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满了回忆的琴声里,仿佛夹带着熟悉的嗓音,低低回唱在静谧的夜色里,帮着她逐走心间的烦恼。
杜府东厢的书房里,杜元介负手迎窗,出神的凝听着静夜下飘来的故人曲。他的身后,金冠银带的贵气男子,英眉朗目,对窗而坐,沉醉在久违的舒心曲调中。
朦胧夜色下,杜鹃就这么弦随心动的弹拨着,将心情挥挥洒洒的融在悠扬的琴音里。全然不知,听着琴声梳理情绪、回忆美好的,除了自己,还有他人。直到被青青打断,动人心弦的琴声才截然而止。
“琴艺超凡的才女,为什么不和琴而歌呀?”
听不出褒贬的一句夸赞忽然扬起。青青懒懒的倚在入口处的亭柱边。未等杜鹃开口询问归来的理由,她已继续说话。
“我前几天才听说你从我抄录的乐府民歌和名人诗句中得了灵感,唱出了一曲动人的悲歌,止住了殷宇的发疯。快唱来让我听听吧。”
“即兴之歌,早已忘了曲调。隐约记得的几句,都是你抄录的名句。你若爱听琴,后日跟我一同离开明关,四处采风吧?”
“外面兵荒马乱,哪有人还有闲情唱歌?”
“我娘的故乡。刚才我所弹的曲子,出自那个神秘的东方智族。我想去看看。”
“哦!原来这就是你和独孤铭的秘密——准备私奔!难怪这两天他在日月殿里收拾东西!笨杜鹃,当真就这么走掉?丢下神志不清的殷宇,你忍心吗?”感觉精彩的故事就要夭折,青青不甘心的诱惑。
“幸赖你的良方,他已清醒多日。如今他只是记忆不全。”
对于青青用词的夸张,杜鹃认真的纠正,刻意忽略她的话意。好想问问青青,她果真离开了,那人有何反应?
“唉!好无情哦。亏殷宇待你情深,还决定弃位追你而来。若他晓得你与人私奔,肯定后悔放弃了前途。”
“什么弃位?你在王宫又听说了什么大事?”
杜鹃警觉,按下青青戏谑的手指,抓着她的手认真问。
“哪有大事。只是那个故意王侯忽然不陪我玩,和段明修频频出入勤政殿。有一次我无意看见他,皱着眉,很严肃的和殷宇争执什么。我上去问,偏又没一个肯说明。反而是那个作司,悄悄告诉我——殷宇要让位给弟弟,心意坚决,无人能劝。再三叮嘱,要你尽快通知神女,要她回来阻止。”
“青青,你说真的吗?”
“当然。方才我路经书房,还听见你爹和那个嚣张王爷在悄声议论这件事。好像是你爹在怂恿人家帮忙趁乱夺位呢!”
☆、089 谋国(2)
“哈,先帝若晓得本王与他最看好的臣子今日要亲手葬送明砚朝,恐怕后悔当日的器重与厚爱。”
杜鹃走至书房门口,便听见里面一把熟悉的朗笑声,带着隐隐的无奈。心中不由一沉——连向来爽朗明亮的予南王,都为此无奈,明砚朝当真走到了尽头?
轻轻敲门,征得许可后,方推门而入。向来清幽沉寂的书房,因坐上气度不凡的人,显得特别而雅致。目光矍铄,身影清颀的是她最爱的爹爹;与爹爹对坐而奕,靠窗而坐的人,银冠束发,气宇轩昂,英华绽放,眉目间尽是藏掩不住的非凡气度。
“爹爹。”先朝爹爹温和的看了一眼,杜鹃才礼貌的向坐上的人行礼问候。
“王爷。久仰。”语色温雅,问候的话意却轻淡随意,不及她神色的恭敬。
“爹爹,古城里出了什么大事?”
“几日前朱提山附近一座小山失火。冬日山中多是枯枝脆叶,山火一起,迅速蔓延了整个山头,并凶猛的延烧至附近的山脉。大火整整烧了一天,直到傍晚,火势才逐渐变弱。奇怪的是,主山脉朱提山没有受到一丝火烧的伤痕。正因如此,避火仓皇逃至朱提山的山民,幸运的躲过了熊熊山火的毁灭。我们决定,趁此一劫,曝光明砚朝。”
晓得女儿必是听闻了什么,才会顾不得冒犯前来打断他和予南王的商议。所以,杜元介十分坦白的将筹谋告知。
意外听来爹爹的打算,杜鹃满眼惊讶。几天前,爹爹才许诺尽力保护明砚朝。为何短短三五天,便做出这般重大的决定?仿佛看懂了杜鹃眼睛里的疑惑,杜元介看着女儿认真的解释:
“刚刚暗士来报,巫族已在古城里散播流言,说是天神动怒,怒明砚王室辜负神使护佑的衷心。恰逢如今蜀国东西南北各地,陆续发生了那么多的灾害——譬如明关周边小县瘟病泛滥,北地疆土干旱异常,地面裂痕如沟……种种劫难,蜀民应接不暇,民心疲惫无措。若外走蜀民晓得巫族的预言,必定惶恐不安。
为防民众受巫族唆使,涌至朱提山脚,祁神护佑。爹爹故意寻找理由,让李郡守遣秦军进驻明关周边。北民畏于秦军,必定不敢靠近明关。古城里面的消息,自然不能外泄。
但是朱提山失火一事,火势太大,估计附近蜀民都看到了。想堵塞巫族的流言,恐怕不能够了。此番山民幸运逃难一事,巫族必会借机宣扬——朱提山是躲灾避祸的神圣之地。
若是瘟病县镇和干旱地区的灾民听到了这样的流言,必定不顾所有忌讳,纷涌逃向朱提山。那时,明砚朝必定藏掩不住。
而且,秦军就在明关外的五六里。一直以来,秦人都以为,朱提山脉,原始丛林诸多,毒虫瘴气甚多,常人难以生存在里面。从来不知山的那边别有洞天。
如此漫天大火,却在半日间熄灭,必定会引起秦人疑惑,断定山的这边有人居住。再者,巫族临归山前散播的流言,惶惑人心,明砚朝内必定会有一场动乱。明殷帝要度过此难关,恐怕不容易。
令人失望的是,鹃儿,你对他满怀信心,相信他一定能够不令爹爹失望,做出好的决策应对巫族的流言。结果他却令人十分失望——在巫族流言大肆动摇国民信任时,明殷帝不仅没有及时应对,反而消极藏躲,托病让位于弟。
爹爹思量了很久,既然如今的明砚朝已失了继续维护的理由。不如由我等亲自空城,拱手让于秦。那样,受损的便只是明砚君臣,蜀民并未受连累。相衡之后,孰轻孰重,是存是灭,鹃儿应当能明白。”
“爹爹,不会的。他不是那种妄顾大局任性胡为的人。何况近日里他好不容易战胜了蛊毒,着手大力清肃巫族弊病。处理政务皆是井井有条,决策果断,明修公子等人都夸他昔日风采再现,让众人漫无边际的惶恐等待终于看到了希望。爹爹听到的,一定是巫族故意诋毁陛下的传言。巫族的伎俩,他一定正在应对中。他不会让人失望的,明砚朝和古城,他会保护好的。”
即使杜元介详细的说明了情况,杜鹃仍然不相信。她信誓坦坦向爹爹保证,明殷帝绝对不是令人失望之人,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阻塞了他风发的意气。但是,杜元介不再留给她任何的希望,更加理智的说:
“就算他压住了民乱,囿于古城的小势力如何能替各地受灾蜀民度过难关?若无强秦的帮助,恐怕很多地方的蜀民难以熬过此番灾劫。爹爹不能眼睁睁看着数百数千的人无依绝望。我们的蜀国,不应该是这么千疮百孔、艰难生存的。”
爹爹的坚定,让杜鹃心知自己的说服太无力,不觉心中着急。瞥见一旁的予南王亦是一面的认真,仿佛在思量着什么。她忍不住转向这个首次见面的王爷,努力寻求支持:
“王爷身为光帝爱子,亦同意如此做吗?”
“你爹的分析说服了本王。所以即使不舍,本王也会支持你爹。杜鹃,本王素有谋反大名在外,若你意图利用亲情说服本王放弃,恐怕要失败了。”
或许是对这个传闻中的女子生出了兴趣,坐上英姿飒爽的予南王不以为意的玩笑道。
“所谓谋反传言皆是他人不知情的臆测,是他们对王爷缺乏了解而产生的误会;更是王爷长年来故意的误导。老太后曾说,王爷最敬爱明光帝。为遂父愿,不论什么方式,王爷一心只为守护着明砚朝。倘若明砚朝因王爷而慌乱,亦只是您一时玩趣,警告巫族收敛嚣张气焰。”
面对满眼估算的审视,杜鹃平静的目光没有畏退分毫,从容温和的将自己所知娓娓道来。
“老太后当真这么对你说?”
睫毛微微动了动,故意忽略对方的在意,杜鹃继续开口,将藏在心中许久的揣测认真的说来。
“王爷只因对巫族的作为看不过,于是故意制造事端,引起巫族忌惮,同时亦令当朝陛下能在防备王爷中努力进取,不敢有倦怠之心。对吗?”
“为何你一口断言本王是在玩?归顺秦人,是本王与你爹慎重考虑的决定!”
打断杜鹃的揣测,予南王问起她先前的断定。质疑的目光,肃严的语气,令人猜不透他恼怒与否。
沉静迎视着心情莫测的王爷,杜鹃心不慌,神不乱,反倒情辞恳切的道出一番触动人心的体谅之辞。
“因为王爷爱惜光帝亲手创建的明砚朝,不舍得陷我朝子民于动乱与惶恐中。”
聪慧的女子从容淡定,受人传说纷纭的王爷却也沉稳持重。虽因杜鹃的话触动了心底深深埋藏的一份情,然而历经磨练的予南王面上依旧处变不惊,不为她骤然说中自己心事而变改神色。由始至终,他维持着一面的审度评估之色,没有冲动的接下杜鹃的话。
片刻过后,忽然朝着杜元介爽朗一笑,间接的肯定杜鹃的猜测。
“杜元介,你的女儿非比寻常女子。本王该怎么办?”
深知予南王向来注重大局,不会轻易被杜鹃的所谓情理打动,杜元介低头沉默,没有出声干扰,任由予南王说出令杜鹃失望的话。
“杜鹃。过去种种,确实只为警告巫族——不可肆无忌惮的欺压本王的侄辈,不许破坏我父王苦心经营的复国梦。其实,今日你爹怂恿本王曝光明砚朝,归顺秦人,本王亦不愿答应!但是,本王别无选择。”
说罢,又对着杜鹃投去爽朗的一笑,仿佛他所做的决定并非旁人所想的那么严重。他的气势让杜鹃深信——即使有一天砚南郡成为受制于秦的小郡县,予南王依旧能在那里安然惬意的生活,不受任何来自王权或强国的威胁。抬眼望着气势磅礴的予南王,杜鹃瞬间了然爹爹的决定,面上不再浮现出说服失败的着急,心中忽有一念隐隐蔓生。
“大义面前,王爷的胆量与气度让杜鹃深深慕佩!明砚朝曾经错失了这么一位难得睿智与大气兼并的帝王,实在是一大损失!倘若当朝帝主果真令人失望,甚至佯装重病弃置朝廷不顾,如此不负责任的君王,不要也罢。但明光帝历尽苦心创立的明砚朝不该随之灭亡。王爷,您是光帝寄予希望的帝王人选。情势危急,今番可愿重归故土,实现多年前未遂的愿望?”
☆、089 谋国(3)
忽然变改了初衷,杜鹃所出之言虽仍旧温婉舒适,话意却顿变犀利。她的建议惹来予南王的瞠目结舌。连杜元介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会提出如此大胆的请求
“杜鹃,你要本王纂位?开玩笑吗?抑或只是本王一时听不真切的讽刺?”
予南王不相信她是真心请求。以为她是讽刺自己打借堂皇的名号谋夺权力。
“王爷当初若未曾拒绝明砚朝帝主一位,今日明砚朝便不会令人如此担忧。”杜鹃诚恳解释,一本正经,没有一点戏谑。
“本王确实曾对明砚朝大好河山有过雄壮的治国蓝图,那时若顺利继承帝位,今日明砚朝在本王的治理下,一定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言中虽有不羁的傲气与奔放的狂意,予南王却说得坦率大方,加之他的话中没有丝毫的后悔与怨念。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势更显他此刻的大度。令人不觉他说话刺耳,反心生佩服。只是,他临末坚定的一句解释,让人听得失望。
“但是,本王当年曾向某人许下承诺,今生不夺明砚帝位。”
杜鹃却未因他的话放弃了说服,愈加郑重的说:
“继任者不能鞠躬尽力将明砚治理好,分明已辜负了王爷当初的退让。王爷因此收回承诺,并不为过。何况,爹爹曾教给杜鹃一念——只要是真心为蜀国好,就算离经叛道遭人指责,也坚持做来。大是大非面前,王爷本有敢做敢为的肝胆气魄,亦有能力接替重任,为何不愿临危站出,挽救明砚朝?
叛逆造反,有背民心,本王不做受人指唾之事!”
明明是不拘礼节的大气王者,只要问心无愧,心怀坦荡,就不计较个人名誉。偏偏对着杜鹃,生出诸多的刁难。
“倘若当朝帝主果真令人失望,杜鹃愿与王爷共同谋划,争取师出有名。”
“你可以吗?”
“若我们有心,打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