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元介认真的说完,便抬起脚步往门内走去,意图留给女儿一片独自思考的余地。
可是爹爹,杜鹃心中,只愿嫁与那个您极力拦阻的人。杜鹃心中长叹,却静默不说。静静的看着爹爹走进家门,心中一动,杜鹃迈步追了过去。
“对明砚朝,爹爹其实有所期待,对吗?”
想起爹爹刚才说的一句话,杜鹃忍不住细问。
“鹃儿,爹爹该说你绝顶聪明,还是说你甚能洞察为父想法?”
杜元介回头,看着杜鹃自豪一笑,默认了她的猜测。
“若有期待,爹爹当初应下与殷帝暗里合作,不是更顺利方便吗?”
杜鹃不解,当初,爹爹说不肯暗中与殷帝合作,致令她不得不拒绝了那个对自己满怀期待的人。如今,为何又说,若是段明修,他便不介意?杜元介看着认真相询的女儿,心疼一笑。
“因为段明修自如的身份能随时全身而退。”
他聪慧的女儿,这么简单的道理,本该自己想得到。是太过急切,才阻塞了思路吧。她还是放不下那个人啊。
杜鹃一听,恍然觉悟,立在原地沉默不语。杜元介温和的拍了拍女儿的肩,轻轻一叹,便无声离开了。
☆、019 射雁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春分时节,东城河畔,绿草青青,绿树葱葱,柔风拂面。
柔和的微风中,传送着林荫深处飘来的悠扬笛声。旋律特别,舒畅怡人。出门踏青的人倘若用心聆听,还能听到不时和着笛声扬起的动人旋律。至于是出于何种乐器,一时之间,却让人听不出。
两种特别却又极其配合的乐声相互追逐着,嬉戏着,原本静谧的树林里立即溢满了欢快的气氛。吹笛的人似乎兴致很高,一曲笛声刚下,新曲再度响起。悠悠飘散的,是一曲自然惬意的民曲。旁人听来,感觉心情舒畅。林中甚至有人忍不住和着笛声,渐渐的唱了起来。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满园花香,香也香不过它——”
旋律本来就动听,笛声更是舒畅,此刻插进一把脆甜的嗓音,加上感情把握得当,宛如天籁。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有幸听到的人,心醉陶然,忘乎烦忧。
不知何时,歌声,笛声自然散去。林中,隐约传来女子低低的说笑声。河边听得入神的人却犹自以为听着动听的曲子,迟迟不曾回神。
“不错啊!才教过你一次,就会唱!果真是颇有音乐天赋!一首被我听腻了的民曲,出自你口,顿时又变得清新怡人。那么好听的嗓音早该用来唱歌才不愧老天厚爱嘛!”
林中,有一把俏丽的嗓音响起。
“还有一种比较轻巧的唱法哦!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丫,又香又白人人夸……”
没有特意扬起的声音,比不过方才的笛声相合的嗓音。河边的人若不留意,是很难听清她们在说什么。虽然知道林中有人在低声哼歌,但无心于此的人并不好奇。就如此时,一把语含恭谨的洪亮声音响起,仿若对方才动听的音乐充耳不闻。
“公子,您专门腾空出来,就是要射大雁?”
一素衣打扮的壮年仆人,背着一筒长短不一的箭,手提一把精致的玉弩,侧身跟随在一衣着翩翩的年轻公子旁。神情惊讶,似乎对主人此举颇不认可。他家公子,每天忙碌的事情很多,难得有闲暇的时候。想不到今日特意抽空,唤他同行,只为射一只用不着的大雁。
“阿长,把弓给我。”
翩衣公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眉头一扬,算是承认。随后伸手示意仆从将玉弩递给他。
“公子,其实用不着您射。北市里每日卯时过后,都有山里进城的猎户售卖猎得的鸟兽,其中就有大雁。阿长明日一早就吩咐人买回来。”
仆从老实的提醒着。
“阿长,不用。这雁,我要亲自射。”
公子淡淡一笑,将箭搭在弩上,抬头眺望天空。
“公子,这么抬头等,脖子会酸累。阿长替您看着。大雁一来,就告诉您。您先在一旁坐下歇息。”
仆从很体贴的开口,甚至已经帮主人将一旁的石头清理干净。
“不,这是送给未来夫人的大雁。亲自等,亲自射,才显得诚意。”
公子语气轻松,跟仆从说话没有一点主人的架子,反倒有点不拘礼的玩笑。
“公子明明无意向杜小姐提亲,为何还坚持来射一只送不出去的雁?!”
阿长不乐意的站在后面埋怨着。
“阿长,雁能否送出,不要紧。我只是想射雁,想留住这一刻的开心。”
公子不以为然的笑着说。
“公子,您用心做了那么多,杜小姐根本不知道。她不知道您专门种了一片竹,不晓得竹简上的字是你一个个亲自刻写;也不知您游走在乡间僻野只为了收集那些有趣的文字和乐曲;更不知您精心为她——”
“阿长。我做这么多,从来不是为了讨得她欢心。是我自己想做,喜欢做。”
公子不喜阿长将自己做过的事情一一计较,面上恢复了平日的冷傲。树林里原本流畅自由的音律,变得时断时续,越吹越低。吹奏者不知是失了兴致还是分了神。他却仍旧竖着耳追着那些不连贯的音符,漫不经心的应付着身边的阿长。
“喜欢,就要主动去追。那日机会难得,杜小姐已经对您微笑致谢了,为何还是不肯上前让她认识您?”
阿长也不有所收敛,依旧不满的劝说着,似乎很不赞同自家公子的所做作为。
“若非她所愿,再有诚意的提亲也打动不了她的心。我不想让她以为那样做是为了故意讨好。等这件事淡了,我会找机会让彼此正式认识。”
公子面上冷淡,说出的却是毫无遮掩的真言。林中的音乐不知何时中断了,他想细细赏听,已满足不得。
“呵!公子,杜小姐还没过门,就得到您如此看重。真幸福!好,阿长不阻止您。不过,公子,这一时半刻,大雁应该不会经过,不如先歇一歇?”阿长最终还是不晓得如何说服自家公子,傻傻的夸了一句,就不再追问。
“好。你也坐。”
翩衣公子说完,将玉弩放下,随即坐在石头上。目光有意无意的朝传出音乐的树林里看了看,见不到人,也等不到吸引心神的音乐。最后他抬起头专心的等待着大雁飞过。
“喂,笨杜鹃,你家有人提雁上门没有?”
☆、020 思念
伸手用木笛敲敲一旁的杜鹃,青青突然低声问了一句。一旁的杜鹃闻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根本不打算回答。反而很仔细的看向河边,似乎要将河边的人打量一番。
“笨杜鹃,不是说那个什么孤高子要提亲吗?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听不见杜鹃的回答,青青干脆用笛子戳戳她的肩。提醒她不可随便敷衍。无心装载的人,青青永远记不全人家的全名。
“你若好奇,今日回去,问问柳叔。”
杜鹃收回视线,随手将吹过的树叶用衣袖擦了擦,再度放在唇边吹起了方才十青青教她的曲子。悦耳的声响小心翼翼的扬起,不打算传得太远。
“笨杜鹃,听说这里距离那座种满杜鹃的山很近。你说河边那个拿弓的人,会不会就是你的未来夫婿段什么修?”
根本不理会她吹起的声响,青青好奇的问。杜鹃故意专心的吹着,没打算回话。
从青青好奇的问起提雁求亲之事,杜鹃就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为避免十青青心血来潮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杜鹃一点也不打算回应。
虽然自己不曾正面见过段明修,那日广场上只看到他的侧面。但河边那个手拿玉弩的人,十之八九是他。没正面去好好打量那人的长相,但他那张贵重精美的弩,已让杜鹃知道他身份不一般。加上那身张显贵气的锦袍,怎么看都符合传言中孤傲才子的身份。
“笨杜鹃!你心虚?”
等不到杜鹃的回答,青青回头一把抢过树叶,随手一扔,然后眉眼笑开的盯着杜鹃。
“心虚什么?”
杜鹃坦然的回笑一句,不受试探。
“刚刚人家说无意向杜小姐提亲。你怕自以为是的提亲落空,所以不敢承认。”
青青直接的说明。刚才河边的对话,她可是竖耳听得认真,连杜鹃断续的吹奏她也没留意。
“那个拿着玉弓的人是谁?”青青手指向后一指,眼睛却依旧看着杜鹃。
“那不是弓,是弩!”
杜鹃淡淡一笑,故意很认真的指出青青话里的错误,不理会她的审问。
“弩?”
果然有人就这么上当受骗。青青暂时放下了之前的追问,认真的看向河边执弩的人。目光追着人家手上的弩研判了好半晌,才转回头。
“明明就是弓一把,为什么偏要起个难听的名字?”
十青青似乎不相信杜鹃的话,以为她是故意将弓唤作弩。
“弓,除了箭,只有弓弦和弓臂。但弩有弩弓,弩臂和弩机。弓,只要使力拉弦,猛然放手,箭就离弦。弩,需将弦扣上弩机,扳动机关,箭才能射出,射程比弓要远。”
杜鹃解释得很清晰,加上不远处就有个弩作比照,十青青一听就明白。
“笨杜鹃,你连战事用的武器懂,该不会是打算当个与君王驰骋沙场的武王后吧?”
青青眼珠一转,忽然逗了杜鹃一句。据她了解,明砚朝的女子虽没有太多约束,但若有女子涉足行兵布阵之术,还是会认作粗鲁无礼。
“北地秦军的装备里,多有这样的弓弩。李郡守常带着爹爹和我去巡查,自然就知道得比较清楚。玉弩制作难度甚大,如若既要精美耐看,又要实用,所取玉石必定是上好玉质。制作工序之繁琐就更不用说。”
杜鹃仔细将所知道来,青青听得津津有味,似乎完全忘了最初的话题。无冕丞相的女儿就是见多识广,她最爱听的就是杜鹃满腹的见闻趣解。正经说起典故的杜鹃更是比平常更加神采奕奕,甚是迷人。
“如此说来,那人拿着明砚朝难得的好弩,跑来城郊射雁,岂不大材小用,甚至有点虚荣之嫌?”
听懂杜鹃最后的故意解说,青青肆无忌惮的评价着河边的人。长年浸染着大家礼仪的杜鹃,不习惯随便评说人长短,没有明显表态,但眼底漾出的认同却十分明显,仿佛在说,她也这么认为。
“呵!看来段姑爷给人的第一印象已经有所损,就算射再多的雁也抵不消如此坏印象。”
没有再继续追问,青青已经了然,河边的人正是段明修。杜鹃没有否认,光是告诉青青玉弩的难得,就能想到那人的身份。人人都知道杜元介之女杜鹃聪慧,却从不曾听人说起,杜鹃身边的女子也是个智慧胆量不相上下的慧女子。
“啊,难得遇见,我们过去聊聊,说不定会对他印象改观。”
青青忽然生起兴致,伸手就要将杜鹃拉起,但被对方懒懒的挥开。
“女子要矜持,爱去,你自个去。我不感兴趣!”
说完,用手帕盖在脸上遮住折射而来的日光,怀起双手,仰头靠着大树闭目养神。杜鹃立定心意不去理会的事,就算十青青再怎么诱惑,她也不会上当。
方才,即便说了一番关于弓弩的解说,教养极佳的杜鹃也不曾说过一字有关河边之人的议论。她不好奇,并非受礼节所束。只因知道那人就是段明修,心中自然生起各种避忌。
见杜鹃不为所动,一旁的青青也没有真的起身去找人。只是跟她背靠着背,继续好奇的问:
“笨杜鹃,这种地方会有大雁飞过吗?他是有点笨,还是故意附庸风雅?”
杜鹃没有回答,只是轻笑了一声。心中暗叹青青用词精准。
“要射大雁,该去人烟稀少的山林吧。他这样恐怕等到天黑也打不到大雁吧。”
青青似乎对段明修起了好奇,认真的留意着河边的举动。
“不过,有人为了表示心意,专门跑来这里亲自射雁,当他的未婚妻还真幸福!跟你提亲的人这么用心,你是否会考虑答应嫁给他?”
即使得不到杜鹃的回答,青青还是径自说个不停。杜鹃清楚,她是故意的。青青根本没打算会听到杜鹃的回答,她只不过想故意说来扰乱杜鹃的心。
“人生能有如此懂得珍惜妻子的人,难能可贵啊!比起你挑的那个软弱殷帝,不知好多少倍!笨杜鹃,老天在眷顾你,恭喜恭喜啊!”
殷宇本是青青常挂嘴边的最佳人选,如今居然有人取代了他的位置。杜鹃心中暗自感叹一句。似乎猜到杜鹃心底的感叹,十青青忽然转了话意。
“舍不得殷宇,就去追啊。那日在广场上,我好像看到他哦。可惜一闪眼,就不见了。或许他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