捶肩“姑娘暂且息怒,老爷这话却也有些道理。咱们毕竟离开江北也有年头儿了,虽是书信不断,终究不晓得是何种情形,事发突然,按常理,自要先救四姑娘的急才是。七姑娘还小着两岁,咱们打今儿就给寻摸着,总能遇见个好的。四姑娘就耽搁不得了。大户人家的嫡姑娘,十四上不订人家,要么就是父母双亲娇纵太过,必不是个好性儿的,再有便是这姑娘自己不是个好的。谁家要是有了这样的姑娘,父母族人,兄弟姐妹的名声儿都要被带累,到时候就是咱们二房的哥儿姐儿也难寻称心如意的亲事了呢。”
二太太转头看了万氏一眼,“堂兄曾郑重相托,要我顾着月娘些个,如今,我劝她如此,怎对得起我们多年的情意?又有什么颜面见堂兄?”万氏见二太太为此事如此惶惑,便紧几步到了金檀木交椅前跪倒在地,“太太若是当真顾着与当年沈家八姑娘的情分,又顾着堂少爷的请托,这劝人的信必是要写的。”
二太太看着万氏,“太太,四姑娘的名声一旦毁了,整个周姓族人的小姐公子们这一世的姻缘都要受了牵累,江家如今显赫非常,找个由头跟咱们周府退婚却也不难,唯今之计,只得先将这亲事给了四姑娘罢了。当年的沈家八姑娘,如今的周府三姨娘固然都是为着七姑娘筹谋,奈何,她已多年不问世事,况又身在局中,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怕是她一时未必虑到,还是要太太点拨与她才是。”二太太听万氏如此说,倒是一时没再开口,怔怔望着厅外面那开得茂盛的玉雪琼花出神。
二老爷在一旁也不做声。万氏见自家姑娘如此,便给二老爷倒了杯茶,便悄然退出了厅中。“老爷,大伯论理本是庶出,是婆婆当年怜惜他年幼聪慧却生母早亡,才将他抬做了嫡出。如今,玉妍与大伯当年的景况相去不远,况还有月娘那般深明大义,年纪轻轻独守祖宅,这些年与月娘来往的信中反倒是她常劝着我莫要插手大伯府中事,更不必为她一争长短。是以这么些年,我才只是冷眼瞧着没去跟大嫂理论她做下的这些事儿。”二老爷起身揽过二太太的身子让她倚在怀中。“敏娘,为夫知晓这些年你真心为三姨娘不平,也时刻忧心着七丫头,五年前若不是你正在生玉蛮的月中,母亲弥留之际你必是要回江北的,原本为夫受你之托,到了江北想着跟兄长商量要么告知玉妍她亲娘的事儿,要么就按着你说的把玉妍接来京里,奈何我跟母亲提及此事,母亲不允,临终嘱咐于我,玉妍是周家长房嫡女,这是上了族谱,告慰过祖先的。谁也别改,谁也别再提了。”
说到此处,周二老爷不禁语带哽咽。二太太忙反手抱着二老爷,“老爷莫要悲伤,那些年,大伯与大嫂却也还是孝敬婆婆的。大嫂此人虽说面热心冷,但有一条儿,她惧怕大伯,那些年因她嘴甜,肯尽力奉承老祖宗兼着又诞下了谦哥儿,却实在得了几日婆婆的欢心,说起来,比我这嫡亲的儿媳妇更让老祖宗享了些福。”二老爷听见夫人如此说,也点了点头,“是啊,就看在兄长与嫂嫂尽力侍奉母亲的份上,此番周家子孙辈儿上出了玉茹这事儿,咱们也不能眼看着不管。”二太太听见二老爷语气坚决,心下恻然,“终究委屈了玉妍!也愧对月娘。”
“夫人莫要如此,万氏说得在理,玉茹婚事不顺,传出不名誉的话头儿,他们姊妹兄弟的亲事都要被牵累,七侄女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三姨娘饱读诗书,不过是一时情急未能顾虑周全罢了。”二太太点头,兀自出了一会儿神,便传唤管家,写了封信,叫速速送往武义将军府。第二日,二太太的堂兄便登门拜访,兄妹二人于厅中叙谈半日,歇过午晌,二太太便差人请了二老爷来,“妾身仔细斟酌思量,劝月娘的信倒是可写,却要老爷给大伯传个信儿,玉妍的婚事日后却要妾身给她保媒,若是大伯看中了合适的人家儿,也要问过妾身方可。”二老爷目瞪口呆看着二太太,连着说了几个“这”,终是点头应允,取过信鸽儿,传书到江北。
却说二老爷那边厢没信儿回来,太太心急如焚,偏面儿上不能带出来,这日日见着玉妍便如眼中钉肉中刺,怎么看怎么厌烦,怎么看怎么压不住那股子邪火儿。背地里跟沈妈妈抱怨,“那月娘,当真是个油盐不进的,婢妾生的贱种!这些年,我待玉妍何曾有过半点儿不好?吃穿用度嫡女名分,还不是样样儿与茹儿,芬儿一般?就是还我这九年的情分,如今她们让出江家的亲事给玉茹救急也是该的。”
沈妈妈见太太如此失态,也束手无策。玉妍来请安,倒三次有两次太太都推说身上不好,给挡了回去。玉妍听着太太疲累,面现焦急,回到紫藤轩遍查医书,亲手炖了羹汤送到文贤院门外让稻香奉与太太,太太坐在文贤居看着那羹汤都气短胸闷。若不是玉茹就在近前,紧握着太太的手,怕是立时那羹汤便摔成个八瓣儿。
玉茹见太太如此,玉妍却浑然不知,心下也无可奈何,便禀明太太,“女儿近日绣嫁妆总是觉着心慌意乱,不如让七妹帮着女儿绣几床褥子面儿,还求太太免了七妹晨昏定省,帮着女儿也解些烦忧。”太太见玉茹花朵儿一般的年纪,白中透着粉儿的面庞,这些日子都没了血色儿,心中更加疼惜,“传话给七姑娘,让她把那百子图描上一幅,给四姑娘绣一床百子图的被子面儿,一床富贵牡丹花儿的褥子面儿,一挂凤穿牡丹的床帐子,这些日子暑气重,叫姑娘们都各自在房中避着些,莫要到文贤院晨昏定省了。”关妈妈领命出去传话儿,太太拉着玉茹的手,“茹儿莫要忧心,你二叔必要帮咱们这个忙的,当年老祖宗不愿离了江北,便留在这宅子中颐养天年,是娘跟老爷伺候了老祖宗八年有余,你二叔是老祖宗嫡亲的儿子,你大姑姑嫁到了京里,他们两个嫡亲的孩儿不能回江北尽孝,全靠着咱们大房,如今这事儿,他定然不会看着不管的。真若是你那二婶儿不答允,娘就亲去京里让你大姑姑给评评这个理儿!”
二姑太太辩是非
白日里太太仔细安抚了玉茹,黄昏时候便有小厮喜月来报,说是二姑太太的信到了,老爷已回信允了二姑太太,叫把信拿来给太太瞧瞧。太太满面疑惑,不晓得这个庶出的寡居小姑如今巴巴儿写了信来做什么?待展开了信,太太真是越看越坐不住,索性一挥手扔了信,大叫一声:“好恼!”却原来这二姑太太周芷灵乃是当年周府老太爷最宠爱的五姨娘白氏所生,自小娇生惯养,留到十五岁了还舍不得嫁出去,周大太太嫁进来时,家中这个小姑恰刚及笄,大太太很是受了这仅小自己三个月的小姑的一番闲气,总算盼着周芷灵千挑万选,十六上嫁了江南举人林长泽,那二姑老爷也是个有本事的,婚后第二年便考中了进士,夫妻二人甚是相得,过了些年恩爱的日子,不想这林老爷于江州知府的任上却一病不起,没两年便撒手西去,仅余一子一女。二姑太太守了三年孝,如今却写信来要举家迁至江北依附周宅买房置地傍着兄嫂度日。太太看着喜月,“你是说,老爷已回信允了二姑太太?”喜月忙回到:“禀太太,老爷申时回的信,让前院儿的周濂送去驿馆的。”太太跌坐在黄花梨木金镶玉的榻上,似是要气炸了肺一般把个若腻了鹅脂的脸儿涨得通红。沈妈妈见太太如此,慌忙唤了荷香桂枝进来,给太太顺气的顺气,倒茶的倒茶,好一通忙乱,太太才缓了一口气儿,挥退了小厮喜月,太太拉着沈妈妈的手,“欢容!月娘离了这宅子九年了!整整九年啊,老爷这是还怪罪我呢!当年若不是他允了的,我纵是舌粲莲花又如何做得了这个主?这九年来,老爷与我离心离德,你都是眼见着的,如今更是没了分寸,这二姑太太是个什么好性体的?傍着兄嫂度日?说得好听!她夫家有房子有地,人口也简单,怎的却要到江北来!”说罢了,太太再顾不得什么脸面,将炕几上的摆设一把全扫到了地上。
太太纵是千般不愿,二姑太太接了信便举家启程迁往江北一事却是板上钉钉的。却原来,这二姑太太有一子,名唤林松年,今年一十五岁,已是个少年举人,二姑太太一个妇道人家,支撑门庭有些力不从心,这林公子虽可当家作主,却还有两年便要进京下场应考进士,林太太不忍拿宅中之事烦扰与他,左思右想之下,才写了这信来求自己的兄长。周家大老爷自回信给了这二妹,便在给自己的庶长子周瑾彪寻的新宅左近又给二姑太太寻了一处三进的宅子。待二姑太太带着家人到了江北时,那宅子已粉刷一新,内里一应的用具俱已置办齐全,二姑太太于周府门前一见了鬓角染了些白霜的周大老爷便热泪盈眶,对着大老爷拜倒在地,兄妹俩抱头而哭,前来迎接的大太太见此情状更是异常恼怒,面儿上却也跟着落了几滴泪,紧拉着二姑太太以示亲近。一别十数年,二姑太太如今富贵雍容,一看便知晓此人多年来养尊处优,且保养极好,三十往上的妇人了,让人猛一看,也就二十出头,二姑太太命儿子林松年拜见了舅舅舅母,又拉着一个身形丰润,戴着紫色帷帽的小姑娘上前,“宝蝉,这便是你大舅舅,大舅母,快快来见过!”那小姑娘让二姑太太轻轻一推,却先抿唇而笑,盈盈拜倒,“给大舅舅,大舅母请安!”声音婉转,若黄莺出谷,周大老爷看见这一双甥男甥女,连声道好,又让周府的少爷们拜见过二姑母。这才进了府门往文贤院行去。周府的姑娘们拜见了姑母,大家落座叙话。“松年外甥少年举人,丰神俊朗很有妹婿当年的风采!”大太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众人刚呷了一口茶,便提起了这个话头儿,二姑太太并未看这个大嫂,而是瞧着自家兄长,又红了眼眶,“老爷临去时,嘱托于我,若是日子艰难便来依附兄嫂。当年老爷与兄长相交莫逆,尤以在江南那几年时有公务往来为最。”大老爷听见二姑太太提到江南之事,也面带了些追忆的神色,“知砚的文章做得精,处事也极有学问,在江南那些年,若不是他处处提点照应,怕为兄没有这么快到了这江北富庶之地为官。”说罢,便不着痕迹扫了大太太一眼,大太太垂下眼帘,不再言语。玉茹见如此,忙上前来拉了宝蝉的手,“妹妹真是如画中人儿一般,咱们周府如今只我们几姐妹并舅舅家中的五表妹,如今来了妹妹,可不是又热闹些个,真真是好呢。”说着便回过头看着二姑太太笑道“姑母,侄女儿想请表妹在玉庭沁芳小住几日,不知姑母应允否?”二姑太太看着玉茹,便换了笑容,“说是玉茹侄女儿定给了京里的江家?”这一回,二姑太太看着大太太,那笑容里多了丝儿嘲讽。大太太的脸便有些红,看了玉妍一眼,见她木头人儿一般在那里呆坐着魂游天外,便强笑到,“是呀,预备九月初六过定礼。”二姑太太便拉了玉茹过来,“你们姐妹和睦自然是好的,便就让宝蝉跟着你们叨扰几日,这丫头在家里让姑母惯得没样子,你们当姐姐的别跟她计较。好孩子,你们都出去玩儿吧,在这里立规矩做什么?”大太太听见二姑太太如此说,虽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却也解了她的尴尬。如今因着那玉鸾的缘故,要在玉妍面儿前提起江家的亲事,大太太打心底里泛着那么一丝儿慌张。众位少爷姑娘们都行了礼便退出了文贤居。
二姑太太拿眼瞧着大太太,“大嫂,方才妹妹瞧着玉妍侄女儿有些木讷,却不知这些年大嫂怎生教养的?咱们周家的女孩儿日后嫁出去,那可是要人竖大拇哥的,人品学问相貌性情都出不得差错的!妹妹在江州时影影焯焯听人提起过大侄女儿,说是在婆家行动起坐都透着小气,那樊家本就是皇商人家,他家的二老爷更是京里的新贵,前些日子听人说那樊家已给他家的大公子纳了两个秀才人家出来的贵妾。不知大嫂可晓得此事?今日也没见大侄女回府,大嫂,您别怪做妹妹的多嘴,这同气连枝!亲戚间尚且是这么个理儿,更甭提是一府里出去的姐妹,外人谁管你是嫡是庶?咱们大宁朝官宦人家嫡出庶出的子女都是由嫡母教养,一个女儿嫁出去在婆家不好了,亲戚故旧也只说是嫡母没教好,有那些个糊涂的还说是满府里都没个好的呢。”这话说出来,却有些重了,大太太猛地站起身,“小姑此番回来,却是为着给侄女们做主来了?”周大老爷见太太如此,瞪圆了眼睛,“二妹妹哪句话冤枉了你?这般粗俗真真是失了身份,还不快快坐下!”太太这些日子诸事不顺,当真要疯魔了,此时见这兄妹俩倒是一个口径,再想想都是为着玉茹,如今要受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