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统何乎听懂了我的呼唤一般,轻声应道:“紫儿。”
就在他即将靠近祭坛、接近我的时候,一双美丽洁白的玉手将我轻轻抱了起来,微叹道:“紫萱,我的孩子!”
我趴在阿紫肩膀上呜呜咽咽哭泣,唤道:“妈妈……”
阿紫抚摸着我僵直的身体、红肿的眼晴和焦黑的四肢,轻声道:“我的小紫萱……妈妈将你送来人间 ,却不曾料到你会受到如此折磨。一切昔因你对人间男子心存爱意,妈妈早已告诚过你不可对他们动真情,如今你因那太子而受苦,他除了眼睁睁看着你去死,还能为你做什么?”
萧统闻言停下了脚步,表情透出痛芝和无奈之色,却没有为自己作任何辩解。
我见阿紫语带讥讽当面斥责他,身休在她怀中颤动了一下,摇头说道:“妈妈,此事与萧郎无关,是她们设计并他锁了起来……他心中也很难过,请妈妈不要责怪他!”
阿紫足尖轻点,腾身飞跃至宫殿顶,秀媚的双眸中透出凉意,向众人发声说道:“紫萱是我的女儿,谁敢设计伤害于她?”
我们身处东宫高处,丁贵嫔等人窥见她的面容时,那老道似乎有所悟,说道:“狐族果系一脉相承,原来这小狐妖是她的后代!”
丁贵嫔为躲避突然而至的火苗,移步藏身在一根圆柱之后,此时才侧身看来,她盯视着阿紫年轻美丽的面容,迷惑不解询问道:“道长此言何意?莫非道长昔日见过她们么?”
那老道说:“禀贵妃娘娘,前朝潘贵妃与她面目相似,她们想必都是狐妖……”
阿紫冷笑一声,说道:“牛鼻子道士,你如此折磨我的女儿紫萱,今日我必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我是人是妖与你何干?看招吧!”
那老道神色微变,羊起拂尘念动咒语,阿紫一手抱着我,一手水袖轻扬,轻轻将他的拂尘卷起投掷入相思湖中,那老道欲燃三昧真火,阿紫举袖引来南风,他的真火并水伤及阿紫,反而将他自己的道袍烧穿了数处,他被阿紫衣袖拂中跌坐在地,神情霎时狼狈不堪。
我见阿紫欲对丁贵嫔挥袖,急忙制止道:“那是萧郎的亲生母亲,妈妈不要伤害她!”
丁贵嫔大惊失色向后躲闪,她身边一名年长些的侍女惊恐万状,早已不由自生跪倒在地,不停叩首说道:“奴婢叩见潘妃娘娘!叩见贵妃娘娘!”
阿紫停下向那侍女说道:“桃叶,你还记得本宫么?”
那侍女桃叶认识阿紫,必定是前朝南齐宫女,见阿紫轻轻说出她的名字,不知是激动还是惶恐,含泪应答道:“昔日贵妃娘娘在玉寿宫之时,奴婢专司娘娘梳理发髻……原来贵妃娘娘果真是天上仙女下降……”
阿紫的眸光渐渐转移到萧统身上,问道:“你曾迎娶过我的女儿么?”
萧统神情平静,说道:“回禀夫人,晚辈今年春天在兰陵与令爱紫萱相识,一月前父皇昭告天下,令晚辈迎娶紫萱入东宫为妃,只因当时不知她的真实来历,不曾面见夫人求娶,请夫人原惊晚辈失礼之过。”
他身为梁国太子,对阿紫以子婿待岳母之礼仪相待,口称“夫人”以“晚辈”自居,态度诚恳、语气恭谨。
阿紫凝神视他片刻,淡淡应道:“你大可不必如此谦称,紫萱本非人间女子,与你人妖殊途,既然是异族,便不可随意违反天理伦常通婚。这桩婚事就此作罢,我须得带我的女儿回家去。”
我虽早有预料阿紫会有此一说,乍然听见还是心中一痛,不由自主含泪向萧统看去,对他说道:“萧郎,我不要回家!”
萧统手腕上依然套系着那条坚韧无比的玄铁锁链,他轻轻屈膝跪地,对阿紫说:“夫人如此爱护紫儿,可曾问过紫儿自己的心愿么?东宫如今就是紫儿的家,请夫人不要带走她。”
我眼泪直落,仰头看阿紫。
阿紫语气冷淡,说道:“紫萱迟早都会位列上界仙班,只因她生性纯真,才会受人间男子引诱而羁留于此,你将她留在身边数日,已是莫大的福气!难道还妄想与她一生一世白首偕老么?你们之间缘份已尽,又怎可强求?”
萧统挺直身体,轻声道:“我不相信,若是缘份已尽,紫儿怎会还记得萧郎、呼唤萧郎?”
阿紫傲然道:“纵使她记得你又如何?你若强留她在此,只恐你们二人日后难以逃脱天意惩罚。”
萧统语气虽轻柔,表情却坚定执着,说道:“倘若夫人肯将紫儿留下,我会日夜向上天祈祷,是我强行将紫儿留在人间,倘若她会因为私自嫁与我而遭受天意惩罚,请上天将所有惩罚都降临在我一人身上,所有罪责皆由我一人承担!”
阿紫凝望着他一眼,默然不语。
萧统见她不置可否,在冰冷的雪地上向阿紫叩首三次,说道:“恳请夫人成全!”
阿紫依然面无表情。
丁贵嫔见状,早已泪水如泉涌,冲到萧统身侧扶起他道:“皇儿!”
萧统轻轻抬起头,不肯站起,向她道:“这些礼仪本是为人子婿应尽之本分,儿臣迎娶紫萱之时就该对夫人叩拜,母妃无须为儿臣担忧。”
丁贵嫔忍不住痛哭出声,仰首向阿紫说:“潘妃……你是神仙也好,是潘妃也罢,请听我一言!我只是一介普通人间妇孺,远远不及你神通广大……可是,我会心疼我的皇儿!”
阿紫终于不再沉默,视丁贵嫔道:“你心疼你的皇儿,难道我就不爱护我的女儿么?我女儿紫萱降生千年以来,从未经受过这般痛苦折磨!你们适才又是如何对待她?”
丁贵嫔哭道:“如此寒天,我皇儿身为大梁太子抛却身份参拜你,你怎可对他如此不理不睬?”
阿紫微有不悦之意,扬声道:“若说梁国太子身份高贵,相较于天下之霸楚国大公主又如何?南梁国苟且偏安于小小一隅,帝位不过二世、江山气数不过百载,岂能与大楚国相提并论?”
我听得明明白白,只觉无限震惊。
阿紫向来对我的身世讳莫如深,个日若非与丁贵嫔斗气,一定不会让我知晓我确实曾经有过一个人间的亲生父亲,她说我的身份是“天下之霸楚国大公主”,难道我降生的时代是千年前的楚国称霸时代?
倘若我真的是公生,我的父亲岂非就是昔日楚国的帝王之一?他会是哪一位楚国君主?
萧统明眸向我看来,说道:“一千年前五霸争雄之时,楚国帝王应是楚庄王…… 夫人适才所言大梁国运若是天意,自然无法逆转。但是,只要父皇与我在此位一日,我们必定勤躬政事、爱惜子民,让大梁国臣民安居乐业。”
阿紫柳眉徽挑,轻哼了一声,说道:“萧衍得位不正,治下不严,梁国之弊政多矣!以你一人之力,岂能力挽狂澜?”
萧统并不与她辩驳,跪立在地,缓缓道:“我一定会尽力而为。无论紫儿是兰陵孤女还是楚国公主,在我眼中并无分别。请夫人念及紫儿年幼,不要仿害她。”
阿紫不禁冷笑道:“我怎会舍得伤害我的亲生女儿?伤害她之人并非是我,却是你身边之人!你若有能力保护她,今日紫萱就不会孤零零独自趴在祭坛之上任人肆意欺凌,若非我及时到来,她就要魂飞魄散于此处。我怎会让我唯一的女儿在人间再历一次劫难、再冒一次险?你不必说了!”
萧统唇边掠过一丝苍凉的笑意,看着我说道:“小紫儿,萧郎对不起你。”
阿紫似乎不欲再与萧统多言,抱起我纵身跃上天空一朵紫色云彩,渐渐向天边飘动。
萧统踉跄跟随了数步,俊美的面容一片苍白,明眸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与神采,嘶声唤道:“紫儿!”
我从未见他如此伤心自责之态,痴痴凝望着他白衣玉立的身影,泪水潺潺而下,大声叫道:“妈妈,求您放了我吧,我不要离开人间!不要离开萧郎!让我留下来吧!”
阿紫柳眉徽挑,丝毫不为所动,低头向我道:“紫萱,不要怪妈妈狠心分开你们,你若是执意跟随于他,只会给他和你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灾劫。况且感情之事本是一场游戏,世易时移、时过境迁,你一定可以慢慢忘记他的!”
我眼看着萧统的白色身影由大渐小,不断挣扎,拼命摇头道:“不,我不走,我不走,妈妈,求您放了我吧!”
萧统追赶着我的影子,眸中的绝望之意更加明显,仰首呼道:“紫儿…… 记住,无论今生来世,萧郎永远都会记得紫儿,亦决不敢忘记对紫儿的承诺!”
我痛彻心扉,泪眼模糊中,他的白衣身影终于凝固成小小的白点,渐渐消失不见。
心口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感觉,将我从浑浑噩噩中蓦然震醒。
决别,原来今日就是我与萧郎诀别之时。
我所担心的一切,竞然来得如此迅速、如此突然,昨晚我们还甜蜜依偎在昭文殿中筹划着除夕出游,此刻却已天人永隔,或许在他今生今世里,我们再也无法相见!
我眸光转视身旁一片片悠悠飘荡的白色浮云,遥望人间大地,忍不住在漫无边际有天空放声大哭。
阿紫轻叹了一声,衣袖轻拂,我立刻失去了知觉。
我悠悠醒来的时候,隐约听见耳畔有女子柔婉唱歌的声音,其歌曰:“微风清扇,云气四除。皎皎亮月,丽于高隅。兴命公子,携手同车。龙骥翼翼,扬镳踟蹰。肃肃宵征,造我友庐。光灯吐辉,华幔长舒。鸾觞酌醴,神鼎烹鱼。弦超孑野,叹过绵驹。流咏太素,俯赞玄虚。孰克英贤,与尔剖符。”
熟悉的曲调。
熟悉的歌声。
阿紫将我带回了我曾经修行千年的故乡――翠云山。
(卷三完结)
1燕飞云杳杳
自盘古开天辟地之时,混沌裂为三大界。
天界,斯神汇集之她;地界,斯鬼积聚之所;人间界,万物生灵皆长于其间。
惟有妖族居无定所,在三界之中穿行游离,妖狐一族先祖历经曲折磨难,于数万年前寻觅得一处所,其地位于三界交汇处,然而既非天界、亦非仙界、更非人界,自在逍遥独处一隅,非妖狐族类不得其门而入。
这块神秘妖族之地名为临海群岛,此岛主峰高达万丈,峰顶直插天际云霄,其山体常年被白雪覆盖,然四季鲜花盛开不败、树木苍翠成林,亦称翠云山。
一番人间游历后,我回到了修行千年的翠云山。
阿紫留下一名侍女采月照顾我,匆匆赶回西王母处筹备蟠桃盛会,细心的采月每日都会替我将新摘的四叶灵芝草捏碎成汁液,轻轻敷贴在那些被灼伤之处。涂完灵芝汁液后,我会静静俯卧在海滩旁,任由湿润微凉的海风拂过我的身体,将我身上的白色软毛吹起。
一只只仙鹤、海燕、海鹭鸶从蔚蓝的天幕掠向直上云霄的山峰绝顶,我的思绪渐渐迷茫飘远,在眼前闪烁不停的依然是那白衣玉立的身影、那神态端庄高洁俊雅的面容和那一双明如秋水的双眸。
我遥望着茫茫大海,侧耳倾听着潮声起伏,心中无限怅惘迷茫,相思如同一杯浅斟慢饮的苦酒,一点点、一滴滴,渗入我的心扉,让我避无可避,不得不忍受那些煎熬与伤痛。
“行行复行行,与君生别离”,萧郎是否知道,远在天涯海角的紫儿正苦苦思念着他?我的萧郎,此刻是否会如我一般,因思念着紫儿而心痛?
日起,日落。
日起,日落。
日起,日落。
转眼数日飞逝,经过采月的细心照料,我被三昧真火灼伤的四肢伤口大为好转,偶尔还能在柔软的地面上行走几步。
曙光乍现时,我试着踩踏上柔软青翠的草地,一步步挪移到四季常春的翠云山果园中,见那些果树枝头结满了一串串圆而发亮的葡萄果,色泽或晶莹翠绿、或通透紫红,我走到一株树下时,恰好有一粒鲜果从枝头随风飘落下来。
我伸出双爪,轻轻接住了那颗葡萄,怔怔注视着它,回想起萧统在身边鼓励我尝试吃葡萄的情景,眼泪霎时滴落其上。
决定葡萄酸涩与否,并非果实自身,而是品尝它之时的心境,倘若没有萧郎在我身边,即使我能够永生不灭,所品尝到的葡萄果必定再不会有甘甜滋味,可是――倘若果真如此,成仙、永生又有何意趣可言?
我轻轻剥开外皮,将它贴近唇畔,有意用舌尖舔舐着它的酸涩汁水,慢慢回忆着昔日的快乐时光。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道:“难道翠云山 中还有小狐狸喜欢吃葡萄么?”
我闻声回头,见果林中站立着一名身穿粉红色纱衫、梳理着双髻、手提花篮的小女童,年约八、九岁,一双清亮水灵的眸子正盯着我仔细端详,还拍着手笑嘻嘻说道:“原来你就是紫狐狸的女儿紫萱,长得真可爱!”
我从未见过这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