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懂解蛊,告知又如何?反多添一人令他见着难堪。”古颐端着茶盏揶揄答了句,便继续低头喝茶。
“若是一早知道,我便不会任由巫族如此嚣张的欺负中蛊毒的阿然。今日嫁祸摧名的事更不会发生!”
“你以为,当真是君傲然病得糊涂,巫族才顺利嫁祸?”
古颐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才继续道:
“我敢断定,是那家伙认定自己的蛊毒无药可解,有意维护君夷安。将他的错事包揽,意图为君夷安保持良好的名声,方便他日后上位。所以,他明明有办法做点什么澄清,偏偏一味纵容。”
“不论他想什么,做错了什么;看见他有难,我们不该气他不争气就赌气不管。”
不愿与才子争辩太过,古颐霸道的自下定论:
“总之,你太君子,总这么光明磊落的与人家正面冲突。这么一骂,枉费了我多日来苦心装扮的闲散平侯形象。”
“你以为,他们会信你当真贪玩不理事?”段明修轻笑一声,不客气的反驳。
“当然不是。巫族那般阴险狡猾,我才不费神作无用的误导。他虽知我贪玩是假,却会因此以为我们力量薄弱不敢轻举妄动。我在努力助长巫族的骄傲,你一来就当头搅和。我不管,以后的烂摊子你来应对!”
“放心吧,从今起,我留在古城,直到这里的危机解除。”
古颐高兴的拍掌赞道:
“哈!真的?你终于肯放弃那只可恶的杜鹃鸟,回来与我们一同实现大计了!”
段明修不答,仿佛故意避开,突然说道:
“这些日子,我去了一趟东巴,巫族好像跟那边暗中有勾结。”
“你不是去找那只杜鹃鸟?”
一心想要避开不谈的话题,显然不是自己想就可以。无奈,段明修只好浅淡的解释:
“找她,只是外间传言。查知巫族与巴人的动向才是真。”
“可恶的杜鹃女主动邀亲,又无端中止亲事,让你空欢喜一场。你难道不想找到她当面质问一番?”
“她是言而有信的女子,此番反复,想必遇到了为难之处。我尊重她的决定,愿意等她来解释。”段明修坦然道。
☆、058 反秦之辩
自那日向蓝玉承诺,从此不再出现在殷帝面前,冬雪便果真小心的避开。虽然仍然跟从在随侍殷帝的队伍中,却是远远落在队伍最后,亲眼确定殷帝每夜平安,她便早早离开。
因着她本是日月殿的女使,又是老太后指派过来的人,大家对她的来去从来不敢多话。何况,很多时候,冬雪安静低调得让旁边的人几乎要忽略她的存在。
段明修和古颐的时常到来,令殷帝夜晚的表现越来越令人放心,果真不再熬夜理政。私下里向宁心殿守夜的宫娥打听,听说殷帝如今夜晚不再辗转难眠,睡眠情况比往日好了许多。又见白日里殷帝与段明修两人正常相处的时间逐日延长,冬雪心知,是那些药起了效用。
欣喜之余,便借着白日自由支配的时间,日日在独孤铭的藏书阁里借来想钻研的医书,一得空便独自在安静处专心看。
今日一早,到御膳房帮忙煎过药,路经湖边一处假山丛。发现那里翠竹葱郁,汉白玉砌成的石板干净沁凉,附近又安静无人。冬雪忍不住绕进了假山丛,倚着翠竹旁边平滑的石墙,坐了下来。拿出随身带着的一卷医书,摊开,放在膝上,很快便专心致志的看了起来。
“大胆宫婢,竟敢藏在静处看我朝禁shu,该当何罪?”
冬雪正看得入神,意外听来这么一声喝,顿时吓了一跳。合上书卷,她镇静抬头,瞧见假山右边向外通绕的小道上,立着一个银冠玉带的少年。看清少年秀丽明朗的眉目,冬雪记得,眼前蹙眉质问自己的,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夷安王。她连忙把书卷从膝上拿下,轻轻放在地上,站起来才欲恭谨的解释一番,心头忽然生出一念,转而轻声争辩道:
“殿下误会了。奴婢所看,乃医理之书,有解人痛救人命之效,怎会是我朝禁shu?”
看了看她放在地上的中医典籍,君启然不悦的责道:
“大胆奴婢,你故意顶撞本王吗?如今明砚朝谁人不知,我朝对中原医士的方术书籍,一律抵制!你存心说来,想暗示本王驱逐中医术士是个错误!”
“是非对错,每人心里,都有一把不一样的衡量尺。维护我朝巫族,殿下举措充满道义。然中医自有治病救人的妙理良方,奴婢以为,为了明砚子民,中医术士纵使再嚣张,殿下理当留存一份包容。
逐医一举,若不及时收敛,迟早激恼秦人。届时将不是殷帝名誉问题,而是整个明砚朝的安危。北地纵有爱国蜀民暗中维护,这边朝廷不争气,终究还是徒力。”
冬雪的担忧,日日身处政治中心的夷安王并不在乎,一心只顾维护巫族。
“中原医师,纵然医术神奇,出言诋毁巫族就是不对。何况,在明砚朝挂幡行医的中医,多由秦人带入。驱逐这些外来的术士,就是我朝对秦宣示独立的第一步。”
“为抵触秦人,让明砚朝子民少了一项健康保障。殿下此举,当真妥当?”
冬雪轻轻一叹。虽说抵制秦人的本意很好,但将有益于民的医者,就这么驱逐出境,太过武断轻率。
“秦人太嚣张,自攻占我蜀国境地后,多年来一直变本加厉的剥夺我朝的物产,腐蚀我朝边境族民的思想。本王想让蜀国从秦的束缚中脱离出来,让百姓活得更自由,更独立。有何不妥?”
听着夷安王振振有词的解释,杜鹃换了换抱书的姿势,嫣然一笑。这位年轻的王爷,年少气盛,刚正不阿,一早就对秦人欺压愤愤不平。如今殷帝放手让他理政,自当是磨刀霍霍向秦寇。
“若因此挑惹了秦敌,我朝也能平安应对吗?”冬雪执意提醒。
“只要巫族与王室力量联合,齐心协力,以我朝目前的兵力和物力,足以抵挡秦人的压制。驱逐中医,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开头。只可惜殷平侯他们对巫族存有太多偏见,从中阻拦,煽动卫士拒绝与巫族联合。”
“说什么巫族伪善,甚至骂本王盲目信巫。之前,本王对巫族确实只有盲目的敬仰崇拜。但这段时间帮着王兄处理一些朝中要事,本王才真正认识我朝巫族的宽容肚量和神奇本领。若无他们的神奇巫术,我朝将士在面对危难事件时,也难化险为夷。分明是他们偏激迂腐、讨厌变动,满足于假象下的富足安稳!”
冬雪认真的听着,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夷安王——磊落正直,血气方刚,单纯坦诚。观他性情,本是胸怀坦荡之人,即使有错,应是敢于承认。为何此番逐医事件,偏偏受巫族迷惑,推错与兄长?
轻轻摇了摇头,她抬眼平静的说道:
“殿下,其实讨厌变动的,不仅仅是平侯他们;几乎是整个明砚朝的普通百姓,谁人不期望日子就这么安安稳稳?司马错伐蜀,凭的不是蛮暴,而是乘乱而入。蜀为秦巴郡后,身为郡守的司马错,更是采取安民抚心的怀柔策略。或许在百姓心中,秦并非野蛮入侵的外敌,而是平乱安民的救星。”
她给秦人的中肯评价让君启然十分排斥,心头直想出言反驳。但她温善柔和的语气却在无形中牵制了他冲动反驳的意图,情不自禁的将她的话听完。
“纵然已经过去几十年,中途更是经历了一届苛刻腐败的郡吏,但此中的腐朽并不足以诽谤秦、撼动秦。明砚朝的骤然成立,虽然是建立在反腐驱外敌的背景下。但普通老百姓不看重这些。在他们眼里,明砚朝的开国君主不过是争名夺利抢了主位。如此一来,民心只是表面的安定,倘若殿下执意要从秦的统治下独立,思安的苍生会如何想?您甘愿背负逐利妄生的恶名么?”
冬雪静而坚的语气透彻入心,警醒人心。在她语罢停顿之际,内心受影响的君启然不甘心的问道:
“难道眼睁睁的看着巍巍古蜀国的后代,逐渐被外敌驯化,忘了本宗,永世为人奴仆?”
“君主不明,将士难以尽心效忠;心不齐,力不集、不足,何以与日渐强大的秦抗衡?殷平侯他们并非存心作对、执意阻挠,实有长远的思虑。明砚朝不能一蹴而就的崛起;身为一国之首的殷帝陛下蒙受了很多的委屈和非议。但水善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夷安殿下与明殷陛下若能兄弟齐心,学水的包容和忍耐,终有一日会如愿复蜀。”
冬雪沉静的晓之以理,将夷安王的愤恨和坚持,缓缓击散。见他久久沉默,无意追究她的冒犯,轻轻施过一礼,未等他回神,便转身离开。
☆、059 飞鸟护日
在段明修的犀利阻拦下,巫族倡导的王巫联合对秦方案被否决。巫族意图收纳明砚卫士力量的想望落空。
经过众朝臣的合力商议,决定以朱提山巫族名义,向北地秦官敬送一批宝器。希望秦人能以信仰根深为由,原谅巫族之前对中医的激烈之举,息事宁人,殷帝亲笔批奏允诺。
巫族占不到便宜,反折损了名誉,不甘心的大巫师在段明修不客气的讽刺下悻悻同意。驱逐中医的风波终于暂且告一段落。不愉快的王巫对峙刚过不久,便有一件值得人高兴的事冲淡了巫人与朝臣之间的不快。
有潜藏在北地的明砚卫士在秦人占领的矿山附近,挖得古国青铜宝器。经过卫士们暗里周旋,辗转掩护下,宝器终于回归明砚王朝。
这件精美绝伦的稀世奇宝名为飞鸟护日,据说是数百年前古蜀王国供奉在神庙的镇国之宝。那轮圆圆的烈日,象征着古蜀国运的辉煌灿烂;那只振翅护日飞翔的神鸟,代表着护佑古蜀国业蒸蒸日上的天神。
如此有着深刻意义的青铜雕像再度重现于世,明砚朝上下无不欢欣喜乐。众人甚至觉得,宝器的出现,能及时修补王巫之间的裂痕。
于是,飞鸟护日在朝阳殿前摆放了三日三夜供众臣瞻仰后,众人开始纷纷商议,理应在朱提山古国神庙遗址上重修宗庙,将此护国神物供奉其中。然后再设法寻找或重修其他的神器,以期能再现神庙昔日的神圣和辉煌。
修复神庙算是光复古蜀国的一件盛事,热忱爱国的朝臣十分积极。尚未惊扰殷帝,就已经用心的做好一切筹谋,不仅准备好了图纸,预算,甚至连重修神器的工匠都已经物色好人选。
结果出人意料,提案尚未提交,众臣便收到殷帝一道旨意,飞鸟护日已列入敬送北地秦官的宝器名单。此举一出,霎时震惊了整个明砚朝。流言蜚语再度满街飞扬,所有的矛头重新指向了许久不曾受人非议的殷帝。
王宫中的某处,有人肆无忌惮的将外面听来的流言精彩回放。
“还以为明砚朝终有一日,能摆脱秦人的欺压,光复蜀国。当年明光帝大刀阔斧,做了多少强大明砚朝的举措。听人说,如今单是护国的将士,足以驱逐本境的秦人,抵御外敌的再度入侵。谁知这个昏庸无道的殷帝,竟还如此懦弱,近年来对秦人总是唯唯诺诺。
稻米,锦缎,丹砂……秦人几乎看中了我们蜀国所有的宝,甚至把我们的蜀国视作是深山里的穷乡僻壤,将所有犯下大罪的囚犯全数迁赶到我们的地方。而他,把这一切视作无关紧要的事,一味的对秦人退让,从无出兵反抗的打算,只满足于偏安一隅的现状。
若不是北地杜相聪明,借着秦人的信重,将这些秦囚隔离在偏远的卜安郡,要他们产粮,织锦,挖砂,利用这些人满足秦人的贪婪。今日我们富饶美丽的故土怕是变得乌烟瘴气,饥荒遍野。”
“嘘!找死么?竟然这么毫无忌惮的说出陛下的名号,还敢说出这么多大逆不道的恶言。”
出言阻止的人,一边小声的斥责,一边小心的左顾右看,生怕如此秘密私会被人发现。
“不是我大胆啊。昨日跟着主事出去办事,酒肆茶坊里,人人都这么说。甚至比这更大胆放肆呢。我只不过记性好,是将他们的话转述给你们听,要追究责任,也先找街上闲话的人。何况,要算大胆放肆,我这背地里的坏话,总好过人家公然在陛下面前出言冒犯。前些日子,勤政殿里不是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屡屡出言顶撞冒犯陛下吗?”
仗着地势的隐蔽,说话的人甚是大胆。不过可能是长期的经验,此人说话相当巧妙有技巧。话意清晰,满足他人愿望,却聪明的不透露一点关于个人的真实情况。什么主事,办事,全部模糊带过,不留人话柄。若要追究罪罚,除非来这里当面寻人。
“嘘!嘘!所以人家就被罚了庭杖,难道你也想挨罚?”
有人看不过他的肆无忌惮,出声顶了一句。里面传来呜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