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未曾多疑心。山里寺院有些泥土也是平常。两个时辰后,褚三爷在书房中将白日里未来得及打理的事务都做完毕,准备到霍姨娘处瞧瞧她呢,路上又遇见了自家的二哥,好巧不巧,二哥的鞋上也沾了泥土跟草屑。
今日听见母亲说起,二哥好端端地竟然要同“青丝阁”的那位九姑娘退亲,不晓得为何,褚三爷先想到了自己的哥哥同自己的妻子她们二人之间那日一前一后入府的情形。
“母亲,这位文氏自入了京,虽未正式入了咱们国公府的大门,可这左邻右舍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褚国公府的新二奶奶最是个孝顺懂事,豁达干练的人儿了。若是二哥就这么贸然退亲,那,这京里头人人都已知晓她是咱们府上未过门儿的二奶奶了,她原本年纪就大些,怕是日后想寻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就要比登天还难了。人们就要说了,还未过门儿就那么尽心尽力去侍奉夫家的人了,如今人家还要退亲,可见此女不是个好的。”
听见幺儿这话,国公夫人拍了拍手,“我的儿,为娘又何尝没有想到这一桩呢?这眼见着就要过六礼了,你这位新二嫂嫂自来也是个稳重的人儿,从来在娘跟前都是恭敬有礼。就是你那长公主的媳妇儿百般地冷淡着找了各样刁钻的理由不肯赏光见你这新二嫂嫂一面儿,人家都没动怒。还封了上好的礼让给你那高贵得像是仙人一样儿的媳妇儿送了去呢。”
褚三爷听见敬敏柔长公主不肯见这位九姑娘,不晓得为何,心里就愈加笃定了她这是因为二哥哥的缘故。定然是她不甘心嫁给自己,心里却是如同新婚那夜她亲口所说的一样,她嫁给自己也不过就是个缓兵之计,她是一定要等二哥哥的,一定要嫁给二哥哥的。
一瞬间,褚三爷几乎要脱口说了心中的这些事儿,将这些个阴差阳错的事儿都告知母亲,让母亲阻止他们,阻止二哥哥跟长公主。虽说自己与她这一年多并无半点儿夫妻之实,可是她是自己的妻子了,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了,她还是自己长女的嫡母,她怎么可以跟自己最亲的二哥哥行那等**之事呢。
“母亲”褚三爷站起身赤红着眼睛盯着国公夫人江氏。“哎呦老三呀你唬了娘好一跳啊因你二哥这事儿呀,为娘已两夜不曾合眼儿了。你这又红眼兔子似的做什么呀?可莫要再吓唬为娘了,为娘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长公主她身份尊贵,你那新二嫂嫂又毕竟未曾过门儿,人家不见她自然也有不见的道理。你可不能因娘亲这一句无心的话就闹腾啊你们兄弟俩要是一起都闹腾起来,为娘哪里还有活路了呀?”
说着这话,国公夫人的眼睛都湿润起来,她伤心地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褚三爷冲到了面门的一口气生生地就憋在了眼眶中。他只觉得鼻子都异常酸涩起来,想起新婚之夜,那女子嚣张的笑和那些决绝的话,怎么这一年多来,自己就傻乎乎地任由她随心顺意,怎么就从未想过,要将她真正变成自己的人?纵然她身份再高贵,也不过就是一个女人,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她该放在心里头惦着念着,想着盼着的人是自己,是自己。
褚三爷紧紧地攥了攥手,终究又咬着牙将一双手掌摊开。“母亲莫要为难,儿子得空儿再好生劝劝二哥。儿子想,或许二哥也是一时糊涂罢了,他终究也得顾念着兄弟之情吧。”
国公夫人听见幺儿肯劝一劝自己的二儿子,心里的千斤重担一下子像是去了五百斤一般。她欣喜地点了点头,并未多留意幺儿说的什么顾念兄弟之情的话。褚三爷瞧着自己的母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一大早,褚三爷就递了帖子要求见长公主。话说玉妍自河滩林中与褚候互相倾诉了衷肠,这几日当真是越想心里头越高兴,那清点名下财产的步伐也是紧锣密鼓半点儿也不曾松懈。
听见品书回禀说是驸马爷求见,玉妍不由得停了手中的笔,抬头瞧了瞧外头的天色,“这么一大早的,他来做什么?你就告诉他,本宫昨夜走了困,还未起呢,让他改日再来吧。若是有要事,告诉你们也是一样的。”
品书领命出去将这话一五一十禀了驸马爷褚三爷,往日若是这么一说,这位三爷也就识趣地留下一两句问候之语离去了。可是今日,这位驸马爷不晓得着了什么魔,竟瞪着一对眼睛命自己再去回禀长公主。
“驸马爷,长公主这些日子夜里经常走困,实在是还未起身呢。您也晓得,长公主的脾气最是个要强的,若是婢子让您就这么入了内,冲撞了长公主,怕是三爷您跟婢子都讨不了好处呢。”
褚三爷听见这丫头的话,不由得怒发冲冠起来,他上前一步抬脚就要踢品书,远远地就听见有一个尖利的女声喊了一句,“驸马爷您请息怒,脚下留情呀”
听琴气喘吁吁地赶紧着跑过来,端端正正行了大礼,“这品书丫头怎么惹得驸马爷您如此动怒?驸马爷您仔细了脚疼,您告诉婢子,回头长公主醒了,婢子回禀给长公主,让长公主责罚于她便是。”
褚慎铭盯着这个自己妻子身边的一等得意的大丫头,冷冷地哼了一声儿,“事到如今,你们一个两个的还撒谎哄骗于我,打量我是那三岁的小娃么?你们那主子打的什么主意难道以为爷不晓得么?趁早儿给爷让路,若不然,爷才不管你们是男是女,是猫是狗,爷的脚可是谁都认不得”
听琴见驸马爷都急得红了眼,心里想着自家姑娘刚才嘱咐的话,她与品书二人对视了一眼,便齐齐让开了一条路。“驸马爷,长公主有言,若是驸马爷不听咱们的劝,执意要往里头闯,伤了彼此的颜面,日后再难面对着面了。”
褚三爷已迈进了门槛的脚顿住了,听琴见驸马爷如此,心里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长公主说三爷当是还记得成亲那一日她说的那些话,长公主叫婢子转告三爷,那天晚上的话没有半句虚言,长公主嫁入国公府中便只是为了那一件事。都是造化弄人,这事儿怨不得二爷,怨不得驸马爷您,也怨不得长公主,长公主说三爷若是想不通透,不如去瞧瞧二爷,或许,二爷能给您开解开解,咱们长公主这儿,第一夜便将话都撂在这儿了。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褚慎铭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他红着眼盯着听琴,像是要吃人一般,听琴恭恭敬敬地蹲身又福了一礼。褚慎铭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一下子散了个干净,他疲惫地垂下头,低声问了一句,“她就没有对我再说句别的什么?”
听琴遗憾地摇了摇头,“回禀驸马爷,未曾。长公主的性子自来如此,能省一句话,便省一句。多言多语她嫌费力气。”
德报德怨抱怨
三爷褚慎铭终究也未能入了花溪苑的大门。身为妻子的敬敏柔长公主都已让两个丫头把话说得这般分明了。纵然他有硬闯的心思,也终究还是要顾念着些脸面的。
褚慎铭望了望那刻着花溪苑三个字的匾额,心底深处就涌出来一股子悲凉来。原以为这敬敏柔长公主就是如同外头说得那般不堪,水性杨花的一枝墙头杏罢了,还当真能给二哥哥守着是怎么着?也不过就是借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盖脸遮羞罢了。
况且,表妹江氏也不止一回地同自己讲过,这女子在娘家时就是个放浪的性子,即便在病中,还不忘勾搭亲表哥,不过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样儿都不占,所以最终也未能成事儿。那位林表哥最终还是求娶了自小身子就多病的周府八姑娘为妻,是周府的大太太一心念着自家的女儿体弱多病,怕是当不得家,生养上也怕艰难些,这才主动提出让周府的八姑娘委屈做了那位林家表少爷的平妻。
从前江氏说这些话的时候儿,褚慎铭都是半信半疑的。同这位名声儿不怎么好的长公主相处过几回,褚三爷也并非个木头、石头,他心里明白,瞧着那位林表哥痛不欲生的模样,怕是根源就在于这敬敏柔长公主的样貌太过出众了,她的姐妹们因妒生恨故而才要借着她们的表哥造谣中伤她。
至于京里头的那些谣言,褚三爷这一年多早就想得通透明白了。那多半儿都是自己的表姐梁王妃所为,梁王爷的风流本性,京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若说这么一个率性机敏的女子果真勾引了梁王爷,梁王爷又肯为了她上折子要废妃另立,那么,她是断然不会又几经辗转,最后落入了国公府中的。
“三弟?”褚三爷正盯着花溪苑那三个字儿心里头是千回百转之时,二爷褚慎昀自身后头唤了他一声儿。褚慎铭皱紧了眉头瞧了瞧自家的二哥哥,又瞧了瞧近在咫尺的花溪苑。“怎么,二哥哥您散步,散到了自家弟妹的门前来了?”
褚候听见弟弟这话,心里头也颇有些为难。“三弟,是她使唤了丫头唤我前来的。这事儿终究是哥哥欠你的,她自始至终都未曾隐瞒于你,三弟你心里头不痛快尽管冲着哥哥来吧。”
褚慎铭盯着这个自小到大都一直最疼爱自己,最护着自己的哥哥,心里头就像是让马蜂蜇了一般火烧火燎地疼痛。他努力压抑着冲到嘴边的怒斥,冷冷地质问了一句,“二哥她糊涂,难不成你也糊涂?如今她是御封的长公主,是你的弟媳妇,是我的正室嫡妻呀你们,你们俩做出这等丑事,难不成,你们眼里就没有半点儿规矩礼法了么?你们要以何脸面走出咱们府的大门,又有何颜面在京城的地面儿上做人?”
这一席话说得褚候苦笑了一下,他理了理袍袖,抬眼直盯着自己的弟弟,“三弟,二哥与妍儿陷入今日这样的尴尬境地,全都是拜了那袁惠妃所赐。这些日子,二哥都打探清楚了。惠妃袁氏为了一己之私,重金聘了江湖上的隐玉阁伪造了卫叔叔的亲笔信,说是我已身陷苗疆的埋伏。”
这还是褚三爷头一回听见自己的哥哥同自己提起当年的这一桩事情。从前问他,他只说这事儿是一场误会,当日并不曾被擒。那时褚三爷还只当兄长不愿意轻易提及这段令人羞耻的过往,遂也就再未提起此事。今日见二哥哥娓娓道来,褚三爷心里隐隐觉着其中定然是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见弟弟的怒火已熄了大半,褚候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走吧,到哥哥那儿去坐坐,当年的这些事儿,哥哥除了跟你说,实在也再难找个人一吐为快了。”
兄弟二人并肩而去,躲在花溪苑门后头的品书丫头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忙合上了门,疾跑着就去回禀长公主。“姑娘,候爷终于将驸马爷请走了。”玉妍依旧忙着低头算账,听见品书的话,也不过就是点了点头。
立在一旁的侍画有些不解,“姑娘,为何方才驸马爷要硬闯花溪苑,您却叫鸣翠儿自后门儿出去,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将侯爷给请了来?这事儿让侯爷跟三爷说,岂不是要更加地火上浇油么?”
听见侍画丫头的话,玉妍微微笑了笑,她停下笔抬起头,“你这个丫头,倒也是个心思灵巧的。不过,姑娘我想的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儿。”玉妍接过了观棋递过来的面巾擦了擦手。“今日三爷这么早早儿地就疯了一般要闯花溪苑,又让听琴拿那么样儿的几句话给弹压住了。我这心里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必是侯爷要退亲,三爷他捕风捉影,觉出来不对处了,今日这是想来寻我问个明白呢。”
玉妍起身推开了窗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浓郁的桂花香立刻就充斥了口鼻,玉妍静静地瞅着窗外头的那棵老桂树,“这事儿既揭开了。不如让侯爷自己去说。他们兄弟间有什么话早早儿地说开了也免得日后侯爷的心里头总是亘着一个心结。我与他即将要走的这条路,可是一条背天背地背人伦的不归路。我不想让他心里一直背着包袱。能少背一样儿,就少一样儿吧。”
几个丫头听见姑娘说出这一番话来,心里头也是有些戚戚然的。“都是那损人不利己的袁惠妃。好端端地竟大费周章,出尽了招数坏了姑娘您同侯爷的好姻缘。若不是她,您如今高高兴兴做着这国公府的二奶奶,又该是怎样的一番自在景象啊”
观棋这一番话,说得玉妍心里头也是亦悲亦怒。这些日子,褚候循着袁惠妃这条线儿顺藤摸瓜,已大致都弄清楚了。这惠妃袁氏为了自己家门的荣耀,为了阻止一个卑贱的戏子入她袁府的大门,也是为了在宫里头拉拢自己这个太后跟当今圣上的新宠,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一个阴毒迂回的法子来。
“哼”玉妍冷冷地哼了一声儿。“说起这袁氏,本宫还真是要有一份大礼回敬给她呢。她这些年勾心斗角,步步心机,不就是为着她袁氏一门的兴隆,为着她的孩儿能登上太子之位么,不过,她爱怎么算计,本宫自然是不管的。只不过千不该,万不该,她实在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