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的变化,杜鹃仍旧淡淡微笑,不予计较,每日的心情不曾因此受影响。毕竟,对他,那些曾经有过的私心想望早已消散。
这日午时过后,路经勤政殿树林边的那丛茉莉,听见一旁清澈的溪流水声潺潺,她忍不住绕过花丛。挑了一块干净沁凉的石板,自在的坐在溪边,安安静静的闻着隐约的花香。
瞧见旁边一块半身高的大石头,自然的俯身挨了过去,渐渐眯上眼。那些应有的烦忧,在她清秀的眉尖上找不到任何蛛丝。
“冬雪,怎么了?”
花丛一边,忽然传来独孤铭熟悉的声音。杜鹃闻声转头,便见独孤铭独坐在对面。忍不住惊讶的问道:
“公子,你怎会在这里?”
“我让夏荷带路找来的。她们说,你在这里种了一丛好看的茉莉花。”
“公子又怎知惊扰你清幽的就是冬雪?”
即便少了往日的明朗轻快,面对独孤铭,杜鹃依然说出淡淡的玩笑。
“整个王宫里,就数你最心事重重。独自来这里安静疗伤的,不是你,又是谁?”
心知认真的询问,身边假装轻松的人会介怀,独孤铭漫不经心的说明。
“公子又要嘲笑冬雪不自量力,意图劝我放弃初衷?”杜鹃侧头微笑,掩下心中的感动。
“你对他,情难自禁。又怎舍得漠视他的处境?劝你放弃,难比登天。我只不愿见你,一心关顾别人,却委屈了自己。”
一改往日的反对,独孤铭淡淡释放心中的关顾。
“冬雪。”
杜鹃未及消化独孤铭话里的关怀,忽然听见夏荷熟悉的叫唤,便回头应了一句。抬起头时,夏荷已走到了跟前,把来意说明。
“老太后找你。”
杜鹃点头应下,便掏出一方绢帕,往清澈的溪水里一泡。捞起,拧得半干,擦了擦脸。再把绢帕洗净,微笑着向独孤铭道别一声,才起身离开。
“老太后,若是不成,我巫族便又落下个以权谋私的恶名。还是莫为我族人徒劳费神,就让本使把她们带回去。”
杜鹃静静立在养怡殿门口等候宫娥进殿通报,不想竟听见大巫师的声音。心下立即生出警觉,才自疑惑着,便听见老太后阻止道:
“大巫师,莫对我陛下生出偏见。近日种种误会,皆因蛊毒所起,非我陛下存心之过。只要有人耐心引导,陛下必能做出正确之举。巫族好意,哀家不会让陛下辜负。冬雪,你进来。”
听见传唤,杜鹃收起心中疑惑,静静走入养怡殿,朝座上贵人恭敬行礼:
“老太后、大巫师安好。”
伸手示意杜鹃起身后,老太后指着杜鹃微笑道:
“大巫师,你认识冬雪吗?”
常年一身朱黑长跑的大巫师一面和善的笑道:
“认识。冬雪姑娘是日月殿女使,如今被老太后派到了陛下身边。多亏冬雪姑娘,陛下最近大有改变。”
众人眼前,大巫师那副温和长者的形象从无破绽。因此,老太后对他,甚是敬重。
“冬雪处事向来妥善,不需勉强便让人信服。所以,若是哀家将此事交与冬雪,大巫师可会放心?”
“冬雪姑娘若肯帮忙,当然是好。只是姑娘怕是对巫族存有偏见,不愿意。”大巫师满眼诚恳的回答。
“怎会。”
老太后朗声否定,随即承诺道:
“大巫师若放心,便请安心离开。专心替哀家办好那日之事。待哀家与冬雪仔细说明,随后再告知,可好?”
“谢老太后。本使告退。”
达成所图的大巫师恭敬的行礼退离,走之前,满面温和笑意的看着杜鹃。旁人以为,那是一位和善老者对杜鹃的信重,怎会想到笑意背后藏有不怀好意的挑衅。杜鹃安静的朝他一鞠身,等着他离开,不做多想。
待大巫师走后,看着杜鹃,老太后甚是高兴。因此,方才与大巫师提及的事,根本不着急说起。不等杜鹃疑惑相问,老太后直接问起杜鹃的近况:
“冬雪,哀家听说,最近你颇受陛下重视,陛下将刻意躲藏的你调到了最明显的地方。一碗人参鸡汤,是否让陛下想起了什么?”
杜鹃没有直接回答,转而微微一笑,听出老太后并无恶意,她的心情变得自在。
“一碗普通鸡汤,也能让老太后您遐想联翩?”
“汤是普通,但让陛下日日对着它苦思冥想,那碗汤就一点不普通。据说,陛下下令撤汤,是因为你。”
老太后意有所指的试探。听出老人家的好奇,冬雪认真的打消了她遐想的念头。
“就算陛下记得过往,除了知道冬雪是谁,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对陛下一直都十分了解,甚至对他至今仍旧很关心吧。不然,不会有人听到自己被人刻意忘记后,还如此善良的留在他的身边帮助。”
突然,老太后的声音变得慈祥和蔼,说了一番颇有感触的话。
“帮助,不过是举手之劳,冬雪只是不想看着曾经很欣赏的性情就这么被埋没。”
轻轻将老太后话里浓重的感情化淡,冬雪坦然的说道。
“除了真心帮他,你当真不曾想过你们之间的可能?”怀疑她的沉静,老太后疑惑的追问。
“老太后,冬雪没有助长陛下羽翼的家族势力。”无意多说,她淡淡给了一个理由。
“借口。你该了解,陛下有一种服人的魄力。即使招来了这么多的非议,他底下的忠臣良将,始终不曾说过他一句坏话,一直都无怨责的甘于替他办事。少一两分的亲信势力,并不会削弱他的力量。他若会计较你的家世背景,就不会在你身上投放了深刻的感情。至于老妇,计较家世背景,也是看人而定的。单凭一个你,就足以抵过一个外戚家族的忠心效命。”
老太后神情很随和,但说出的话,却明显流露出七分的认真,让人不敢随意当闲话听。
“老太后,您对冬雪寄望如此高,为了明砚朝的未来,冬雪更加不敢对陛下有任何奢望。”
故意借着老太后的话,杜鹃说着玩笑,将这个她不想深究的话题隔开。
“好吧,在你尚未理清之前,哀家不多事插手。他日,若需哀家的成全,记得来找。今日,哀家找你,是有事拜托,希望你莫推辞。”
听出她的坚决,老太后无意追究太深,无所谓的将话题终止,再度提及开始的事。
“老太后不说明原因,冬雪很难答应。”
记起进来前大巫师那番古怪的话,杜鹃谨慎的回答。老太后也不计较,转而认真解释道:
“当日与你一同进来的四名女使,在秋思苑已将近半年。迟迟不曾过礼册封,皆因陛下精神状态不好。如今赖你找来的良方,逐日好转。理该给她们一个名分,借以修补巫族与王室的介隙。哀家希望你得空时向陛下解说各女的品性家世。若是陛下对巫族仍然心存抵触,最好能想法打消他的偏见。”
听罢,迎着老太后信赖的目光,杜鹃认真道:
“老太后,此等大事,向来是本人或亲人作主。恕冬雪不敢当。”
她跟他尚有解决不了的矛盾,再揽下这么一样差事,他是否还能若无其事的忍耐?
“冬雪,你与陛下,不止是旧识吧。看着他选妃立后,你会难受?”
老太后毫无忌讳,问得直接坦白。这个话题,她们从不曾正面碰触过,今日却被老太后三番两次的挑开。
“老太后若当真了解冬雪,便知冬雪不是那样的人。”杜鹃淡淡一笑,藏下心头的苦涩。
“既是如此,便再帮陛下一次。化解他与巫族的矛盾。”
老太后很认真的拜托,认定杜鹃不会无视殷帝的处境。
沉思片刻后,杜鹃很郑重的回答:
“好吧。既然立意要帮护他,就不该因个人的情绪背离初衷。”
☆、077 丢弃往事
一个曾经无情拒绝他的人,如今要替他详尽推介其他女子。他会如何想?会生气么?表面的相安,恐怕要因此打散了。
自答应了老太后,杜鹃便日日踌躇,思量着怎般开口。
只是旁人看来,杜鹃每日如常,全然没有履行职责的自觉。
譬如君傲然,对于杜鹃接下的任务,他是知情的。事后老太后跟他提及过,那天晚上,他还别有深意的看了杜鹃一眼。但见她始终平静如常,径自做着每日该做的事,无意提及此事。
一开始,君傲然故意冷眼旁观,本想等她如何开口。后来,因为身体大好,变得忙碌,无暇去探询理会。
但是,杜鹃的沉默和安静,他偶尔看在眼里,会忍不住疑惑。片刻闲暇时故意放慢走路的脚步,想给她开口的机会。然而,杜鹃宛若看不到他的刻意,他走,她便跟着;他停下,她就乖乖隔空一段距离立身等候。
今日君傲然心情舒畅开怀,是连日来难得的轻松,忍不住漫步走回宁心殿。仰头欣赏着未满的明月,余光不经意瞥见右后方那抹恭谨低头等待的身影。那是一抹令人心安的身影。君傲然蓦地记起她的任务,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故意将身后闲杂人一数遣走,只留她一人陪伴。
静静立在月下负手观天,一副自在赏月的闲情。他在等待,等她上前履行说教任务。只是,站了好一刻,身后的人始终安安静静,低眉垂手立在原地,平静的面容藏下所有真实的心情。很无奈的转头看着她,君傲然终于打破沉默,微微一叹:
“还是跟以前一样,明明有着活泼的性情,却常爱安静的呆着。不愿开口时,有话,也藏忍着,常要他人替你说来。”
他淡淡的说来,温和的纵容她的被动。
连日来,一直因为她冷淡的态度生着闷气,对她静默无语,时时冷眼旁观,是要以相同的对待惩罚她。因此,就算每次看见她,清晰地记得从前,君傲然还是忍住了冲动,选择一边惩罚她的不在意,一边揣摩她真正的心思。
在他尚未看得通透时,她竟答应了老太后的嘱托,这令他隐隐作怒,甚至曾想过要出言责问。可是,日日看着她的安静,渐渐记得往日的相处,情不自禁怜惜起她的性情,暂时忘记了计较。
不期然他会冒出一句,以为是忍不住想嘲讽她,杜鹃没有抬头,安静的任由他继续发泄。毕竟,在他暗恨她无情时,她还揽了这样的任务,纵然脾气再好,也会有忍受不住的时候。
“既是难以开口,为何不拒绝,一定要接下?”
君傲然认真看着眼前小心谨慎、沉默无声的人,不舍得作怒。他故意安慰自己,相信她是不得已为之。
“是没想好?还是不知怎么开口?”
见她一直沉默,君傲然径自猜测开来,体贴的替她找理由。
“抑或拒绝老太后果真让你为难?”怕她听不懂,君傲然再度开口,问得更坦白,温和的语气不带丝毫的质问。
那日记得往事,事后仔细回想,细细揣摩她那番本该怨责却无怨气的温和劝言,才知她由始至终的平静忍下了许多的委屈。于是,从此不忍心对她过分严厉,只是冷漠的疏淡她,不再从言辞上过分苛责。
杜鹃以为,他的坚决会一直持续,会专心的将她斥责,却在她最不在意时突然转态。他不寻常的温和惊动了甘心受责的人。抬眼看着眼前比自己高的人,找不到他平日的冷淡,反倒看见了久违的温和。
杜鹃微微挺直身,心中长叹一气。明眸微眨,眼帘往上一卷,再度定睛时,目光平静的锁住了眼前的人。
“陛下确定有心思听下去?”
她开口就是一句莫名的问。让原本以为猜着她心意的人疑惑不解。
“只要你愿意说,我就会专心听。”
君傲然不明所以,另有误会。终于等得她开口,以为她会解释,心中有着隐约的期待,丝毫不曾想过失望。
“陛下,忙碌一天,您的心神不累?”
突然一句关心,虽让人错愕不解,却也令人遐想联翩。
“你在关心我?”
君傲然心中误有所思,原本漫不经心的双目变得聚精会神,唇角甚至牵起微微笑意。
“陛下贵重之躯,奴婢职责所在,理当关心。”
明显刻意的称呼,刺耳的提醒君傲然——眼前是个纯粹的宫婢,分明存心将他袅袅升起的情意无情吹散。
她的刻意,跟那日的无情,十分相似。君傲然蓦然惊醒,不甘心的紧紧攫住她的目光,试图从中挖出深掩的情愫。然而,她平静如水的眼眸中,久久不起微澜。
“老太后派来的人果真与众不同,会真心关心每一个主子。”
君傲然落寞一笑,忽然扬高了声音,语气中有着变调的夸赞,更似有所强调。骤然警觉的挫伤,让他骄傲的强撑着,试图不落痕迹的收回自己的一厢情愿。
“谢陛下夸赞。陛下想听,奴婢给您细细道来。”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