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后悔?冬雪说过,陛下与我虽是旧识,却是陛下不愿再见的故人。难道不怕冬雪的出现会弄巧反拙?”
心头有一感觉,她不敢跟人提及,更不知怎么说才合适。她一旦插手殷帝的事情,结果是好是坏,根本无从猜测。
若是殷帝对她毫无印象,或许还能相安无事;就怕他尚残留隐约的记忆,在她不经意的挑惹下,将他努力压抑遗忘的痛苦一并挑开。宛如在人毫无准备之下打翻了隐藏蚊蚋的瓦缸,给人人以为宁静美好的环境惹来如此恼人的蚊虫。不论如何,她都成了被怪责,被埋怨的一个。
“开山辟地,需有大刀阔斧的勇气。信赖你,却轻而易举。只因你是个容易让人信赖的女孩。哀家知你就算不能遂我愿,也不会将事情弄到糟糕透顶。与你相处过,老妇更是认定你无所不能。”
似乎没有细细去思量冬雪话中的提醒,老太后径自坚持着。
“太后过言了。无所不能或许神人能办到,冬雪只是平凡女子,甚至是怕死之人。”
冬雪说得无奈。她也期待自己无所不能,帮着他走出此刻的困境。可是,独孤铭说得没错,她不是良医,更不是良臣,帮不到他。
“冬雪只怕死,老妇就出面保你无性命之忧。”出口的保证是老太后对她的保护与看重。只是冬雪心中依然感觉前路艰难。
如今的王宫,是巫族的天下。巫风浓重的宫墙内,连小小巫使私下里都不尊称殷帝一声陛下。巫族怎会真心维护曾经与他们对峙的明殷帝。若她真有办法改善殷帝目前的情况,自己恐怕很快便成为巫族矛头指对的目标。力量微薄的自己到时又怎么与势强的巫族对抗?
冬雪犹自沉默着,老太后已经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冬雪丫头,莫再找推辞了。老妇不会看错人。春花夏荷她们,也是几个胆量不错的丫头,但她们的大胆仗的是独孤铭的纵容。而你,只要不情愿的,无人仗势也丝毫不惧,还常常不动声色的化解冲突。正如现在,老妇不曾在你眼中看到过畏惧。”
她说得坚定,冬雪的种种作为她都看在眼里,阅人无数的她十分肯定这丫头有着过人的聪慧和胆量。虽然冬雪常常恭谨乖巧,从无怨言。可她身上不时散发的大方随性,却让有心的人难以忽略。
“老太后,您言重了。”
冬雪有点闪躲的将这种夸赞推开。
“就这样说定吧。莫再犹豫,所有的万一,不过是人为的臆测。目前,没有比陛下现在受蛊牵制更坏的结果。你在勤政殿的这段日子,应该很清楚。,长此下去,他必定熬坏身子。心中惦记朝事固然值得夸赞,但若因此支持不住,便是明砚朝的不幸。陛下的作息,无论如何,你帮忙想个办法。哀家吩咐其他人配合你,好吧?”
当她已默然答应,老太后径自将问题摆出,提醒她该做点什么。
“冬雪尽力而为,能做的,可以帮的,冬雪自会尝试。若有一日,冬雪退缩,希望太后您能体谅,莫要强迫。”
既然推不开,她只好将担忧放在心里。他人无法预想的后果,她只能小心的一个人避免着。就算当真出现了种种令她忧的迹象,她会尽力想法化解。毕竟,能得老太后对自己如此宽容,信赖,甚至耐心的相劝,她若再推,就是辜负了老太后对自己的看重。
只是,当她想退缩之时,必定是不能再向前走的时候。所以,她需要老太后的体谅。即使只是平淡不作保证的应承,但老太后却听懂,这是冬雪由衷的承诺。因此,她诚挚的点头:
“好。我答应你。冬雪,人在高位,说出的话几乎对他人来说都是命令和要求。但请你记住,从你答应真心帮忙的此刻,你就把这当作是一份信赖的嘱托。尽力就好,哀家不会勉强你。”
☆、042 吹熄你的急切
“陛下,夜深了。请早点歇息。”
夜晚的勤政殿上,被护卫余晖隔在一丈远的作司丽青,站在大殿中央,恭敬的提醒着。
“嗯。”
明殷帝很无意的答了一句,然后又继续埋头忘我的看着写着。
两声轻而淡的对答,在这只听得虫鸣的安静大殿上,离得最远的冬雪也能清晰听到。恍然回神,她默默的看着那摇曳的烛火。
如果朱笔也有生命,此刻一定会不顾天威倒桌睡去,坚决不陪这废寝忘食的帝王玩什么勤政游戏!
“陛下,请保重龙体。”
“陛下,请准备梳洗。”
“……”
作司丽青的提醒,已经绕着弯不知变了多少花样,甚至干脆重复。
可是努力工作的殷帝,一开始还会友善的回应一下,随后就懒得再开口。不想打断思索的他只微微抬眼看看,最后甚至干脆装作听不见,懒得抬头。
吱吱吱……
殿外虫子叫嚣的声音越来越大,像在骂某个不知趣的人霸去属于它们的静夜,害它们不敢肆意妄为。冬雪的耳朵甚至直接将虫子的叫声幻化成不耐烦的骂句:
“不知趣的人!睡觉!睡觉!”
想着想着,恍惚觉得虫子真这么叫着,冬雪心里觉得好笑。只是看到那毫无反应的殷帝,冬雪忍不住有点同情:
可怜的虫子!就算你们叫得筋疲力尽,甚至因此不小心被气死了。不识趣的君王还是不知道!除非他眼前的奏折会说话,怒气腾腾的冲他吼一句:“看够了没有?!走!回去看你的美人妃子!”或许这样,殷帝才会惊悟。不过,年轻的陛下好像至今孤寡一人,你们怕要失望了。
自在的自娱自乐片刻,冬雪收回视线,悠然的躲在离殿门最近的地方挑着烛花。全然不受殿上众人着急的心情影响,仿佛这一切跟她无关。
前几日老太后的叮嘱,她应下了,至今却迟迟未有干涉。此刻大殿上最心无旁骛的便是悠然剪着烛花的她和埋头批阅的殷帝。
“陛下,请移驾。”
作司丽青每隔一小会,就很尽忠职守的坚持提醒。夜深如此,殿内不少人都忍不住困意蔓延在面上。将心比心,作司丽青实在是不忍心她们的陛下继续折磨自己。
唉,李作司,没用的。冬雪在一旁听得忍不住暗暗摇头。如果允许,她一定会上前递上一杯清茶给可敬的作司,润润她已然干涩的喉咙。
“嗯。”
殷帝再度很敷衍的漫应一声。
冬雪闻言,无意看到有人悄悄用手掩下困倦的哈欠,抬头再看看那个不懂爱惜自己的君王。听说,前两日他甚至感染了风寒,至今未好。今晚她留意了很久,目光炯炯,聚精会神,丝毫不察他有病在身。
直到方才,捕捉到他的身子微微颤了颤,然后不着痕迹的用手支着。她才明白——他是专注得根本忘记有病,一直靠着坚强的意志抵御着病症。突然想起几日前老太后的嘱托,虽然还未找对方式,但看他如此轻忽自己,冬雪抓过手边一支竹签,低头刻了一句话。便悄悄将手中的刀剪放下,不动声色的将视线停留在眼前挑得明艳的烛火。
它们是目前殿上唯一用积极行动热烈支持殷帝工作的烛火。她静静的看了一会,随即丝毫没有一点的怜惜和犹豫——
呼!
一支离冬雪最近的红烛,原本正兴致当头,就这么毫无准备的被吹熄。连自己怎么灭的都来不及思索。就被冬雪灭了它不知好歹的雄心壮志。
呼!一支。睡吧,莫因贪抢功劳,落得个伤害君王的罪名。
呼!两支。想为国捐躯,也留待最关键的时刻。
呼!三支。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也不能急巴巴的献殷勤!
呼!四支。来日方长啊!
呼!……
她慢慢的移动脚步,每走近一个烛台,就朝守烛的宫人微微一笑,随即使气一吹,将人前小心看护的烛火一一吹灭。
御案上点着一支粗长的红烛,火光明艳,照得整张长案十分亮,大殿他处的昏暗并不影响案前的光亮。何况,只要还能看得见字,聚精会神的殷帝根本没注意到冬雪打击烛火士气的行动。
反倒是殿上其他的众人惊讶的看着她,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相互间甚至眉眼暗交流,像在默论她大胆的冒犯。有一宫娥想上前阻止,只是在接到作司丽青投来的目光及时收住。
冬雪没有去留意任何人,从容的一步步走向有火光的地方,将红艳的蜡烛一支支吹熄。幽兰吐气前,还不忘自娱自乐的给它们一个下岗的理由,让它们灭得心服口服。
即将走近御案前,护卫余晖无声的拦下她。冬雪本想拿出刚才写的那支竹签悄悄说服余晖,谁知她才抬起头,余晖便诧异的看着自己。犹豫的想了想,未等她有所行动,他已收回拦阻。余晖的放行,冬雪虽然疑惑,但此刻她无暇细想,轻轻的朝御案上那支粗长的红烛走去。
或许是冬雪明显的意图吓怕了最后一支烛火,又或许是它眼睁睁的目睹自己众多士气高昂的同伴被眼前但笑无邪的魔女一支支灭掉。在冬雪终于走近它的时候,再也嚣张不起来。原本明艳张扬的烛火,有点慌张的左右晃动。气势甚至偷偷收敛,收缩,似乎在讨饶:
“女侠,如果可以,我一定自取灭亡,不劳您费气,口下留气,可好?”
只是这个名叫冬雪的宫女,听不懂它的讨饶。无奈的烛火只好借着微风摇得更猛烈些,只求在死前招摇那最有权势的人,望他能及时的发现并挽救自己。
呀!殷帝真的有察觉!烛火红心抖动。生死一刻啊!它天神般的主子!头抬快一点啊!等着救命的呀!
呼!呜!它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天威哪!陛下,替小的报仇啊!
烛火灭了,可它还不甘心的溢出一缕白烟,飘到殷帝面前申冤去。
留守的宫人在看清冬雪的用意后,全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虽然十分赞同她让殷帝停下工作。可是如此大胆妄为的举动,她不怕死吗?虽说他们的殷帝极少在侍从面前发脾气,但殷帝发狂时的怒火可是令人印象深刻啊。
她如此自作主张,还以强硬方式剥夺他此刻最看重的事。冬雪宫人,是否不想活了?!
大家都不敢开口,有点怕死又有点期待的,看着她一支支吹灭蜡烛。眼睛还时不时偷偷瞄一下殷帝,想捕捉他突然发现时龙颜大怒的一刻。只是好可惜!这么难得的精彩镜头,居然是在完全黑暗中上演!
“怎么回事?!”
严厉的声音几乎要划破黑暗,凌迟那个不知好歹的凶手!
听到亲爱的殷帝如此正义的一喝。哈哈!白烟心满意足的化散开去。
可恶的宫女,你死到临头啦!
消失之前,还不忘扬眉吐气。
☆、043 得理相欺
听出殷帝的不悦,众人连忙低头摒住呼吸,谁也不敢开口。即使在黑暗中,明知殷帝认不得他们的声音,大家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陛下,烛火灭了。请歇息吧。”
淡然柔软的声音居然是从他身后最近的地方传来。是谁这么不识好歹。君傲然蹙眉。
“你是谁?谁允许你如此大胆的自作主张?”
质问中能听出腾腾的怒气,但更多的却是严厉。本性的他从来不是轻易迁怒于人的暴君,但因蛊毒的影响,眼前的他,往日的持重中多了几分压抑不住的戾气。
“回陛下。奴婢是负责大殿烛火的宫女。负责烛火点熄,是奴婢的职责。”
她还敢从容狡辩,聪明人都听得出冬雪的理由有多糟糕。
“未经允许,就擅自吹熄烛火,你是不知罪罚还是故意妄胆冒犯?”
不是很满意她模糊的解释,殷帝语气充满不善。
“回陛下,奴婢是故意。”
喝!平静无畏的声音吓得地下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她是否知道夜晚怎么激动,陛下的蛊毒也发作不起来,所以敢这么放肆?黑暗中屏息等待的众人,开始后悔,刚才为何没有及时阻止冬雪吹烛。
“放肆!不仅刻意冒犯,还敢如此妄言承认!该当何罪?”
意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如此放肆顶撞,殷帝满目火花,若是此刻有人敢抬头观察他,肯定能感觉,他的眼就如黑暗中一团燃烧旺盛的火。
“奴婢知罪。虽是故意,但无意冒犯。老太后有令,奴婢等人最重要的职责是照料关顾陛下的健康。万一失职令陛下健康受损,罪同弑君。奴婢深知,违令擅灭烛火,罪当受重罚。但比起轻怠陛下康健,失职令陛下身体受损。两罪相衡之下,奴婢宁愿担负前罪。”
纵然感受到黑暗里危险的压迫,跪在他最近的人仍旧沉静以对,清清楚楚分析利害。众人以为她方才不知分寸的冒犯,简直是轻率的胡为。可听得她条理清晰的呈辩,大家虽然心头依旧担忧害怕,但刚才的那份怕,已然被冬雪的沉静化去。
“你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