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容微带氲色:“你需要我等多久?”
我不想让他靠我太近,更不想让他的手碰我,脸红着说道:“你别靠我那么近,让我好好想想。”
他猛地握起我的手,挑高了唇角露出一抹令人匪夷所思的笑容,说道:“我暂时可以不碰你。但是我要你学着我的话,对天起誓一遍,然后我才能让你走出这个房间。”
我连连点头。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我唇上落下一吻,又飞速离开,说道:“我要你发誓从此时起,一心一意跟随我,不得背弃我,若违此誓,必定遭受五雷轰顶之祸,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顿时倒抽一大口凉气。
我做梦都想不到萧绩要我起如此毒誓,狐族最害怕之事便是“天雷大劫”,他却偏偏挑中了这一条,若是换成别的诅咒方法,我一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可是,这个诅咒对我而言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默默看着他,心中踌躇不决。
我若不肯依他之言起誓,他一定不会轻易放我出门,不但会耽误与萧统西湖再见之约,而且不知何时才能得到自由。
他见我神情犹豫不语,略带讥刺道:“你后悔了?你若是不愿起誓,此事就此作罢,你安心在这里住着,我下个月再来看你。”
我见他真的起身欲走,来不及再考虑,急道:“我说……”
他回身逼视着我。
我合了一下眼眸,咬牙说道:“我起誓从此时起,一心一意跟随萧郎,不离不弃!若违此誓,必定遭受五雷轰顶之祸,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说他的名字只说“萧郎”,却惟恐他听出破绽,心中忐忑不安,偷偷关注着他的表情。
他似乎并无察觉,坐在床畔俯身低视着我,语气温柔了些道:“真乖。你若是真心愿意跟随我,何须顾忌这些背誓之谶语?即使你真的要背弃我,世间又有几人会遭雷劫?我想要听的不过是你的一句承诺而已。”
我问道:“我现在可以出房间了么?”
他线条优美的唇扬起,拉着我道:“可以。”
我心中早有打算,并不急于逃走,数十日被禁足,出了房间门我忍不住大大呼吸了一口王府花园中的新鲜空气。
一轮皎洁明月高悬夜空,我们未近醉月亭,耳畔传来一阵悠扬悦耳的琴声,音色优美动人。
且有一女子婉转歌唱,那歌词道:“冉冉狐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
萧绩携着我的手漫步拾级而上,向那女子赞道:“好歌,正应今日之景!”
那身着粉红色烟罗的女子见他登亭,急忙离座而起,袅袅亭亭前来拜见,无限娇柔说道:“妾身陋曲,多承王爷赞赏!今日王爷迎娶新人,权以此为贺,愿王爷顺心如意。”
我打量着月鸾公主,见她神态娇美多姿,年纪似乎比萧统萧绩兄弟还要略长一些,透着成熟女子的柔媚风情。
萧绩轻轻笑道:“多谢你的吉言……”
他的话尚未说完,月鸾公主微微抬头看向我,却不觉“啊”地惊叫出声,说道:“你……玉奴?”
我化为人形后的容貌与阿紫极为相似。
月鸾公主见到我以后,竟然脱口唤出阿紫在人间的名字,必定是前朝齐国后宫中人,很可能就是齐国公主,因为国破家亡才没入梁国后宫,辗转落入萧绩之手。
萧绩向我扫视一眼,剑眉一簇道:“什么玉奴?她象谁?”
月鸾公主忙道:“妾身失言了,请王爷恕罪!妾身被东昏侯收为义女时只有三岁,记忆并不真切,这位妹妹虽然有些似潘妃,细看却不一样,是妾身眼花了。”
萧绩似乎听闻过潘妃之名,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我,向月鸾公主道:“若是她们二人相较,想必紫萱更美几分了?”
月鸾公主似乎对他极为逢迎,忙道:“正是。王爷本是皇孙贵胄,福气岂是东昏侯可比拟的?”
我们刚刚坐定,一名侍卫匆匆进亭,禀报道:“回四王爷,皇后娘娘与董淑仪娘娘有旨,请四王爷速速前往昭阳殿一行!”
萧绩整衣立起,问道:“母后与母妃此时在一起么?”
那侍卫道:“董淑仪娘娘在昭阳殿内,皇后娘娘身边的宁公公备好车驾,在王府前等候。”
我见萧绩即将奉诏前往皇宫,心道只要他一走,立刻就溜出王府,却不料他抓住我衣袖,俊美的双眸中射出神秘莫测的光影,对我说道:“和我一起去吧,让母后和母妃都见一见你!”
我尝试着运用法术,却因为被符咒围困日久,暂时无法施展,只得被他半拖半拉着走下醉月亭。
马车一路向皇宫飞驰,萧绩叮嘱我道:“到了昭阳殿不要随意说话,母后和母妃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数日不见萧统,眼见离皇宫越来越近,一阵阵心潮起伏。
嘉木空繁稠
我们一路穿过重重殿阁,由正道进入皇宫,花遮柳隐间或遇见宫中内侍或侍女,皆恭敬敛衽参拜四皇子萧绩。
我怀着几分渺茫不可测的隐隐期盼,暗暗四处张望,却见画梁阁道不计其数,九重宫阙飞栋冲霄、连楹接汉,金陛瑶阶、琼门玉户在宫灯月影映照下更显深邃幽旷,一片繁华富丽景象,让人惶惑不已。
我见此情景,料想宫院深邃,萧统身为太子地位尊贵,夜间不会轻易四处行走,带着几分黯然跟随在萧绩身旁来到昭阳殿前。
昭阳殿座落于皇宫中位稍偏西侧之处,正当月上柳梢之时,尚未入殿门,我已隐隐感觉到昭阳殿内群芳簇拥、翠绕珠围的气氛。
几名身材标致的侍女远远见我们行来,鱼贯而出,一起跪地,娇声叩拜道:“奴婢参见四王爷!”
萧绩点头示意赐起,问道:“母后今日在宫中赐宴么?”
一名侍女忙答道:“正是,皇上昨日新晋封了几位良人,皇后娘娘邀请她们来昭阳殿饮宴恭贺,董淑仪、葛修容二位娘娘都在殿中。”
阿紫曾经告知过我皇宫内诸位妃嫔都有品级,齐国与梁国都是萧氏宗族,内苑制度本是一脉相承。
皇后之下设立三位皇妃,尊称“三夫人”,依次为贵妃、贵嫔、贵姬;
皇妃之下设立“九嫔”,分别是淑媛、淑仪、淑容、昭华、昭仪、昭容、修华、修仪、修容;
妃嫔以下是充当宫中女官的“五职”,婕妤、容华、充华、承徽、列荣;最后才依次是美人、才人、良人三职。
良人本来是品级最低等的宫妃,皇后亲自宴请她们,为她们册封之喜祝贺,她似乎是个很宽容贤德的女子。
不料萧绩听见那侍女的话,俊美的面容微微暗沉,一边带着我向殿内而行,一边低声道:“我刚才叮嘱你的话都记住了么?无论你今晚见到什么事情,切记不可多言!”
我心中虽然觉得十分诧异,依然点了点头。
进入二重门内,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数名彩衣女子玩赏笙箫,随音乐起舞,众多衣饰华美的妃嫔簇拥着一名贵妇饮酒玩笑,十分热闹。
那贵妇年约五十开外,身着一袭宝蓝色宫裙,上绣着凤舞九天和牡丹花开的华贵图案。她眉目清秀,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美人风范,凤冠的光芒虽然夺目,却能够清晰看见她鬓旁的青丝中间杂的几许银色,上好的胭脂水粉和螺黛蔻丹难以掩饰住脸色的暗淡和额头的细纹。
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那些年轻的乐伎身上,双眸带着些许苍凉和迷茫远远看向夜空,面容虽然平静温和,却并不慈祥。
萧绩急忙趋近,跪地拜道:“儿臣拜见母后!一别三月,母后精神越发康健了,实在是儿臣之福!”
他言辞乖巧伶俐,对皇后奉若亲母,一旁的中年美妇带着惊喜之色,轻轻提醒皇后道:“姐姐……世谨来了!”
萧绩抬头凝视那美妇,微笑着拜道:“儿臣拜见母妃!”
郗后仿佛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低头看着眼前跪拜的四皇子萧绩,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伸手道:“乖儿子快起来吧,你远道而来,还拜什么?”
萧绩示意和我们一起来的内侍奉上一只细长锦盒,亲手呈递与郗后,恭恭敬敬道:“这是儿臣在长白山中苦心寻觅的千年何首乌,非寻常首乌可比,母后试着服用,必定能够青春永驻,美貌更胜当下。”
郗后容颜欣悦,示意他到自己身旁凤椅坐下,对身旁美妇叹道:“这些兄弟中间惟有世谨最懂事,也是最惦记本宫的人,不枉本宫当年含辛茹苦养育他一场!”
那美妇定是萧绩亲生之母董淑仪无疑,见郗后夸赞儿子懂事,忙道:“姐姐疼爱世谨,是他的福气和运气!他若是连这份孝心都没有,也不是姐姐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孩儿了!”
郗后本来神情木然,被他们母子如此恭维,顿时神采飞扬,对身旁侍女道:“将本宫珍藏的‘杏花春’取出来,给四王爷尝一尝!”
萧绩淡然低笑道:“儿臣谢母后赏赐!”
我见郗后对待他们母子的亲热态度,立刻明白了庶出的四皇子萧绩为何气焰如此嚣张。
郗后是皇帝萧衍结发之妻,曾经与他同甘共苦、历尽患难,虽然膝下无子,萧衍登基后依然将她正位中宫,足见对她的深厚情谊,董淑仪性格乖巧,见郗后无子,将亲生的四皇子萧绩交与她抚养,着意巴结笼络她,以确保自己母子在皇宫中的地位。
萧绩自幼长于昭阳正殿,颇受萧衍郗后宠爱,口口声声称“父皇母后”,俨然就是另一个太子,其狂傲不羁远胜太子萧统,令宫人为之胆寒。
我正在思忖,却发觉董淑仪的眸光扫过我身上,似是微微一怔。
萧绩即刻站起,走到我身前,对郗后说道:“儿臣今日还有一件喜事,想回禀母后。”
郗后微露笑意,淡淡问道:“又是什么喜事?王府中添丁还是纳妾?”
萧绩剑眉微扬,并无尴尬之色,从容应答道:“母后圣明,儿臣今日新纳了一名侍妾,特地带她前来昭阳殿给母后请安。”
他轻轻示意,用手拉了我一下。
我不得不佯装惶恐,跪地说道:“民女紫萱,叩见皇后娘娘。”心中却是百般不情愿。
却听见郗后的声音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你。”
我依言抬头,无意中触及她的眼神,发觉那温和背后藏着几缕锐利威严的锋芒,倏地暗惊了一下。
郗后认真地端详着我,仿佛要将我的鼻子、眉眼都看个分明。
过了很久很久,我跪在地面上已经十分不耐烦,抬头看萧绩,萧绩不由轻咳了一声。
郗后立刻收回了眸光,笑道:“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小美人,世谨你就收了她吧,本宫还有赐赏给她。”
萧绩大喜,在我身旁一起跪下,说道:“谢母后!”
董淑仪用锦帕掩嘴轻笑,对萧绩道:“姐姐赐赏的‘杏花春’,你们不如同饮一杯,权当是洞房花烛的交杯合欢酒,早日为皇上添一个好皇孙!”
郗后微微点头,几名侍女端出金盘,其上盛放着一大杯酒,清香扑鼻,酒香却极其浓烈,不似兰陵郁金香那般余韵悠长。
萧绩幽邃的眼瞳闪出喜色,接过那杯酒喝下一大半,将剩余的小半杯递与我,轻声问道:“你会喝酒么?若是不会,喝一点点应景就好。”
我并非不敢喝酒,只是万分不愿和他一起喝这杯皇后赐赏的“交杯合欢酒”,勉强接过酒杯,假装刚近唇边喝下一滴,就开始不停咳嗽,趁他及侍女来看我的情形时将杯中余酒倾倒而出,却不小心洒落一大片在前襟上。
萧绩以为我果然不胜酒力,略有惊慌,赶紧抓起我的衣袖问:“怎样了?”
董淑仪回头命人取解酒的茶水,一面笑道:“好了,也算是喝过交杯酒,世谨不必如此紧张,让她安心坐着吧。”
我们携手站起之际,郗后见我衣裙被酒泼湿,说道:“你这翠绿衣服被酒污了,前日本宫寿辰之时裁制了不少新宫裙,只是有些颜色太过鲜艳,都赐给你,你去殿中换过衣服再来。”
我见她一番好意,不便拒绝,只好点了点头。
几名侍女带着我走进昭阳偏殿内,取来数件新衣,说道:“请姑娘挑选。”
我见那些衣服都是鲜艳异常的红、黄之色,心中并不太喜欢,随手选了一件鹅黄锦缎上刺绣着彩色凤凰的低领宫裙,说道:“就穿这一件吧。”
换好衣服后,那几名细心侍女审视了我半晌,又道:“这宫裙须得梳上高髻才好看,而且姑娘如今受四王爷恩宠,不应再梳理少女双鬟了,让奴婢们替姑娘整妆好么?”
她们将我重新整饰了一番,说道:“姑娘对镜看看可满意?”
我对镜一照,只见镜中人云鬟高挽、身着华服,除了有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