:
“李云观,你怎会娶一个存心咒你死去的妻子?她分明贪想你的家财。”
话音一落,只见那人伸手一推,啪一声,一只茶杯被她放得老远。长手一收,迎上古颐满眼嘲谑的等待,她居然朝他礼貌一笑。反常的表现令古颐疑惑不解,好奇的凑近,观察恶女难得的不计较。
“殷平侯,别研究了。她是叫你闪一边去,别在这里挑拨离间,坏她幸福。”
坐在一边自在看戏的杨问,好心的提醒一句,谁知立即被人从旁打断:
“李观云,你不死,我就成不了寡妇。不是寡妇,去了秦国,也成不了大器。你告诉我,近日可有什么病痛,我帮你加重病情,好不?”
坐在杨问旁边的人,直起身子霸住了大半张桌子,隔挡住他与古颐之间的目光交流,对斜对面的李云观关心询问。
“谋杀亲夫,只为得一个寡妇身份?李兄,立即休了这个恶妻,我介绍她嫁给朱西镇的康员外,蓝玉说他命不过五日,家财富甲一方。”
与恶女青青玩作对,乃被古颐视作人间乐事。怎甘心冷落一旁。
“不行,不是李观云,我成不了丹砂寡妇。李相公,为了你亲爱的明砚朝,为了大难不死的我,你必须牺牲,英年早逝。”
忽视古颐的捣乱,青青继续煽风点火。
“杜菁菁,你要李氏寡妇的身份,我成全你,云观会做出牺牲。”
一把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引得青青兴奋回眸,晶亮的看向终于出现在二楼梯口的君傲然。
“殷宇,无论何时,你都是最体谅人最聪明的一个。也只有你,最配杜鹃。”
向来肯把青青的话认真思量的人,除了杜鹃,便只有君傲然。所以,偶像出现,青青倍感亲切,殷殷看着他从容走来。
“君傲然,你被十青青的蹩脚医术治坏脑袋了吗?云观是游走巴国的暗卫,少了他,明砚朝损失惨重。”
古颐不知他的图算,故意夸张,制造惊恐。
“你当真舍得处死李观云?”
“云观的牺牲,只是不出现在人前,不需要死。”
很善良的说明用意,没有像古颐那样捉弄,青青发现自己越来越欣赏杜鹃的殷宇。
“假死。好办法。李观云,你原来不用死。哦!不对,你不真死,我岂不一直嫁不了人?”兴奋才起,失望又生,青青笑容满面,语气却变化莫测。
“青青,你放心,你只是我李云观的挂名妻。无论何时想嫁,我都满足你。娶你,是应一个友人的要求。我曾欠他一个人情。”
李云观温和的说道,认真正经,没有一丝责怪和戏笑。
“李兄,是他吗?”
杨问忽然惊讶的问道,双目炯炯有神,宛若提及的那个他,是他尊敬敬仰的神。
“你也是受他所托?”李云观了然,不答反问。
“嗯。我也欠他一份情。”
杨问激动的点头,引得青青莫名其妙的扫看了一眼。只是,好不容易等到殷宇出现,她有更加重要的好奇,没兴趣理会这两人的古怪。何况,此刻茶肆一楼的戏台上,琴音骤响,热闹的茶肆里瞬间消减了大半的嘈杂。
岂曰无家,与子并肩,屈遮檐下亦欢娱;土下筑新巢;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薄薄衫衣亦暖心;笑迎寒霜降;
岂曰无人,与子共车,颠沛道途身亦安,结伴觅归途;
岂曰无食,与子分羹,每餐食粗腹亦饱,野葛胜珍馐。
……
戏台上,有人拨动琴弦,缓缓而歌。俗易的歌词,瞬间赢得了众人的认真倾听。
☆、116尾声之一曲天下(2)
一曲听罢,楼下有人意犹未尽,却又不满意的摇头:
“不是,不是。这不是原来那首天下。”
“客官,您在这里听到的,是最完整的一曲。歌词一字不漏,曲调是当时借琴乐师用心记下,事后慷慨赠与本店的。怎会不是杜鹃那曲感动秦军的天下?”
“歌词是完整,曲调亦相近。但,不是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