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他的目光,冬雪忽然从容的抬起头,平静的目光无畏的迎视而来。借着一份曾经的熟悉,她忍不住插言,将藏在心中的话温和道出:
“陛下,任性纵情,以浓味遮掩往昔回忆,或许自己心情轻松解气。可是您身边的亲人,在意您的人甚至是您在意的人,或许会因您的举动伤心失望。所以,请您,无论何时,因为何事,即使再艰难,也请勇敢面对,莫再一味伤身,令亲人难过。”
虽然只是一番平常的劝言,当中的真诚恳切却令人隐隐动容。让听者情不自已的放下心中强烈的排斥感,将她的一番话安静的听进耳中。
莫名被吸引,君傲然再度尝试着看透那个恭谨垂首的人。犀利的谏言,竟出自平日里温静安分之人。是他激恼了她,还是无意挑开了她的本色?
“原来孤对你,一直都不了解。”
深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了一句,君傲然便起身离开了膳桌,平静的离开了承平殿。
冬雪愕然,抬头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直都不了解?他一直在留意自己吗?对一个接触才不过三五次的宫婢,为何说得好像一直很熟悉一样?是无意吗?可离去的他丝毫没有失言的自觉。他当真抹去了那些不该留存的记忆吗?
殿内不明状况的人,似乎都察觉到奇怪,殷平侯古颐满眼疑惑的盯着冬雪看了好一会,才出门朝殷帝追去。
☆、049 弄巧成拙
自此,殷帝的饮食当真有所改变。然而却不是众人希望的那样。
受蛊毒戾气影响的明殷帝,似乎不甘心被这个三番两次顶撞自己的人轻易说服,有意刁难,故意给冬雪制造麻烦。他不惜折磨自己的胃口,连日里专门吩咐御膳房呈递最淡的菜肴。分明,是要冬雪为那句淡五味的劝言负下责任。
若不是老太后专门吩咐过不得干扰冬雪的任何行为,安主事一定是第一个走出来指责她弄巧成拙的人。冬雪能感觉安主事对她不再寄抱希望,因为以往被安主事刻意压下的流言,最近已常常在暗中滋生。
“陛下是不是病了?怎么最近吩咐御膳房做的菜肴,全都清淡无味,连油色都没有。请御医请脉,陛下却推说不必。”
依旧是御膳房的一隅,三五个掌事女官偷闲聚集在一起交流近况。看着御膳房内忙碌的宫人,有好事的女官突然关心问了一句,希望了解的人能知情上报。
“啊?竟有此事?!是否因为承平殿上的事?”
有人吃惊的问道。帝王身侧的风吹草动,都足以令关顾他的人大惊小怪。何况此番事情并不寻常。
“什么事呢?”
众人一直看向说话者,示意她道出更多内幕。
“听说,前几日陛下在用膳的时候,得悉冬雪女官擅自换上了清淡的菜肴,陛下气得把一桌的菜肴掀翻。”
“又是这个冬雪。她到底是有什么本事,调来这么久,不仅没有改善陛下的作息饮食,还屡屡激恼陛下,出言冒犯!”
有人一时不忿,越说越大胆。
门外,立着两个路过驻足的倩影。其中一人听到门内话音刚落,就作势要走进去骂人。只是才刚跨出一步,就被同伴一手拉住,示意她走向不远处的小花园。才刚站定,被拉住的人就有点忍不住道:
“冬雪,你方才为什么拉住我?她们在说你坏话啊!不好好教训一番,往后会更放肆的。”
春花有点生气的埋怨。原本,她们两个是要顺道过来拿点食材回日月殿,没想到会在门口听到御膳房内的闲话。
“交换小道消息罢了,不算坏话。起码我没听见她们说什么难听的话。”
冬雪说道轻松,身为被议论的人,她一点也不计较。反倒是无关的人替她愤愤不平。
“虽说没有难听的话,但她们在背后这么议论你就是不对!”
春花就是看不惯别人在暗地里说三道四。
“她们不是故意的。不过刚好闲扯到。无需计较。”
“不让说也罢。你用不着拉我来这。我们直接进去,就算不说话,吓吓她们也算是警告嘛。”
看不惯的人,春花是不会轻易原谅的。
“何必给人制造不安。何况神出鬼没的出现,走了还不是一样会被议论。到时可能更难听呢!我可不想被人说成是鬼。我们在这里先歇歇再去吧。”
冬雪柔和的嗓音淡淡的说服着春花,声音极是好听。见她如此大方,春花不再多说。
随着她坐在一丛青草地上,才欲开口问点别的,忽然有一队人从花园的廊角转弯而来。一眼认得那身朱黑长袍,春花连忙拉着冬雪恭敬退至一旁,低首垂立,给身份特殊的人让出路。
“大巫师。”
来人经过眼前的时候,春花尊敬的喊了一句。
一身朱黑神服的大巫师神色肃穆的嗯了一声,头未转,脚不停,继续向前走。眼角余光淡然的扫过两人,脚步骤然一顿,缓缓转身,严肃的看着低头的两人,片刻才友善的问:
“你们是日月殿的人?”
吸引大巫师停步的,就是她们身着日月殿特有的服饰。
“日月殿春花、冬雪见过大巫师。”
两人连忙恭敬的回答一句,轻轻施了一礼。
“你就是那个唱歌的冬雪?”
大巫师闻言,满目诧异的看向安静的冬雪。冬雪一愕,随即点点头。尚未开口,大巫师已然继续道:
“你那曲歌词,唱得很好啊。是你作的吧。‘魑魅横行阻我路,魍魉如山压吾志。’不知这歌中的魑魅魍魉所指是何等人?”
大巫师面目和善的看着冬雪,言辞随和。
“大巫师误会了,那曲悲歌,是一北地蜀人多年前所作,无意被公子听得,记在心上。那时冬雪爱歌,公子便将此曲教与她。歌中的魑魅,公子曾解说过,说是喻比占我蜀地的秦敌。”
冬雪尚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春花早已抢先解释。
“原来如此。想必老太后以为那曲悲歌源自于你,所以对你期望太高,给与你那么大的压力。你有一分关护帝主的心,难能可贵。然而,陛下的改变,非常人能办到。回去日月殿专心伺候你们独孤公子吧。老太后那边,本使担待着,自会替你免去这份艰难的托付。”
听完春花合理的解释后,大巫师亲切的看着冬雪,善意的建议道。
“谢大巫师好意。但我家公子有言在先,冬雪过于自傲,未曾碰遇难事,对公子常有傲慢不服之色。公子故意要借老太后的嘱托,一挫冬雪傲气。谁也不许帮护她。”
宛若事先有所准备,面对大巫师的提议,春花答得流畅,连冬雪都暗自为她的急才吃惊。
“哦?既是独孤公子意图,本使不好干预。冬雪,抱歉了。”
大巫师惋惜的说了一句,然后继续道:
“你家公子人品甚好,莫再惹他生气。好好表现,早日让独孤公子解气招你回去吧。”
说完,深深看了冬雪一眼,便跨步离开,逐渐走远。走至偏远之处,大巫师忽然转头对跟在身边的人吩咐一句:
“去查查她的来历。”
随即,转了个弯,消失在冬雪和春花的视线里。
“春花姐——”
静静的等着大巫师等人消失无踪后,冬雪连忙问起心中的疑惑,只是尚未问出,春花已经善解人意的解释:
“公子说,你的那曲悲歌,用词偏激,大巫师可能会多想,一早交待过我们几个,但凡遇着人都这么说。”
冬雪一听,心下对独孤铭的周到细致感到佩服,忍不住好奇再问:
“公子还说什么了?”
“问你每日的情况啊。最近公子因为你,都不记得问夏荷有关杜鹃的消息了。”
☆、050 信任
冬雪原想等明殷帝慢慢接受,一点一点的干涉他的生活,等待最佳的时机。然而,遇见大巫师后,她决定再冒一次险。
“柳嬷嬷,前日拜托您的红烛,准备好了吗?”
尚寝局内,打过招呼后,冬雪友善的笑问掌管灯烛的嬷嬷。
“准备好了。这是内务府里午时送来的,看看是否合意?”
柳嬷嬷听她语气友善,极好耐性的递过一支裁截过的红烛。冬雪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红绳认真的量了量,随即笑道:
“长度刚好,柳嬷嬷,谢谢您!”
“不用谢。只是,冬雪,这样好吗?”
多日相处,早已熟知冬雪善良的性情,柳嬷嬷忍不住担心的问了句。日前御膳房众人对冬雪的议论,她略有所闻。冬雪之前贸然吹烛受罚一事,她也听说过。
没想到沉默了好一阵,众人以为她已不敢再干涉此事,冬雪却主动前来找她说明来意,意图借着特别裁制的红烛再次尝试改变殷帝的作息时间。
“没事的。不过是提醒陛下早点休息,冬雪自有道理。”
沉寂了这么久,老太后都等得有点怀疑她是无计可施了。前几日御膳房内他人那番弄巧成拙说,想必老太后听后又要质疑她了。连续观察了这么久,再加上白日里不懈的努力,今日,冬雪终于决定再出击。
“那你小心点,如果陛下不高兴,赶紧顺着他意换上新的。”
柳嬷嬷好心提醒一句,感觉冬雪是个温善的女孩,怕她再度受罚。
“会的。嬷嬷不要担心,陛下是讲道理的人。”
说完,抱起一大堆红烛,径自走出去。柳嬷嬷的担心,冬雪能理解。早在她跟安主事说明意图时,一向用人坚定的他都心有动摇。若不是受过老太后的叮嘱,安主事一定不会由着她。毕竟,她才刚刚惹得殷帝颁下一道淡五味的口谕,至今未曾补祸。
“冬雪,这些事吩咐其他人做就好。”柳嬷嬷连忙上前阻止。
“不必麻烦,我没事,能搬动。”
轻轻留下一抹友善的微笑,冬雪就离开了。
自从有了余晖的忠诚守卫,殿上他人再无机会趁他不意点燃摄神香。当日晚上亥时将末,明殷帝一如往常的每一夜,专心致志的翻阅着奏章。勤政殿上原本熊熊燃烧的明亮烛火,不约而同的打算结束它们光辉的照明事业,此刻给人一种奄奄一息之感。离殷帝最近的作司丽青,嘴角动了动,随即又收了回来。有点怀疑的看了看靠门安静看向自己的冬雪。
白日里,听到冬雪的打算后,她一口就拒绝了。才想着要狠狠说一顿,安主事却特意前来叮嘱,要她配合冬雪。作司丽青才硬着头皮答应。受到安主事的暗示,她默默收回盯着冬雪的目光,抬头看向殷帝:
“陛下,天色已晚,烛火将尽,请休息。”
很是小心的一句,埋头忙碌的殷帝不觉有异,很寻常的应了一声,随即一如平常很多次,再度不管不顾的继续忘我工作。
“陛下,今日蜡烛将尽,再过一会,烛火恐怕都要熄灭。”
等不到殷帝的反应,作司丽青再度斗胆的提醒。她虽有忌讳,但来这之前,冬雪曾保证过,如若殷帝恼怒,她将会独自承担。
似乎想殷勤的讨好作司丽青,靠近殷帝的两支红烛,很配合的熄灭了。原本专心政事的君傲然,感到眼前明显的灰暗,立即回过神,将作司方才的话认真消化一遍。
“怎么回事?”
放下手中的笔,他无意的问了一句,不见恼怒。作司丽青见状,努力平稳了扑通乱跳的心,开口说明:
“勤政殿上的红烛,从今日起,每日都规定了数量和长度,请陛下见谅。”
她将冬雪的话,原版照搬。
冬雪留心过,从掌灯时分到将近子时,一支崭新的大红高烛可以烧至多少。掌握红烛长度后,她就专门去找管事的柳嬷嬷,说出自己的拜托。
勤政殿里,点上专门量过长度的红烛。烛身烧完自动熄灭,恰好是睡觉时间。在红烛即将烧尽前,再让作司丽青善意提醒。不能点摄神香,宫人耐心的提醒又听不进,那便让红烛自动熄灭,让殷帝不得不放弃离开。
“孤的宫里,难道连一根红烛也不多吗?还是你们想偷懒,想提前休息?!”
醉心政事的殷帝不接受如此说辞,以为有人故意偷懒不听令。毕竟红烛烧尽,换新的点上就可,并无为难。于是听得如此提醒,忍不住严厉的开口质问。冷酷的声音,让底下所有的人都惊慌的跪地。
“奴婢不敢!陛下息怒!”
地下,跪着原本各司其位的宫女,个个伏地低头,嘴里恭敬的求饶,胆小得不敢让殷帝看到自己的样貌。有人甚至在心底埋怨冬雪的自作主张。明知上次已触怒了帝主,今日竟还不怕死的再度冒犯,还将无辜的众人一起拉下水。
冬雪跟随大众,安分的跪着,位置依旧是她每日占据的风水宝位。靠近殿门,令她感觉最舒适自然。即使在殷帝眼皮底下,仍旧能自在的不受束缚。她从不想刻意张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