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的指责,听得杜鹃心中堵塞难受,勉强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掩盖住喉间的哽塞,直到感觉稍好,她才故意平静的说道:
“青青,我没有强迫他。他若令人失望,我比谁都支持推他下来,我们的谋划,若不是你,便不会中途夭折。”
因为洞悉杜鹃无所谓背后的忍耐,青青气鼓鼓的驳道:
“借口!所谓谋变,你其实是想借着某个激烈的契机警醒殷宇。借着故意制造的严峻,是坚信他会竖起斗志重挑大局。你若存心谋反,那日便不会借着我的催情药激醒他。我更不会费尽心神写下妙词绝句,调配融情良方。”
轻轻眨了眨眼,杜鹃淡淡的回答:
“是,我只是要警醒他。他是明砚朝的帝主,我不能忍受他视朝廷政事如儿戏。勉力警劝,是理所当然。”
“你是要告诉我,为了送给明砚朝一名你认定的君主,你甘愿舍弃与你情投意合的殷宇?笨杜鹃,殷宇被你害得好可怜。”
“不是,我的决定,跟他的身份无关。我们只是不合适。”
不知是碍于段明修就在身旁,抑或是心意果真如此坚决,杜鹃回答这番话时,目光十分平静。双目瞟向一旁沉静聆听的段明修,青青一面的不认同。
“情投意合,相互钟情还不合适?他就合适吗?”
“对。所谓合适,不在乎钟情与否。若是彼此合适,就算一开始,是各不相干的清水白饭,在逐渐的相融相适中,便会慢慢酿成醇香的酒。自古夫妻感情,就如酿酒一样,乃在日久的相处中酝酿生成。殷宇和我,虽彼此有情,但他是金石,我如清水,纵然彼此欣赏对方的心性,喜欢与之共处;纵使清水一直溶裹着金石,金石也喜欢清水的浸润,但彼此始终不能制成醇香的酒。我钟情于他,但我想做的事,他不能伴我完成,他一心成就的追求,我已失了扶持之心。
许嫁段大人,并非我赌气之为。正如我爹爹所说,这样的夫婿,于我最是合适。虽然此时我对他尚无深刻感情,但我相信日久情自生。几乎所有的夫妻,都是在成亲那一刻才彼此相见相识,我已是幸运,能在此之前便得他深情的眷恋。此番,我是心意坚决,不再任你胡乱打断。”
纵然杜鹃道出一番情理合宜,令人哑口无辩的理由,然而再无懈可击的解释,对青青而言,都是愚笨荒诞的借口。因此,她听话,向来只挑着她愿意的来听。此番便是抓着自己认同的一丁点,开始锲而不舍的说服。
“你既晓得他对你而言,不过是平淡普通的白饭,殷宇才是你心慕神往的托付对象,为什么还要这么愚笨的彼此伤害?反而成就这个无关痛痒的人。”
“因为我也想跟其他人一样,为自己的人生酝酿一坛醇香浓郁的美酒,不愿作那孤清寂寞的清流,淡而无味就一生。”
心中虽苦涩,面上却仍旧平静,不敢流泻一丝的动容。只因,杜鹃很清楚,若要让自己心意坚强如铁,首先便要坚强的抵抗好友的游说。这是她唯一最坚实的理由,她更不能自存怀疑的说来。
“笨杜鹃,你始终不肯说真心话,殷宇就是殷宇,不是什么金石,只要你愿意,他一样可以伴你完成追求,甚至给你更丰富不断的灵感;是你一直强迫他固定在遥远的高位,不给他一分机会。你若舍弃了段明修,他最多黯然失望;但你如果放弃了殷宇,那个他会是心伤难愈,孤单寂寞很久很久。”
感觉有点对牛弹琴的浮躁和不耐,青青干脆的警告,显然杜鹃刚才的一番精妙的比喻说服不了她。打比喻的事物,信手拈来,喜欢什么,就扯什么来支持自己的论断。杜鹃的辩理风格,她再熟悉不过,根本不受蒙蔽。
为什么偏偏将殷宇比作金石。如果某人一定要自视为水,那殷宇便是那海纳百川胸怀宽广的深海,默默的等待着这股倔强的清流在兜兜转转后疲惫的投向大海温暖宽容的怀抱;段明修,最多只是山涧淙淙小溪,以其清幽惬意半途吸引了固执愚笨的清流,一时迷路停顿,偏离了奔向大海的路程。
青青心思清明,才思敏捷,若想回驳杜鹃,轻而易举,但一番绝不认同的争辩却可惜的埋没在某位懒人的肠腹中。只因,杜鹃一面的坚决顽固,让青青失了劝阻的气力,一心任由她固执己见,等待她自讨苦吃后会学乖。身体力行的实践,比自己苦口婆心的劝阻来得深刻有效。
看着杜鹃故意将她的警告当作耳边风,转面温和认真的跟段明修承诺。青青宛若泄气的气球,干脆别过脸。
“段大人,杜鹃当日的邀亲,虽有帮护当朝陛下之意,但也是出于欣赏,真心想嫁给你。之后杜鹃因为知晓陛下身中蛊毒,擅自毁亲。但是在这里的半年多,杜鹃一心只想帮他走出迷途,纵有情意偶生,亦从未有过偏想。段大人,一直以来,杜鹃都在心中为您预留位置,都在学习着装你入心。来年春天,请您留住追寻花灯的那份情意,如约来娶。”
“不必。”
段明修清朗的声音响起,那么爽快的拒绝颇有深意,青青才要回头责他卑鄙,乘人之危。谁知段明修已然看向杜鹃继续说话,澄澈的眼睛里找不到一丝恼人的杂质。
“杜鹃,一直以来,段某确实对你爱慕非常,每每听闻、见识过你的风采,心中对你的慕恋便增添几分。自你应诺连亲时,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得你青睐,段某因此感觉幸福溢满胸怀,再也不愿压抑心中的情感。时常憧憬着日后的美好。所以,当你突然中止了亲事,那一刻的失落确实无法形容。虽知你必是情有可原,仍然难过。
后来,看见你原来就在陛下身边,然后终于知道你的用心。虽你将自己的情意藏得很深,无人晓得。一次陛下无意的倾吐,才知你的到来岂止是愧欠的弥补。被曾经的恋人刻意遗忘,仍然宽容耐心的帮助他渡过一次次的迷茫,在陛下心智最脆弱、最受伤害的时候,是你不离不弃的鼓励宽慰了他。这样的你,更令我心生疼惜。只是,那一刻起,段某便知——你我再无可能。
赏月宴前你那番体贴的承诺,令段某十分感动。杜鹃,感谢你那般善良的关顾。我知道,你的每一番承诺都是真的。但是,你的这位朋友说得没错——从来,你纵是心中有所渴盼,面上总是大方的丢弃,委屈了自己也不在意。段某希望,你无暇关顾的那个自己,让我来找回。
杜鹃,从此,留一份心爱护自己吧。关顾别人的同时,也要有纵情满足自己情意的时候。就从你的亲事开始,让段某帮助你爱护自己一次,勇敢的选择你最想靠近的人,好吗?”
这番温和真诚的恳求,惊起了杜鹃平静的心湖。然而,向来沉静的女子,心中虽震撼,面上却仍旧是静雅的神色。倒是旁边懒得再劝的青青,早将开始时的讨厌忘得精光,听得如此合心意的话,欢欣的鼓掌应和。
“好!好!好!”谁知,被一旁静默好一会的人扫兴的打断了。杜鹃以为,自己一先的表达不够清晰,再度诚挚的解释:
“段大人,刚才留你在旁,就是希望你能听真杜鹃心中所想。对他,杜鹃确实藏有很深的私情,杜鹃并不是遇到小小困难就畏惧退缩的女子,应该争取的就算再难也不轻易放弃。纵然我爹爹早说了我与陛下是不可能的,我仍然努力靠近过,悄悄的试图改变过。但彼此放不下的东西太多,我不得不放弃。所以,毁亲而来,确实只为了帮他渡过难关。早在想你邀亲之前,我与他前情已断。”
“杜鹃,如今古城面临危机,你我都无暇整理私情。仓促之间,或许让你忽略了许多的感受。待危机过去,我们再讨论此事吧。”
段明修给出十分君子的建议后,知她与青青还有话说,便礼貌的告辞离开。
等段明修转身离开后,青青没好气的转回来,无可奈何,满脸失望恼怒的说:
“笨杜鹃,愚笨,残忍,无情,顽固……”
杜鹃淡淡一笑,十分平静的把心底的苦涩若无其事的说出:
“我只是想走一条新的路,放下心中的痴念,做出这个决定已是艰难。为什么下定决心勇敢说出之后,不但不得人支持,还被推回了原地?为什么想要解放心情也被人拦阻?”
她淡漠的笑语,让青青一时哑口。愣了几秒,才又无所谓的挥挥手:
“算了,我不管你了。怎么说都不听。这次我懒得再拦阻你。反正殷宇也不想要你,可惜就可惜。我来,是要告诉你,我要去秦国。”
☆、103 许嫁(3)
十青青劝人,向来只出三分力,以示她对朋友的关顾——若是成功,便是她苦口婆心相劝有功;倘若失败,她却会在心底暗自庆幸,一出好戏还能继续延续演绎,自己能大饱眼福。就如此刻,理直气壮的将劝阻的失败归根于主角的顽固执意后,某人便急忙转了话题,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
青青无心带过的一句,令杜鹃带笑的眼睛瞬间黯然。来不及扩大心中的难过,青青最后的一句,又让她很是讶然!悄悄收起情绪,关心的问道:“去秦?你不是前几天才应下李公子的亲事吗?你要反悔?”
“才不舍得反悔。如果没有李观云的家产,我去不了秦国。等亲事一完,我就走。”
再度恢复往常无所谓的轻松语调,此刻的青青,跟刚才的激烈反对截然不同,全无计较气恼之色。
“无亲无故,你去秦地做什么?”终于,杜鹃还是忍不住泼她冷水,顺便问出了最想知道的事。
“我去那里,圆梦啊!你曾有过你的皇后梦,我也有我的穿越梦。那里,有很多令我神往的人事,很多很多克制不住的幻想和想望。之前,就是受不住心里强烈的好奇和想望,我才不惜欺骗姥姥,动用巫术,冒险千里迢迢跑来。”
明知杜鹃不懂,青青仍旧说出。为了一睹大秦的扬扬风采,当初的她心意何等坚决,从来怕苦的她,居然积极勤奋不辞辛劳的学习储备与秦有关的知识,然后使计骗过了灵力无边的姥姥,任性的为秦穿越而来。
“你一定要去吗?”
听不懂!只知道她一定会离开!于是杜鹃有点留恋的挽留,想到多年的好朋友即将离别,远赴不知名的秦地,她心中满怀惆怅。
“你真舍不得了?那你应该珍惜我们短暂的相处时间,听听杜菁菁肺腑之言。秦国是个好地方。秦王嬴政比起这里所有的人杰更加有本事。假以时日,他会强大得让你们这里的人都闻之色变。说不定你们的明砚朝也会不复存在。所以啊,你别再逼着殷宇当什么苦帝,迟早,赢政会将他拉下来。好好和殷宇及时行乐,别辛苦委屈了自己,到头来却便宜了他人。若是你因一时任性嫁错了人,后悔的时候我可不会在你身边,终身大事,慎重决定啊,笨笨的朋友。”
十青青说来的话,向来毫无忌惮,杜鹃习以为常,尤其是听得她不过三五句,便又故意提及令自己心情起伏的人,杜鹃并不将之认真当一回事,只认做是青青的玩笑。
“那李公子呢?怎么舍得丢下他?”杜鹃想起无辜的李云观,忍不住提醒。
“呵!秦地那边,多的是比李观云更值得我好奇的人!那里也有一个聪明又愚笨的人,叫蒙恬。我早就想去会一会了。”
谈起向往已久的秦国,十青青眉飞色舞,没有丝毫的离愁。
“笨杜鹃,你不是很爱国吗?不如跟我一起去秦国走一走?”青青忽然兴奋的邀约,仿佛是不经意的,没有一丝令人怀疑的蓄意。
“去秦国?”
若有所思的杜鹃一时不察,完全没将青青的话消化,自然的重复念了一遍,让十青青以为她心有动摇,连忙卖力的继续吹捧秦地。
“对,秦国。你不是要光复蜀国么?再过十多年,秦将一统天下,你若笼络了强大的秦,偏安的蜀国自然安定无波。还能当皇后,而且是自由自在的皇后!秦王嬴政一直都没有立皇后喔!他治理天下的才略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若说服你爹爹跟去,肯定能让他如鱼得水,不会呆在北地尽受打击!更难得的是这个皇帝很会用人,不像殷宇,什么事都几乎要亲力亲为,把自己苦得像头可怜的牛!人家嬴政年年都颇有闲情的四处巡游,带着自己的精英班子在旅途上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办公事!如此劳逸两不误的皇帝,不正好合了你的意?就去那里吧!”
怂恿的话匣一开,十青青就兴致勃勃的说出一大堆令人半懂不懂的话,甚至已经立定心意要说服杜鹃跟着自己去!尤其想到有个跟自己情投意合个性相似的好朋友在路上做伴,一起去秦国掀风造雨,十青青心中无比兴奋,更是卖力的说服。双手,不知不觉,又圈住了杜鹃的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