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萧郎”对我情意真挚,神色之间没有丝毫伪装,听他言语我似乎曾经对他做过有损他之事,他依然能够宽容原谅我,我虽然并不特别喜欢眷恋他,也并不讨厌他。
我们既然曾经有过一段情缘,嫁不嫁他,对我而言都没有太大区别。
我并不在意这些人间名份,尝试做一个王妃,或许还会有新鲜的感觉,遇到许多新鲜的人和事。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深隽的黑眸凝出一抹淡笑,拥我入怀,说道:“你永远都是我的,那些人……就让他们都做白日梦去吧!”
我聆听着他的心跳声,隐约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并非全然陌生,心中更加确信他就是我昔日的情郎,问道:“哪些人在做白日梦?”
他避而不答,只道:“山间秋夜太凉,这里不适合你住,我先带你下山去。”
他携着我的手走出竹庐时,只见竹林中闪出几名黑衣人,一起垂手而立,齐声呼道:“四王爷!”
我想起昔日正是这四人在竹林中追杀过我,幕后主使之人便是他们的主子“四王爷”,却未想到竟是我身边的“萧郎”,心中顿起疑惑,他若是如此不择手段之人,我当初怎会与他相知相许?
我远远瞪着那四名黑衣人,他们均不敢面对我,纷纷垂下头。
他见我神情怪异,俊目掠过一丝浮光,立刻对那四人喝道:“大胆奴才,见到王妃还如此倨傲,你们昔日胆大妄为冒犯过她,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本王府中的奴才们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那四人见他发怒,急忙跪地,领头之人说道:“奴才等叩见王妃!当日在此竹林中是奴才贪功心切,有违王爷训导,致使王妃受了惊吓。奴才有罪,请王妃责罚!”
他怒斥道:“回府后每人杖责八十,罚跪三日,待王妃原谅你们再起来!”
那四人急忙叩首应是。
我冷眼见他大张声势处罚他们,却未必全是真,且心中恼怒那四人轻佻无礼、出言不逊,故意拉着他的衣袖道:“那晚我被他们追赶,差一点就从悬崖上跌落下去,若是稍有偏差,就见不着萧郎了……”
他被我一激,无法下台,只得继续说道:“王妃的话你们听见了?改为杖责三百,罚跪十日!”
那四人不敢抬头,依然应道:“是,奴才遵命!”
我见他们一片沮丧之态,料定平时从未受过如此折辱,心中痛快无比,向他娇笑道:“我最喜欢赏罚分明之人,萧郎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他淡然一笑,说道:“你跟着我永远都不会失望,日后我一定会赐予你更荣耀的身份地位,远胜于南康王妃。”
渚宫杨柳暗
我们一起回到京都内的南康王府,我得知“萧郎”就是当朝四皇子萧绩,被封为南康王。
他一路对我举止亲密,情动之时亦曾对我缠绵亲吻。但是每当他欲解开我衣衫之时,我就会想起那晚元翊对我的肆意欺凌,忍不住拼命抗拒他,他因我的抗拒而收敛动作,随后轻轻撇唇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只道:“你要等到新婚之夜么?”
我心绪一片迷茫,不知自己为何会对此事如此排斥,娇柔倚靠在他怀中。
他并无勉强之意。
萧绩回府后身边便是珠围翠绕、香风袅袅,王府中侍妾众多,不下十数人,不断有美人前来向他献媚邀宠。
我们在花厅中晚宴时,他向座中姬妾道:“王妃远在徐州府邸,萱萱是本王的侧妃,就是南康王府的正室夫人,你们都过来参拜她吧!”
月鸾公主闻言走上前来,款款行礼道:“妾身月鸾参见王妃,昔日若有不恭之处,望王妃见谅!”
她态度十分恭谨,言语伶俐、风姿娇娆,如同一枝娇艳动人的初春红杏,其余姬妾虽非绝色美人,亦有动人之处,纷纷对他暗送秋波、软语温柔。
萧绩丝毫不顾忌我就在身旁,坦然受之,看月鸾公主的眼神更与众姬妾不同,蕴含无限宠恋与柔情。
回府后数晚,他一直都在月鸾公主房中留宿。
我并不觉得难过,只是暗自惊讶,四皇子萧绩为人手段狠决,且品性风流,身边花草无数,对我虽然关爱重视却并非情有独钟,此等男子本应是我深深厌恶之类型,为何我当日会对他如此动心用情?
难道我的“萧郎”另有其人?萧绩只不过是恰巧与他同姓而已?
王府后院中亦有一大片相思密林,气候渐渐入秋,树叶稀薄,叶间红豆均被王府中侍女悉心收藏积攒,我学着她们的模样穿针引线,将一颗颗红豆串起缀成手镯、项链、荷包挂饰。
一阵脚步声响起,侍女们急忙迎接而出,我料想是萧绩下朝归来,急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悄悄躲藏在画屏之后。
他身着一袭淡紫色锦袍,外披银白色大袖襟衣,环视房间内不见我人影,剑眉微簇。
我从画屏后轻巧跃出,对他笑道:“我在这里!”
他捉住我的手,眼神变得闪烁锐利,说道:“我还以为你又逃走了!刚才在家做什么?”
我向桌案上努努嘴。
他在那些零碎针线活计中精心挑选了一阵,拣择出一个小小的紫色香囊,将其结在腰间玉佩上,笑道:“我正好缺香囊使用,送我一个如何?父皇新封了几名妃嫔,今晚在挽翠阁设宴致贺,你随我一起进宫去,我借此良机向父皇母后奏请封你为妃。”
我对皇宫全无印象,听他说带我进皇宫去见皇帝皇后,点了点头。
他审视打量着我,向门外高声道:“将前日给王妃裁制的衣饰都拿进来!”
几名侍女应声而入,手中捧着几个红漆托盘,走近我屈膝行礼道:“奴婢恭请王妃梳妆更衣。”
铜镜中,映射出一个娉婷袅娜的身影。
上身翠绿绸缎所制窄衣略紧,领口与袖口均镶嵌着薄如蝉翼的柳叶绿纱,衬托出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圆润挺拔的丰满双峰;下着绿色蝶练轻裙,层层叠叠的“霞影纱”内,身体的窈窕曲线若隐若现。
一张被侍女精心雕琢过的脸,五官精致柔美,双眸顾盼间,似是惊鸿一瞥,却有万种缠绵之意,黛绿双蛾,云鬟半坠,眉心所帖花黄系半开荷花形状,似是淡雅无痕,却焕发出娇媚之色。
光洁的颈项间挂着一串金色花饰,最靠下的一朵却大半隐入绿绸肚兜之内,令人眸光追随,却不得不嘎然而止,耳坠亦是两朵小小金花,身形略一动便轻轻摇颤。
微风拂过,阵阵幽香自袖内飘逸散发,那异香类似少女自然体香,兼具百花精华,令人神魂俱醉。
萧绩轻轻迈步进入房间,站立在我身后,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幽邃的黑眸中闪现赞许的光芒。
他斥退侍女,以手轻拂我的脸颊,情不自禁微叹道:“半是纯真仙子,半是勾魂妖姬,所谓倾城艳色,料想不过如此……萱萱,我真舍不得让他们多看你一眼,要将你藏匿于重门叠户之内方好!”
我婉转凝眸,微笑道:“我果真如此之美么?比月鸾公主还美么?”
他将我抱起置于床榻上,仿佛无限沉醉,肆意亲吻我的颈项,沿着赤裸的肌肤一路向下,用力在我胸前吸吮。
我急忙推开他,他却主动离开了我,唇边扬起一丝诡谲的笑意,说道:“不只月鸾,只恐梁国上下皆无美人能与你相较,我倘若不在你身上留些印迹,今晚怎敢带你入后宫?”
我低头一看,发觉左胸上竟有一枚浅红色吻痕,一半没入胸衣之内,另一半间杂着清晰齿印暴露在外,十分引人遐思,顿时羞红脸颊,说道:“萧郎,我不能见人了!”
他冷诮一笑,低声道:“你怕什么?我们今晚偏就这么进宫去。唯有如此方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有多恩爱!”
我从他怀中站起,整理胸前微乱的发丝,问道:“他们是谁?”
他淡淡道:“自然是父皇母后,还能有谁!”
夜晚的皇宫灯火通明,挽翠阁中笙歌阵阵,响彻御花园。
一大群宫人侍女提灯在前引路,萧绩神态傲然,携着我的手走进园中,问一名内侍道:“今晚受封的美人都是前次新选入宫的么?”
那内侍对他态度谄媚,忙答道:“回四王爷的话,皇上数日来接连幸了四位新选美人,分封昭仪、婕妤、容华、充华,最宠的就是那位昭仪了……”
萧绩眉心一簇,质疑道:“怎么位份都如此之高?连七弟母妃都只封了修容,是谁初来尚无子息便封了昭仪?”
那内侍见他略有不快,急忙进谗道:“说起那新妃,奴才远远瞧过她一眼,生就一副狐媚之相,皇上对她且是千依百顺,夜夜不离……董淑仪娘娘为此气得一日不曾进食,奴才劝了整整两日,娘娘才消了气,昨日进了些燕窝粥。”
萧绩冷哼一声道:“只恐母妃这场气是白生了,父皇既然被那新选妖妃迷惑,眼中岂会有旧人?本王今日倒要赏鉴赏鉴,究竟是何等人物,有这般好手段!”
那内侍正欲接话,却见东面不远处,似有数人簇拥二人行来,急忙递眼色与萧绩,匆匆拜倒,高声称道:“奴才参见太子殿下、蔡妃娘娘!”
一排红色宫灯掩映,闪现一双璧人俪影。
那男子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衣华服,袖口饰以金边,头戴一顶金龙攒珠冠,明眸若水,气质沉稳高洁,他身侧女子作皇妃装扮,美丽端庄,仪态优雅高贵,二人宛若神仙眷侣下凡,十分般配。
萧绩唇角掠过一缕冷笑,紧握着我的手道:“你认识他们么?”
我凝眸看去,大为惊讶,那“太子殿下”赫然是昔日在苏州开善寺前命人拦阻我、被我以法术击伤之人,却不料他竟是四皇子萧绩长兄,且会在皇宫内意外遇见他,脱口而出道:“原来是你!”
他们的眼光顿时齐齐向我身上射来。
太子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温和持重的俊容几乎血色全失,在月光下显现出一片苍白,明眸中的神采不再皎洁,迸射出缕缕惨淡光影。
他仿佛入定一般盯着我,目光触及我的窈窕身姿,又轻轻落在我身上的某一处,宫灯的光芒与明月交相辉映,我胸口那一抹红痕,毫无遮挡落入他眼帘。
他明眸中的惨淡光影霎时化作一片寒芒,不过片刻之间,又如同轻烟薄雾一般,渐渐隐没、渐渐消逝、以至虚无。
秋风簌簌,吹落荷花池岸边的数片梧桐叶,恰有一叶坠落在他肩上,他仿佛全无察觉,依然纹丝不动,神情寂寞、孤身伫立,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孤绝与凄凉,恍若置身于幽旷的深谷,而非喧闹的皇宫内苑。
我怔怔回望着他,脑海中倏地幻化出一株冰冻千年的玉树,玉质却不再温润柔和,仅余冷傲与冰寒。
我的心突然毫无来由,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只纤纤素手轻扬,助他取下了肩上的梧桐叶片。
那女子“蔡妃”声音温柔,视他说道:“臣妾昔日之言绝非毫无根据,如今可都应验了。殿下既然亲眼目睹,当知其本性若何,殿下早日看清此女真正面目,未必不是一桩幸事!”
我隐约感觉她针对我方说出此言,只觉莫名其妙,问她道:“我有什么真正面目?”
萧绩伸手揽住我的纤腰,语带亲昵,惟恐旁人听不见一般,朗声道:“皇嫂之意是说,你本来是个纯真少女,如今被我调教坏了!”
我并没有挣扎,仰头问:“一定不是,她昔日曾说过我什么呢?”
萧绩面容微带着一抹邪肆之意,对蔡妃道:“皇嫂慧眼,我与萱萱鹣鲽情深,一时不慎才会如此。夫妻闺房之事本无伤风雅,怎能怨责她不该顺我心意?女子不解风情,必定不能得宠于夫君之前,我就喜欢她这副娇媚撩人的小模样……”
蔡妃见他语出惊人,且暗讽她故作矜持,粉面顿时尴尬得通红,眉间虽然微带薄怒,却碍着皇家体面不便再多言。
我见她刚才出语伤我,引得萧绩反讽于她,心中暗自觉得好玩,萧绩却还不肯罢休,转向太子,大笑出声道:“不知大哥以为然否?”
太子恍若不闻,不再凝神伫立,亦不再看我,径自向挽翠阁而行,蔡妃等人急忙跟随其后。
他们走出数步远,我们才听见一缕淡淡的声音道:“四弟既然如此珍视她,为何不赐她一个名份?非婢非妾,岂能称作鹣鲽情深?”
萧绩眼中精芒闪动,说道:“多谢大哥提醒!我与萱萱两情相悦,她愿意将终身托付与我,小弟今晚进宫来便是为向父皇启奏此事。届时若是有人企图从中作梗,还请大哥多多美言!”
太子飘逸如仙的身影凝滞了一刹,似欲回头,脚步却更加迅捷无比。
我们走进挽翠阁中,眼前一片金碧辉煌,极尽奢华,数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和彩色宫灯将阁中照耀分明,亮如白昼。
殿阁正中的金漆龙椅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