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柳叔说,杜相临时转了路线,打算带领秦人绕进巴人靠近砚南郡的秘密藏地。巴人骁勇凶悍,到时恐怕会迁怒于杜相。予南王如今随着湘神女回了古城对付巫族。杜相独自防备巴人,又要应对秦人的怀疑,情势太凶险,段某要赶去相助。十青青,请让杜鹃放心,段某一定竭尽全力保护杜相安全。”
杜鹃认得出,这是他一如既往的清淡语调。她是一直这么认为的,只是今天,终于用心去听的她才感觉到,语气中藏起了许多的渴盼。
“是杜菁菁!”无论何时何地,十青青都坚持着这个好不容易争回的名字。
“那是杜鹃的名字,你学不来她的韵致。送你只会糟蹋了名字。十青青比较符合你的形象。”
他掩盖心情的本事很高超,明明是在护卫她,语气听来冷淡得像在打击青青。
“青青草不肯改口,因为那也是她的名字。你呢?否认我是杜菁菁,只为帮她坚持。是否有点过份!”
十青青又开始了她的名字保卫战,只是此刻争论的对象换了人,但比起主人,态度更加坚定。
“杜鹃,冬雪,杜菁菁……她无论唤作什么都让名字听起来别有韵味,因为她用气质活化了名字。而你,只有十青青一名,你能添色。十青青,想关心杜鹃,就好好医治傲然吧。他醒了,就能回报杜鹃的深情。时间紧迫,段某告辞了。”
说罢,段明修牵过一边的骏马,飞身骑上,马缰一扬,坚毅的策马离去。全然不知,他一心关顾的人,就在身后,感激的看着。
杜鹃原本想上前说点什么。可是,靠近了,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畏惧。亏欠太多,对他,一直都只有空口承诺。怕自己说的话太轻浅,不能回报他的关护。所以,只敢默默在背后感激的看着。
“青青草,原来你也在啊。是否觉得,段明修跟你爹作风很像?一样年少得志,一样才高受器重,一样的风骨。我想,你的个性跟你娘也很像。你娘跟你爹,感情深厚,却留有遗憾。你跟他凑在一起,不是可以完成你爹娘无法完成的想望?”
或许是察觉到杜鹃凝望的视线里有着不同寻常的情意,青青十分识趣的在旁煽风点火,努力的让杜鹃对那个远去的人多生几分好感。
“青青草,段明修是真正的君子——爱护你,却不来打扰,以君子的方式守护着。一直在你身边默默的支持着,陪伴着。就如你守在殷宇的身边,不求回报。”
“你不是一直向往民间作歌吗?如果你是善琴慧女子,那么段明修就是那个善作诗歌的才子。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足以让人由衷生慕。你或许对他还没有男女之爱的感情,但却十分慕爱他的才气,他的诗,配上你的琴,会是世上最动人的诗歌。你的理想里,加上一个段明修,岂不更加精彩?”
☆、115 结局之穷途
柳叔走了,段明修走了,予南王分派而来的侍卫也跟着走了。他们,都循着同一个方向而行。余晖和蓝玉,早在柳叔宣布把明殷帝带回时,便已护着昏迷的君傲然急急往西走。看见杜鹃居然循着他们的身影追了来,蓝玉忍不住停下脚步,蹙眉质问一句。
“杜鹃,段明修走了,你爹派来的人也走了,你为什么还在?”
“因为笨杜鹃的眼里,只看到殷宇啊。”
青青跟在杜鹃身边,似乎不高兴看到蓝玉寸步不离的护在君傲然一边,存心要气她。
“我朝明殷帝主有令:蜀国西境,杜鹃父女不得踏入半步。边境守卫若见二人行踪,立逐之千里,不得因任何人徇私半点!”
“胡说!你们陛下待她情深,不惜以身涉险,护她爹爹周全。才不会拦挡她的去路。速速让开!”
“杜小姐,这的确是陛下的命令。出事前,陛下一早预知你父女二人的图谋。曾慎重交待,古城一旦事变,可秘密引导蜀民西迁。并严厉声明,杜氏父女是此番动乱的罪魁之一,不得入境。请莫跟来,以免边境守卫为难。”
“呀!青青草,殷宇怎么回事?恨你与爹爹合谋消灭明砚朝?于是怕你父女目见西地富裕,再度拱手卖与秦国求取荣贵?”
因着余晖的解释,杜鹃径自陷入沉思,全然不将青青的乱猜听进心中。原来,他早已知道爹爹的意图,更知巫族与巴人的图谋。明知爹爹要放弃他执掌的小朝廷,还以身涉险帮她的爹爹化险为夷。这份关顾,足以抵消过往的种种伤害。
静静整理好情绪,许久,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清澈的看向余晖和蓝玉:
“蓝姑娘,余大人,杜鹃会如陛下所愿,绝不踏入西境半步。只是,临走之前,请让青青再看看陛下的情况。顺便让杜鹃再见陛下一面。以谢今日连累之罪。”
听见杜鹃以医治为由,蓝玉再恼恨,也忍住不发泄。示意余晖将君傲然扶坐在一棵大树下,便径自走开了几步,留给杜鹃和青青接近的空间。余晖亦识趣的退开一段距离。
青青率先走过去,蹲下身认真的观察了一会,才放心的掏出针包。瞧见杜鹃立在身后默默注视,忽然想起跟段明修争辩的授受不亲,于是一手拉近杜鹃,抓起殷宇的手往她手里一塞。
“青青草,抓好,日后好无憾。我教你拍拖第一步——手挽手,心连心。”
杜鹃终于有机会走近始终昏迷的人,哪里留意青青的故意。握着微凉的大手,感觉陌生又珍贵。他靠树半坐着,头斜斜的倚着树身,双目紧闭。或许是青青离宫前的几针,替他理顺了混乱的经脉。此刻细细看来,已找不到一丝痛苦的神色。若非气息太虚弱,旁人或许以为他只是安静的沉睡着。
手指缓缓收紧,悄悄的抓住他的气息,杜鹃静静的凝望着,看着青青手持银针替他疏导经脉。不知过了多久,青青忽然急急收起了银针,十分干脆的说:
“青青草,不好了,殷宇元气大伤,尚未来得及调理,又匆匆奔波。如今生命气息微弱,银针续命已难凑效,情况十分糟糕。这里荒山野岭,无药无锅。我只能用针替他维持一个时辰的安稳,还是让他们快速把人送回安全之地,煎取汤药稳固元气。否则,生命垂危。”
说罢,霍然起身,走向蓝玉,一本正经的交待什么。杜鹃蹲着不动,凝视着双目紧闭的人,轻轻开口:
“殷宇,逐巫复国,在你心中,早已勾勒雄图。当日你未及帝位,权轻人薄之时,我便已领略你傲人的处事风采。原以为,权柄一握,你便如鲲鱼化鹏,展翅翱翔,以你之通达敏慧拯民于各种困固中。
谁知,你尚未来得及一展身手,让百姓识你之高智,便受制于巫族之毒。毒方有所抑制,又被巫族散播的流言毁了你初愈的自信。今日更被人害你昏迷不醒。
殷宇,青青说——所谓高人,只在关键之时救人于危难中。上天是否爱惜你才智之高,不舍得让你面对那么多琐碎杂事,贬低浪费你的才华?所以才用苦良心将你藏起,待到最关键时,才放你归来解民于难?
如果是,那亦已合时机。如今王城纷乱,巴人煽动,秦人疑怒,北民惶恐。蜀国子民正处于危难中,许多人等待着你清醒的拯救。为何还不起来?为何还要伤心沉睡?
殷宇,你的母亲,没有令你失望。为了替你挽救古城,她毅然涉险。快快醒来,替她挡护危险。还有许许多多的蜀民,亦未弃你而去。听闻王城有难,隐居明关的有志之士,纷纷想方设法转移秦人视线。无辜的老百姓,宛若惊弓弱鸟,慌乱奔走。请你起来,护他们周全。”
她还在低低呼唤着昏迷的人,鼓励着他振作而起,余晖已听蓝玉的吩咐过来接人。杜鹃深深看了君傲然一眼,才毅然起身,朝余晖礼貌示意后,郑重道:
“余大人,陛下安全,有赖你的关护。他日陛下清醒康复,请代杜鹃致谢——谢他以命护我爹爹的周全,更谢他周到的关护。另外,陛下涉险救我爹爹一事,回去请对外散布——是杜鹃逼迫段大人而为。段明修有辅君治世的绝世才华,不能因为这件事,遭蜀人排斥。他,日后清醒,亦才容易得民心。这两位,是予南王信赖多年的精卫,会助你们安全回去。”
她边说,边示意段明修留下的两名侍卫过来帮助余晖。蓝玉闻声回头,看了看,立即走上前对杜鹃道:
“你虽可恨。但阿然曾再三叮嘱余晖,无论什么情况,都要护你周全。如今情势,哪里都不安全。你的身份,更会招徕危险。只是此刻救治阿然为要,余晖必须护着他赶路。他们两个,留下保护自己吧。不论你要往何方走,都请小心。”
“多谢蓝姑娘关怀。杜鹃虽无寸铁,不懂武艺。但只要沿着大道往回追,便能与爹爹会合。往西路途,或许身后还有追兵。请让他们相助,速速往西赶路,替陛下争取时间医治。”
说罢,深深一揖,坚定心意,等待着余晖与蓝玉的出发。觉得杜鹃说得有理,蓝玉亦不矫揉推却,十分爽快应声:
“好,恕蓝玉无情。请保重。”
目送蓝玉一行人匆匆离开后,因为着急爹爹的处境,杜鹃与青青共骑一马循着段明修离开的方向扬鞭追去。
“青青草,我们为什么不跟着往西?那番话,多半是蓝精灵和余晖合谋骗你。殷宇一定会醒的,有他维护,没人敢瞪视仇恨我们。”
路途中,青青坐在杜鹃身后微微怨责。眼见即将到达岔路口,杜鹃缓缓放慢马速,坦然回答:
“青青,他虽大度,我却大感愧疚,无颜出现在他面前。”
“你对殷宇用心良苦,哪来的愧疚?”
青青不赞同的反问一句,杜鹃抿嘴不答,专心的驱马前行。奔至原来分别的岔道口,她不经意的抬头望砚南郡方向眺望。忽然瞧见弯曲的小道上,有一纵巴国服色的人马往这边急速奔走而来。连忙勒住马缰,转头对身后抱腰的青青不动声色道:
“青青,去治好殷宇,再来找我,好吗?”
青青不为所动,松手打了杜鹃一下,伸手指向由远而近的马队:
“笨杜鹃,扯谎之前先调转马头。我曾跟着李云观去过巴国。巴人的服饰我见过。他们从砚南边境抄小道而来,估计是你爹已带领秦人入了巴国秘密藏地。部分巴人闻风逃脱,从砚南边境绕了出来。你怕他们往殷宇他们的方向逃难,想丢下我独自引开他们?”
心知青青敏锐,骗不过,杜鹃只好坦白承认。
“殷宇他们正在西边赶路,若是巴人追上,知道殷宇的身份,必定不顾一切抢夺回去与秦人交换条件。我必须引开他们。”
“这个三岔路有三个方向,一往西,一往东,一往北地。北地是秦军大本营,东面过去,是秦人赶去的巴境,他们冒险从砚南郡方向逃出,断不会再往这两个方向。你有什么办法引人家再走绝路?”
“只要他们知道我是杜鹃,是杜元介的女儿,他们必定追来。”心中早有主意,杜鹃坚定回答。
“笨杜鹃,穷途末路的巴人必定找你寻仇。人家合共数十人,武艺了得,兵器在手,个个恨你入骨。你区区弱女子,手无寸兵,必死无疑。”
杜鹃故意避开青青的数落:“青青,我不能陷你于难。”
“所以你要把我骗走,打算一个人送死?”青青不满的责怪一句。
眼看远处那行巴人越来越近,来不及解释太多,杜鹃着急的催促。
“快走!到殷宇身边去。”
“好!”
青青答应一声,当真如杜鹃所愿立即下马,她走得干脆,头也不回,瞬间没入西岔路口的丛林里。杜鹃勒了勒马缰,停在岔道口上,聚精会神的等待着马蹄声近,无暇目送青青远走。
由远而近的巴人,远远望见一素衣女子孤身驱马立于路中,颇感疑惑。生怕周边丛林有埋伏,巴人在二三十米外勒住了马,小心翼翼往这边观望一阵。才要遣人上前探问一番,忽见岔路一边丛林里窜出一抹淡影,朝着路中女子奔去。巴人警惕看了过来,看见那人不由分说的爬上素衣女子的马背,那人扬起声音迎风大笑:
“杜鹃,快点带我追上你爹杜元介!”
巴人一听,领头的人反应极快,立即对同伴大声说道:
“前面是杜元介的女儿杜鹃。杜元介引秦击巴,害我巴国无端招祸,失地千里。今日,我们要捉他女儿归国,逼迫杜元介退兵,替我巴国报仇!”
眼见巴人已挥鞭策马,杜鹃无暇他顾,只来得及回头朝青青感激一视。一话不说,握住青青伸来的手,挥手扬鞭。驾!一声清喝,骏马扬蹄,仰颈一嘶,向前飞驰。那匹曾与她们共度患难的棕马,待巴人闻声追来时,已载着两抹纤影扬尘而去。
虽说杜鹃牵走的这匹青棕马,是难得的千里马。只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