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玉妍由着桂枝并四个婆子收拾完毕起身,正由众人簇拥着往闺房外头行去时,观棋急匆匆闯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乎乎的汤药,好巧不巧正跟玉妍撞了个满怀。饶是玉妍镇定也唬了一跳,“把你个莽撞的丫头!急三火四地这是做什么?”观棋忙跪地求饶,桂枝冷眼瞧着,那握着帕子的手却紧攥着。
“行了!你也别跟这儿求饶了!看让桂枝姐姐并妈妈们笑话咱们紫藤轩。让你把熊掌给太太送了去,你可办好了?”观棋忙回道,“姑娘,熊掌已送进了文贤院,太太还赏了奴婢个荷包呢,好姑娘,您这一身的药汤仔细又着了凉,容奴婢伺候您到小间儿里头更衣。”桂枝见此情景也忙笑着打圆场,“七姑娘真是宽厚的主子,不如让妈妈们陪着观棋妹妹在此收拾残渣,奴婢伺候姑娘更衣?这新做的百蝶钻花裙却改了些个工艺,怕是观棋妹妹一时慌了神儿乱了手脚反给姑娘添烦。”玉妍看了看观棋,笑着跟桂枝道,“如此有劳姐姐。”又对着观棋道,“你这丫头平日里也是个稳重的,瞧得了太太的赏竟这样粗手粗脚起来,我可不敢用你了,你去吧,禁足面壁三个月!罚俸半年。”
登时,桂枝并几个妈妈都愣了,观棋也愣了下,忙抱住玉妍的胳膊,“姑娘!姑娘您就饶了奴婢,奴婢再不敢了!求姑娘看在观棋常日里伺候的份儿上饶了奴婢这一遭吧!姑娘!”说罢了便磕头不止。桂枝见观棋哭得可怜,到底心里多了份同情,想着这七姑娘果然说翻脸便翻脸,让伺候的人寒了心,不如自己就做个顺水人情,若是这观棋从此便投靠了太太,多一个人儿帮着太太促成了心中筹谋之事岂不是更好?
想到此处,那桂枝忙施了一礼,“论理儿姑娘管教丫头,没奴婢多嘴的份儿,只因太太这小半年儿来为着姑娘的病,在菩萨面前许过愿的,求菩萨保着姑娘安顺,太太为着许的这愿呀,每月初一十五定是要沐浴斋戒的呢,奴婢斗胆,求姑娘看在太太虔诚为了姑娘的份儿上且消消气儿,饶了观棋妹妹这一遭,罚她三月的月钱姑娘看如何?日后她若再敢犯,姑娘再严惩也不迟,再者说了,如今四姑娘的婚期将近姑娘权当看四姑娘了。”玉妍肃着脸儿,没瞧桂枝,也没看观棋,甩了袖子只身进了小里间儿。
桂枝抬脚便要跟了去却被观棋死死拽住,“桂枝姐姐救救妹妹吧!还求姐姐替观棋跟姑娘求个情儿!姑娘自病后,连性体都变了些个,求姐姐可怜可怜观棋!”一边说着一边拽着那桂枝嘤嘤哭起来。桂枝用力拽那袖子只是挣不脱,心里又急又恨,“作死的小贱蹄子!还不快快松了手!姑娘如今在气头儿上,便是让我给你求情,也需待我给姑娘换了那湿衫子!”
那四个妈妈都被眼前的这一遭唬得愣住了,听桂枝这样一说忙都上前去拉拽观棋。外间里是一团乱,里间内的玉妍自袖中取了一张寸来长的小纸条出来,“梁王锦澜园”五个字让玉妍心下暗惊。今日这一出儿闹剧却原来是为着这位当今圣上的亲弟,人说最是爱重美色的梁王殿下。玉妍收了那纸条在桌上的一个小匣子内,快步到了窗前凭窗而立。桂枝急匆匆迈步进了小里间儿就只见七姑娘对着窗户发呆,“姑娘莫要气坏了身子,伺候的人不好了姑娘只管告诉太太去。太太常日里最是心疼府里的少爷姑娘们的。这等欺主的叼奴不值当姑伤神。”
说着话便走上前扶了玉妍到另一处稍小的菱花前头,细细为玉妍解衣。“让姐姐见笑了。还请桂枝姐姐莫要说与太太知晓,没的惹了太太动气。观棋丫头我自会处置。如今四姐佳期临近太太事儿忙再为着紫藤轩众人劳神倒是玉妍的不是了。”“哎呦,我的好七姑娘!怪道太太日日要念着您十几遍,常说儿女中最贴心者莫过于姑娘您了。瞧瞧这处处体谅太太的心思就是奴婢们看着也心里头竖大拇哥呢。”说着话儿,已给玉妍换了另一套淡粉云丝绣芍药的袄,配了一条百褶团褔儿碎樱花的珍珠镶边儿裙。
“姑娘天生丽质,真是穿什么都美艳不可方物。”玉妍听着桂枝说得有些谄媚也不理会,对着菱花理了理妆便说道,“还请姐姐前边带路。”桂枝福了一福,笑眯眯前头出去。玉妍顿了顿身子也跟着出了小里间儿。观棋已被众婆子拉了出去,玉妍心中想着那纸条上的几个字,对周大太太那尚存着的一丝儿牵念也彻底烟消云散了。桂枝前头脚步匆匆刚到了紫藤轩的院子里,听琴便打侧面儿的廊子里头拐出来,“回禀姑娘,药已又熬了一回,还请姑娘用罢了药进些点心再去游园。孔太医当日有言,必要按顿儿进了这药方有效,若偷懒漏了可算是白费了这一个多月的功夫。”
玉妍瞧了瞧桂枝,无奈叹了口气,“真真儿拿你们几个丫头没了奈何。一个观棋也就罢了,不晓得是怎么了,突然就毛糙不顶事儿起来,如今又来了个你,好好的姑娘家,活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婆婆一样儿唠叨。”说罢了这话,玉妍也兀自笑起来,“桂枝姐姐且请略坐坐,这院子里的丁香也正开得好,来人,给桂枝姐姐并几位妈妈看座上茶。我回房内用了这药。”
那桂枝欲跟上前来,“姐姐劳累了几个时辰,若连玉妍进药都劳动姐姐伺候,回头见了太太,玉妍当真羞愧得无地自容了!长者房中的姐姐们到了我们这里,哪里有这般被使唤的道理,还请姐姐带着妈妈们安坐片刻。”玉妍转身又进了闺房,这一用药便又是要了泉水送药,又是要了清茶来漱口,又是传了点心压苦味儿的,耽搁着便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儿。玉妍再出来时,那游园可就真的只得是游园了。
游园却不只是游
时已近午,小丫头花籽儿在院门儿外头比了两个指头,那是玉妍教给紫藤轩中可信任的人的一个手势,。听琴跟在玉妍身后头,见了这个手势,便端端正正福身下去,“听琴等恭送姑娘。侍画品书已在院外头伺候着姑娘呢。”
说罢了,起身又跟桂枝笑了笑,“今日劳动姐姐了。还请姐姐跟妈妈们顾惜着七姑娘的身子,若见姑娘累了,还请劝着姑娘些,莫贪了那景儿的颜色,休养身子是要紧。”桂枝胡乱应着,心内焦灼非常,太太交代的时辰已过,如今那位贵人怕是已离了锦澜园。
这些年周家大太太费尽了筹谋,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了沈府的大太太向京里的梁王妃进言,欲将七姑娘送进梁王府做个贵妾也好帮着无子的王妃开枝散叶。
前一阵子经了四姑娘的亲事那么一闹,太太本以为七姑娘这事儿没了指望。谁曾想,真是天随人愿。到了新一年的三月底沈家大太太突然来了信儿说是五月里梁王要代圣上巡视江南江北。周大太太这才赶紧着请了孔太医给七姑娘调养身子,真是什么药名贵,就给用什么药,什么药养颜,就像不要钱一般往紫藤轩中送。
这边儿补养着身子,那边又赶着给七姑娘做衣裳,打首饰。竟把即将出阁的四姑娘都冷在了一旁。周大太太此番是下了血本儿的,一心想让已年满十三的玉妍一举得了梁王的青眼,若是梁王中意了玉妍亲口提了出来要将她纳为贵妾,纵是老爷、京里的二太太、和月娘那个贱人也是不敢不从的。
梁王妃那里借着这拐弯儿亲戚的由头果真同梁王提起了江北总督府的锦澜园,说是天下园林中几座数得上的中便有这个园子。却说这位梁王除了好美色便是喜爱园林称得上是一个癖好。听见梁王妃如此说,虽也知晓这王妃私下里定是有些小算盘的。
梁王却并未放在心上,左不过就是宅门儿里头妇人的小计算罢了。难不成一个不受宠的深宅妇人还怕她翻出大天儿来不成?倒是这锦澜园早就听人谈论过,最是精致小巧别有一番韵味。
是以此番梁王才纡尊降贵在五月十八这日驾临了江北总督府中。周府大太太可是疯了一般要抓住这难得的好天机。这才派了桂枝和四位得力的粗使妈妈到了紫藤轩中。
周大太太有话儿,就是拖也要将那玉妍拖到梁王面儿前,让梁王好好儿瞧瞧。桂枝一路上不禁心中哀叹: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七姑娘病了这小半年儿,紫藤轩中当真没个规矩体统。这么左耽搁右耽搁倒是把个大好的时机给溜了。
桂枝心里头又急又气,服侍起玉妍来也没那么尽心了。玉妍瞧着桂枝的神色,心里头偷着乐,面儿上却还是一副弱不禁风毫不知情的样子。一行人走得是心不在焉各有打算。
恰在这时,太太院子里头的小丫头樱桃儿气喘吁吁跑了来,“姐姐原在这里?太太那里今儿晚上要宴客,说是那一套整冰玉抠的夜光杯不晓得收在何处,荷香姐姐让快请了姐姐回去呢。”桂枝听了这话,恨不能立时转身走了,瞧这天色都进了午时,贵人必已走了,太太那里此时不晓得正如何动怒。再跟着七姑娘磨蹭也是枉然。
“你这小蹄子!好没规矩。没见我正陪着七姑娘游园。巴巴儿地就找了来!”说罢了便要动手戳那丫头的额头。“桂枝姐姐快些住手。不过是个受人差遣跑腿儿的罢了,姐姐莫要动怒。快些回去找了那杯子是要紧。妈妈们也随着姐姐回去帮把手儿吧。玉妍这里有品书侍画跟着呢,再逛会子,我也就回了紫藤轩。”
桂枝听见玉妍如此说,正中下怀,面儿上却做出个为难的样儿,“姑娘这说的哪里话来,既领了太太的命,随着姑娘出来了,桂枝自然要听候姑娘差遣。”玉妍见她如此,便笑了,“桂枝姐姐客气了。您是太太房里的姐姐。玉妍如何敢放肆。”
说罢了,玉妍又顿了顿拿眼瞧了桂枝一会子便故意叹了口气“姐姐既这么说了,玉妍便也托大,姐姐回去只管跟太太回禀,就说是玉妍偷懒,半路上累了回去歇着了。岂不是好?”
桂枝听见玉妍如此说,立时忙忙地便应了,福身告退带着四个妈妈急匆匆跟着樱桃儿便走了。玉妍见着桂枝众人出了园子的月亮拱门儿,那脸上的笑这才收了,委顿之色爬上了双颊。
“姑娘,若不是观棋姐姐机灵,今日姑娘便中了那起子奸人的算计。”品书瞅着那月亮门儿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狗腿子!凭什么四姑娘占了姑娘那天大的的好处还要这般害咱们姑娘?当真最毒妇人心!这话再不错的。”玉妍应酬了这一阵子本就有些厌烦,听见品书这般咒骂,倒是扑哧笑了出来。
“哎呀呀!这是哪里来的市井泼妇在这么精致的园子里骂街呢?你说最毒妇人心,你家姑娘我,你自己,你听琴侍画观棋姐姐却是男子了不成?这女儿家呀,当女儿的时日都是最心慈面软,和善贞静的。一旦为了妻做了娘,怕是最不会计算的也要沾了些腥臊呢。”
玉妍说到此处,不禁想起前世里读过的红楼梦中宝玉说那些婆子但凡嫁给了个汉子,就越发变得可恶起来的话。一时间不禁怔怔地出起神来。
两个丫头见自家姑娘一时住了话头儿,愣在那里不晓得是想起了什么心事也就没再作声。三个人若有所思不知不觉间便行到了锦澜园深处,恰有一丛紫丁香依着墙角开得甚是茂盛热闹。
“姑娘,您瞧那边儿的紫丁香,这香味儿打这儿就闻着了呢。”玉妍回神看了看说话的侍画,又歪着头瞧了那丁香一会儿,便嫣然一笑正待开口夸赞几句冷不防自那墙头传来一道声音,“豆蔻年华好时光,美人一笑千黄金。古人诚不欺我。”
随着这话音儿,一身着绛紫锦衣的男子手执一柄铁扇飞身落进了园内,恰站在了那丛丁香前面。
锦澜园中遇梁王
侍画品书忙将玉妍护在身后,侍画更是扬起了手里的帕子忙遮了玉妍的面。“何人大胆!擅闯江北总督府的私家园子,还敢光天化日口出狂言!”品书向前迈了一步手掐腰指着那男子斥道。
那男子拿眼睨着玉妍咧嘴一笑,又懒洋洋看了眼凶悍的品书。“小王莫毓骁今日事有紧急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莫怪。”玉妍听见对方自报家门,心下暗叹一声,微微福了福身,“不知梁王大驾在此,是小女子的过错!还请殿下恕了我这丫头的冲撞之罪,她也是护主心切。周氏七女给殿下赔罪了。本当两拜八叩,奈何仓促得见殿下金面,,还望殿下宽恕小女子礼数不周之罪。”
梁王听着这清脆婉转的声音,不知怎么的,整个儿一颗心都透着舒坦,像是灌了极品老酒,有股子微醺的甘美在里头回味悠长。“无妨!周姑娘请起。小王本已告辞出府,却是行至半路才见一枚要紧的玉佩不慎遗失了。这才复又折返,本不想扰了周大人并周太太。是以无奈做了回这梁上君子的勾当。却不想在此冲撞了姑娘。姑娘但请放宽心,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