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息怒,妍儿一时技痒,忘记了,”她诚心诚意福了一礼,“婶婶,莫不如让侄女儿房里的丫头们来绣这花儿,侄女儿告诉她们花样子可好?”
“你呀小鬼灵精又有什么瞒着婶婶的?是相不中那蝶恋花的样子?”周二太太瞧着玉妍也笑了起来,“行了,就交给你屋子里的丫头连夜赶出来,明儿我要看的,若是不好,也能再赶出来一身儿新的。”
“金丝,去找了银线来,把我那个蜜蜡的项圈拿了给七姑娘,再把那对儿黄玉的梅花耳坠子给姑娘拿来。这见宫里头的贵人,总要有一两件首饰才好。喔,对了,我的那对儿羊脂玉的镯子,也拿了来。”
金丝丫头得了令,飞奔着就出去了,玉妍欲要开口阻止,终究是晚了一步,“好孩子,你节俭,不想让婶婶破费,这心地是好的,可你是咱们周府的姑娘,你若是在宫中因衣着失了礼,岂不是人都要说咱们周府的不是了。”
一番话,说得玉妍是哑口无言,也只得接下了那些个贵重、低调又奢华的首饰。
周二太太终究是放心不下让玉妍独自一人进宫,到底还是回了一趟娘家,云府,好歹求着云老太君出面儿,在宫中辗转托了太后娘娘跟前的另一位得宠的尚宫,人称“天衣独绣”的李尚宫。
“怎么,秋棹,这周云氏还怕哀家错待了她这侄女儿,人情都求到了你跟前?”叶氏太后瞧着下首回禀此事的李尚宫,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太后您心慈,这个是普天下都知晓的,这云氏也不过就是未曾见过天颜,有些个战战兢兢罢了。”李尚宫这话说得不紧不慢,叫人听着心里头就舒服,显着就那么情真意切。
“罢了,原也没打算为难这周七姑娘,怎么,听说这云氏待这丫头甚好,若萱刚从他们府里出来,就赶紧着唤了绣娘去要给这周七姑娘做衣裳?”
李尚宫听了这话,一时间也揣摩不透叶太后的意思,这话她还是今儿头一回听说,哪里就能答得出来,不过既然这云老太君求到了跟前,“太后,这个奴婢倒是未曾听说,也是这周云氏辗转托了人才到了奴婢这儿的,”
李尚宫沉吟了一下,“太后,若果然如此,这周七姑娘能得周云氏眷顾,瞧着倒是个好的。”
“何以见得?”叶太后听见李尚宫的话,倒是来了些兴致。“太后容禀,”李尚宫又向前了一步,“云氏一门子孙凋敝,这云老将军与太君云许氏对这唯一的独女云氏和敏是宠极了的。”
见太后点了点头,李尚宫接着说道,“这云氏自小当做男子一般教养,常带在云老将军的身边,听说最是个豪爽之人。这云氏嫉恶如仇,心地却是个良善的。”
李尚宫说到此处,又瞧了太后一眼,这才咬了咬牙道,“当年,想必太后还有些个印象,那左相大人韩仰止的侄儿依仗着他伯父是左相,当街调戏京兆尹家的庶女张氏,恰让这云氏遇着了,固然那韩庆余让云氏的马鞭子抽得是留了伤疤,只是这云氏也让这韩家的家丁趁机下了黑手,那马惊了,一路狂奔,最后云氏被生生抛下马来,也算是苍天庇佑,总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喔原来是她”叶氏太后恍然大悟一般略起了点儿身子瞧着李尚宫,“怪不得你肯帮着她们说句话,若是哀家没记错,那张氏,可不正是你姐姐的夫家?那遭了调戏的,岂不是你姐姐名下的庶女?”
“太后娘娘圣明”李尚宫忙跪倒行了大礼。叶太后眯着眼盯了那窗外的琼花,“你说这云氏最是个是非分明的,时隔这么些年,她们府上肯为着周七姑娘求到你跟前,足见这周七姑娘是个好的?”
叶太后说着,便嘴边儿漾起了一丝笑意,“罢了,哀家倒是越来越想着瞧瞧这姑娘了。”
峰回路转经沉浮
到了玉妍觐见那日,周府中众人是天刚蒙蒙亮便起了身,周二太太亲自到玉妍的清芷小筑,玉妍这边忙碌着用早膳,梳妆,周二太太在一旁叮嘱玉妍在宫里的行止规矩,“妍儿,你这套衣裙只绣了几朵琼花,虽是大小的朵儿不一样儿,瞧着倒是雅致漂亮,可终究太过简单了些,也太素净了。”
周二太太说着,便命丫头银线捧上来一套青粉的衣裙,用了上好的锦纱,上头的蝶恋花那彩蝶仿佛是翩翩振着翅儿飞舞一般,那花儿是紫红的牡丹,有的还含苞待放呢。“婶婶。”玉妍瞧了这一身衣裙,忙命丫头接了那托盘,她盈盈拜倒,“婶婶容禀。”
玉妍犹豫了一下,到底挥退了房中伺候的众人,“婶婶的好意,妍儿心里哪有不知晓的?”她瞧了一眼那放在案头的锦衣,“婶婶,妍儿此番入宫,终究不是个什么有功在身之人,原本父亲的官职就不高,虽借了叔叔婶婶的光儿,让侄女儿在这京中有一地立足,却终究是入不得宫中贵人眼的。”
“你这孩子,何以如此妄自菲薄?”周二太太伸手拉了玉妍坐在自己的身边儿,“起了这么大早,就别再行礼了,耗神耗力的。坐下说话,咱们娘俩,还要拘泥这些个虚礼不成?”
玉妍顺势坐在周二太太身边儿,“你这孩子,自来就是个有主意的,既你心意如此,婶婶也不拗着你就是,就穿这琼花的样子吧,也当真是飘逸自在,别有一番韵味。”
娘两个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回子话,周二太太将如何托了宫中的李尚宫的话都一一告诉了玉妍,登时就让这十三岁的小姑娘感动得有些热泪盈眶。“傻孩子,这么点子事儿,还值得哭鼻子?”
周二太太说着话儿,眼圈也就红了,“好孩子,莫怕,那李尚宫最是个重信诺的人,她说帮衬着你,自然不假的,这一回,原也不是你的过错,都是你那嫡母”周二太太瞧着玉妍闷头不语,晓得是触动了这孩子的伤心处。
“好了,好了,快唤她们进来收拾了,也好出府,这一路上规矩多着呢,若是过了时辰,咱们可还真是担待不起。”
周二太太与众人忙碌着送了玉妍上了马车,又忍不住细细嘱咐了些规矩,这才瞧着玉妍所乘坐的马车一点点出了巷子。
玉妍坐在车中,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毕竟梁王闹着要降正妃的分位都是为着自己,若太后娘娘是个讲道理的也罢了,若是那等为了所谓的大局就要轻易要人性命的人,那……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玉妍暗暗安慰自己。随着玉妍贴身伺候的听琴见自家姑娘面色凝重,心中更加慌张了,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儿,又生生咽回了腹中。
主仆二人就这么各怀着心事晃晃悠悠坐在马车中不知走了多久,终是到了宫门口,早有内侍在此候着了,问明了是周府的车马,内侍忙上前打了个千儿,“禧福宫内侍安以仁给周姑娘请安了。”
“公公快快免礼,劳动公公大驾相迎,玉妍心中感激不尽,万万当不起公公的大礼。”玉妍知晓这些内侍都是有品级的,虽只是拘于宫廷之内吧,却也不是她一个外臣之女能随意轻贱差遣的,一个弄不好,人家一句两句谗言,只怕落到自己身上就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棍棒板子甚至是铡刀了。
内侍安以仁自小儿便是贴身儿伺候叶太后的,今日太后着他亲自到宫门口迎这位周七姑娘,原是给了这姑娘极厚重的恩典,也是有要他先试一试这姑娘心性儿的意思,如今听着马车里传来如此谦虚又恳切的回话儿,安公公心里先点了点头。
“宫中只得一品官员、诰命方可将车马驶入中晖门,洒家备了软轿,还请姑娘移步,咱们也好赶着去觐见太后,莫要误了时辰才好。”
“正是该当如此的,劳烦安公公为玉妍想得如此周道,玉妍感激不尽。”说着话儿,那车帘缓缓掀起,一个丫头戴着面纱跳下车,随后一个身量苗条,佩了通身帏帽的豆蔻女子自车中缓步下了来。
“周氏七女玉妍拜谢安公公。”玉妍下了车马站稳了脚跟儿,并未直接就登了那软轿,而是到了安公公面前屈膝行了半礼,“周姑娘快快请起姑娘是太后娘娘的贵客,这样大的礼,洒家可是受不得的。”玉妍顺势便起身,点了点头,听琴忙上前将两锭金元宝放入安公公手中,“劳动公公久候我们姑娘了,这是一点心意,还望公公您笑纳。”
安公公接了这金元宝,瞥了一眼,一枚上头是如意吉祥,一枚上头是福寿安康,意思贴合又不谄媚,心里便又高看了这周七姑娘几分,“洒家多谢姑娘的赏赐。”
他说着便要再打个千儿,“安公公言重了,不过是玉妍的一份心意,实在简薄,唯表玉妍一点心意,何敢妄称赏赐二字。公公笑纳便是玉妍的福气了。”
听琴服侍了玉妍登轿,安公公喊了一声起轿,低声在轿子旁边嘀咕了一句,“太后最喜这中晖门的琼花,改日定来摘些个。”
玉妍听了这话,又瞧了瞧裙上绣着的琼花,犹豫了一下,便将手中的蚕丝帕仔细叠折了,不一刻便出来朵藕荷色蚕丝的琼花,又摸索着自帏帽底下寻了钗将之固定在鬓边。
轿子一路倒是也极稳当的,玉妍早就握了另一方帕子在手上,觉着轿子慢下来了,想是快要到了,又暗暗清了清嗓子,就听见外头安公公尖着音儿喊道,“江北督抚周信安之女周玉妍觐见太后了……”
听琴掀了轿帘,玉妍下了轿,迎面便来了一位相貌端正,瞧着有些严肃的嬷嬷,“禧福宫尚宫李氏见过周姑娘。”
这嬷嬷只是象征性地低了低眉,玉妍忙盈盈还礼,“不敢当李尚宫的礼,劳烦尚宫相迎。”李氏点了点头,在转身时对着玉妍微微笑了一下,玉妍心里知晓这便是婶婶请托之人了。
随着李尚宫入了皇太后的禧福宫,玉妍虽是半垂着头的,也忍不住四处打量了一番,只见这禧福宫并不奢华,倒是古色古香的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韵味让人觉得极舒适的。到了一处高门槛外,李尚宫说了句,“还请姑娘随奴婢到偏殿更衣,再行面见太后。”玉妍忙低身回了一句,“劳烦尚宫了。”
进了一间位于东翼的屋子,早晨的阳光已洒了满室,明亮温馨,倒是不若玉妍想的那般遮着厚厚的窗纸,漆黑阴暗一片。“奴婢等服侍周姑娘更衣。”几道宛若黄莺出谷的声音响起,听琴忙福了一礼,“劳动各位了。”
众人虽是七手八脚,却极有秩序的,听琴自随身带的妆匣中取了胭脂等物,回身一瞧,四位宫女儿行动有序,竟无自己插手的余地。
她也知晓这不仅是服侍姑娘更衣,更有检查有无违制物件儿之故,遂也只是静候一旁,待四婢给玉妍取了帏帽,正了衣冠,拂了轻尘,又插戴了一遍钗环,听琴才走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细细给姑娘补了补妆容。
这一番“更衣”的功夫做下来,李尚宫一直冷眼旁观,见这位周姑娘面容精致细腻,凤眼含羞,桃腮嘴唇,肤若凝脂,鼻如悬胆,额宽而饱满,发黑如鸦,耳垂圆厚,那通身的一股子正气从头贯穿至脚,竟是行止有矩、气度雍容,一时间也有些痴住了。
“回禀尚宫,周姑娘更衣完毕。”四婢之中的一位身着青绿色衣衫的见听琴为姑娘补了妆,李尚宫还兀自呆立在一旁,没奈何,只得上前行礼,婉转提醒。
“喔,还请姑娘随奴婢到正殿,这位随行的……”玉妍笑着瞥了听琴一眼,“听琴,你在此候着就是。”
李尚宫眼中也带了笑,领着玉妍就到了正殿。玉妍没了帏帽的遮挡,也不敢大意分毫,低眉敛衽,莲步轻移,微颌首,约莫四十五度角儿,屏住了呼吸,一路随着李尚宫就入了太后的正殿。
“回禀太后娘娘,江北督抚周信安之女周玉妍觐见。”李尚宫停住身子,玉妍在其身后三步之地站稳,见李尚宫跪倒,玉妍也忙跪倒。“江北督抚之七女周氏玉妍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并无人叫起,大殿之内一时之间针落可闻。玉妍屏住了呼吸,不敢抬头,她知晓如今那坐在高位的人正审视着她,她尽量让自己瞧上去规矩无害,又柔弱堪怜一些。
玉妍跪得膝盖都隐隐泛着些疼的时候儿,上面终于传来一道听上去十分和善却又有些漫不经心的声音,“免礼。”
暗暗长出了一口气,玉妍尽量稳住身形儿慢慢舒缓着跪得有些麻疼的膝盖站起身来。“
周氏玉妍?”那道声音中透着一丝轻蔑和玩味,“你可知罪?”玉妍心里头暗暗叫了一声儿苦,扑通又跪倒在地,“太后娘娘明鉴,臣女顽劣,却实不知罪在何处。”
“喔?不知罪在何处?”太后娘娘冷冷地哼了一声儿,“挑唆着梁王爷厌弃结发之妻,欲降梁王正妃的分位以迎娶于你,怎么,这你也是无罪么?”
这一句话,引得玉妍心中腾地一下起了火,她咬了咬牙,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