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说真的我也不知他是什么人,”小仆搔头道:“不像算命仙也不像修道人,那身气度看起来倒像哪来的诗人,一肚子墨水模样,好像开口说什么都是天机,总之不像寻常人!”
小苍蝇插口道:“凝月城好像没有你说的这般人物啊?”
“外头来的。”小仆神秘兮兮地:“一来站在门口就说要见老爷,说有攸关小姐生死的事情要跟老爷谈谈。赵管家温言赶人,那人从容不迫地就说起小姐的过去种种,真是一字不漏,一件不差──”
“那有什么稀奇,小姐的事儿凝月城谁不知道,全嗑瓜子闲聊着呢!”小苍蝇忍不住又插嘴。
小仆点头道:“是啊,赵管家也是这么回他的,可没想到那人竟不知从哪儿得到小姐的生辰八字,当场批算小姐不久要有祸事,老爷子一听心就慌了,刚将人请了进去哩!”
“生辰八字……会是以前给小姐算过命的算命仙泄露出去的么?”小苍蝇问。
“老爷早想过了,也暗中请管家叫人去算命仙那儿问问,可算命仙说没透露出去,也不认识那个人。”小仆道:“算命这途若将客人的八字说给外人知,那是犯行规的,再说谁会想得罪老爷?”
“说的也是……”
公孙婵在旁按耐不住好奇,丢下一句:“哎,听你们说也得不到答案,我自个儿看去!”
一路来到接待外客的大厅近处,就见侍立在门外以便随时传唤的几位仆人一脸好奇地往里偷觑,连这个时刻该去忙事的赵管家都站在外头,以磊落之姿行偷听之实。
三十三忽然出声低唤:“晓蝶!”
公孙婵回过头去,见他脸色怪异,眉头皱得死紧,奇问:“怎么了?”
“别去!”
公孙婵一怔。
“为什么?”
三十三抿唇不语,挣扎了一会儿才摇头:“没什么……我能跟妳进去么?”
“可以啊,”她理所当然地道:“小苍蝇也一起罢!”
又往前走,已隐约可听见交谈声:“虽然凤先生这么说,可是……”是公孙老爷的声音。
赵管家和两旁仆人见到她,轻招呼了声:“小姐!”赵管家朝里边道:“老爷,小姐回来了。”
公孙老爷的声音传了出来:“让她进来,夫人还没过来么?”
“已派人去请了。”
公孙婵尚未跨进门坎,就看见里头除了父亲外,尚有一道洁翠身影同坐于席上。
她对上一双湛然澄澈的眼。
第5章 有凤栖木【上】
如此猝不及防的对视,公孙婵像是倏然被定住了身子,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不知从体内何处泉涌而出,心跳骤急,呼吸倏紧,眼前之人从未见过,却既熟悉且陌生,似遥远又相近,像一缕触不着的轻烟,几要凝聚成形,却又杳散不清。那人站了起来,清晰的颀长身躯在她眼中却迭上一道模糊的巍峨黑影,一闪瞬,一睁眨,他还是他,没有黑影。
不,另有一道黑影,从旁闪身而出挡在她和他之间,挡住了两双互睇的视线,一定见却是三十三,他面色沉冷地瞪着那人,背影看得出他呼吸同样紧张急促。那人见到三十三先是一个轻讶的挑眉,后是了然的一笑。
公孙老爷近花甲年纪,但养生有术,并不十分显老,和善中带着不逼人的精明。他看见这奇异的互动,不明所以,向公孙婵招手:“婵儿,来,这位是凤先生。”转向那人:”这就是小女公孙婵。”
公孙婵带着奇特不知何种感觉的心情缓缓走向座席,眼睛还是看着那人,他也看着她,此刻清眸已波澜不兴,微笑自我介绍:“在下凤栖木,见过公孙小姐。”
公孙婵赶紧敛眸,低头略为慌乱地还了个礼,依父亲之言就座。
女儿的反应公孙老爷看在眼里,心中很是讶异。出生到现在,她娇蛮有之,活泼有之,茫惑有之,却从不见她如此慌张失措过,不知是何缘由。他将疑惑压在心底,向凤栖木说道:“请凤先生再稍等一会儿,拙荆马上就来。”
小苍蝇和三十三站到一旁去,小苍蝇心中讶想:“这人姓凤?凤凰的凤?”想起公孙婵曾说给她听的故事,禁不住好奇地打量他。
三十三还在瞪着凤栖木,后者一派尔雅淡然,任由三十三不友善的眼神放肆在他身上。
不多时公孙夫人便来了,她比公孙老爷小着两岁,面容圆润有光,比一般妇人更多了温和慈慧。她带着大方却夹杂疑惑的微笑向凤栖木敛礼,坐在公孙婵身边。她已先从下人口中得知些许此人来访因由,心中不无忧心,桌下的手紧紧地握住公孙婵,后者不明白母亲的心情,只是轻轻握了握。
“那么,凤先生……”公孙老爷甫开口,瞥到一旁的小苍蝇和三十三,改向他们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两人一怔,同时看向公孙婵,她连忙道:“爹爹,他们留着不碍事的。”
公孙夫人明白丈夫用意,便对女儿道:“中秋将近,城里不久又要热闹了,锦织坊送来一批新货让咱们过目挑选,我想着小苍蝇乖得惹人疼,三十三也是个任劳任怨的好孩子,两人成天陪着妳东奔西跑,累都不喊一声,担待妳这么多,也想送他们一些好的,慰劳慰劳。”转向小苍蝇两人,温笑道:“那批新货暂放在偏厅,你们去看看,挑件新衣裳,喜欢的话不妨多挑几件。”
小苍蝇大喜过望,也知道夫人真正用意是支开两人,避免人多口杂,当即谢过夫人,拉着不情愿的三十三退了下去。一跨出门,三十三就气愤地甩开小苍蝇的手,她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轻骂:“扭什么扭,不知好歹!”将门扉阖上,一径儿开心道:“夫人真好,锦织坊一件衣服少说可得花去我半年的攒银呢!走,挑衣裳去吧!”
“我不需要!”三十三在外头急躁地走来走去,目光简直快将门板烧出两个大洞。
小苍蝇哼了一声:“是喽,你会自己缝织衣服嘛,自然不稀罕别人的。不要便罢,就当替老爷省下一件衣裳钱。”眼珠子一转,故意道:“三十三,你说那凤先生来干甚的?瞧老爷严肃的样子,连夫人小姐都请上来同席了,会不会是──来求亲的?”
三十三闻言立时瞪了她杀气腾腾的两眼,小苍蝇心底暗笑,装作没看见也什么话都不曾说过一样,就要往偏厅去。
此时两名婢女自远而来,一人捧煮茶器具,一人端茶饼细点,就要从正厅侧门进入。三十三大步过去拦住两人,问:“接待客人用的?”
婢女应道:“是呀。”
三十三抢着端过其中一人的托盘,口中说道:“我来,姐姐妳休息即可!”手肘顶开门,一阵风似地闪身进去。
被他抢去器具的婢女在后面跺脚娇嗔:“什么姐姐,臭三十三,我比你还小呢!”
“喂,三十三,你干什么!”小苍蝇大急低叫。
她在肚里暗骂他胡来,心想你要知道什么,晚些再问小姐不就得了吗!然而转念一想,若事态太过复杂,一段话经由小姐之口可能会先五五折半,说三落四,剩下的还必须自己推敲,对不对可没能个准。也是担心三十三进去闯祸,他对那位凤先生的敌意她在一旁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要是做了什么失礼之事惹老爷夫人生气那可就糟糕了。一时情急,便也抢过另一人的托盘,道:“我来即可,妹妹妳去歇歇吧!”跟着闪身入内。
“什么妹妹,小苍蝇妳摆大呀,我可比妳资深年长呢!”那婢女气道。
前一人在身后轻声提点:“记得耳里要塞上绵球,老爷最忌讳偷听了!”
三十三举步若猫,直无半点声音,由侧门轻巧蹑到座席后面,一路只听见凤栖木的声音说道:“……恕我直言,公孙小姐的八字看来,这一生寡亲缘、薄福份、多病厄、少寿乐,公孙老爷想必早请过算命师批过小姐的命,不知凤某所言是否吻合?”
三十三在座席五尺外坐定。这个位置远近正适,席间话落不过耳去,和公孙老爷正隔着木柱,公孙婵就挡在夫人旁,即使他们转头,若不挪动身子便不会看到他;公孙婵倒是转头即轻易可见,但此时她和老爷夫人正听着凤栖木说话,专注得不觉四周变化。唯有凤栖木正对这方位,因此三十三两人一前一后进来时他便瞧见了,却只是看一眼便收回视线,不予理会。
三十三坐下后倒真的动手煮起茶来,公孙老爷只道是平常那几个烹茶侍女,因此并未在意,回话道:“嗯,确实与算命先生所批并无太大不同。”
平日与一般友人客商会面,公孙老爷偶尔兴之所至,会与友人自陶煮茶之乐;要是所谈之事不容分心,便会交由烹茶侍女为之,但侍女皆须耳塞布绵,以免听到不该听的谈话。小苍蝇两人目的正是偷听,自然不会顺这规矩。
三十三只顾煮茶,运气好便不会被发现,小苍蝇却是前后犹豫,手上的点心不知该不该送上才好,一上去可要暴露马脚,不去又怕老爷奇怪这待客点心怎么迟迟未至──其实她更想将手中盘物往三十三头上砸去。硬着头皮呈上点心,凤栖木正好开口说话,引走在座三人的注意力,没人关注到她。
“并无太大不同的意思,那便是有些不同了。”凤栖木听出公孙老爷的圆滑否定,并不生愠,接着道:“算命师是否说,小姐此笄前之劫,若运气好则能安然渡过?”
公孙老爷夫人一同称是:“确有这个说法,而且是看过的几位算命先生都有此评。”
凤栖木却摇头,斩钉截铁道:“那是算命者的委婉之说,实则公孙小姐此劫绝无可过,因为它不是劫,而是阳寿之终。”
公孙婵似懂非懂地看着面面相觑的双亲,三十三的手一停,又极缓极慢地来回碾茶;小苍蝇心中也惊奇:“若是阳寿之终,那现在的小姐怎么还能活着?”她于这类深奥的命理之说半点也不懂,觑着凤栖木只等答案。
果然公孙夫人也有这个疑惑,迟疑道:“不对啊,可是婵儿她……”皱眉只是摇头。
“可是小女却是活过来了。”公孙老爷平静地接下妻子的话。
凤栖木并不直接回答:“小姐与两位仅只短短十四载亲缘,缘尽而离,但老爷夫人却有双女之命,我想您两位应是早就听闻过的。”
公孙夫人呀的一声轻呼:“你……你怎么……”转头惊惶地看向丈夫。
但凡从商有术之人必定冷静沉稳,公孙老爷久经商场打滚,虽然看来一副笑呵呵的老好人模样,却早已练就险恶之前面不改色的本领,否则如何成就一城之富?即便是谈吐,也绝非目中只看得见钱财、满口商经的粗鄙商人所能相比。
眼前这位风骨不凡的陌生人不知如何得来女儿的生辰八字,请此人入内之时,他暗使管家派人前去曾经请教批命的算命先生处拜访,那都是极有品行的得望之人,并无泄漏的情事,因此面对这位不知来历的人物,公孙老爷既是戒备也是观察,并借机回以带着隐晦质疑的答复;现在竟然连自己和妻子的命数他也了如指掌,更显得此人深不可测。
妻子惶然未定,他却十分持静,点头说道:“确有批命言道我夫妇命中当有二个女儿,本以为生下婵儿后我们会再得一女,不料未遂其想,以为算命有误,然而所有拜访过的算命先生所言皆同,我只是半信半疑。一直到四年前,我才真正相信我们命中真有两个女儿,就是身死之前的婵儿,和重生之后的婵儿。”
凤栖木低头似笑非笑,再抬眼却是清目慑人,定定地看着公孙老爷。
“然而算命师是否详细告诉老爷,后一段儿女之缘,理应是在前一段的五年之后?”
公孙老爷脸色一变,原本稳重的姿势微微一耸,显然大受此话影响。公孙夫人见状即知确有此事,慌乱地问丈夫:“老爷,我怎么未听你说过这个五年的说法?”
公孙老爷神色凝重,向凤栖木一拱手,有礼而温和地道:“凤先生识见高深,令人好生佩服,只不知缘何而来,目的何在,又是如何取得的敝人拙荆以及小女的八字,能可推算出如此命数?”
这几句话已说得坦白直接,开门见山,若得不到理想答案,只怕不是请之出府如此简单。如果凤栖木只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公孙老爷见多识广,在听出端倪之后当知不值哂顾;然而这人胸藏万机,竟连他未曾说与人知之事也能通晓,足见不是泛泛之辈。
这样一个素昧平生之人,为何唐突地以命理之由登门拜访?
面对逼人的目光,凤栖木拱手回礼,正色道:“公孙老爷切莫动怒,凤某才疏学浅,不敢卖弄欺人,此番绝无恶意,也绝无探隐查私之心,失礼之处还请老爷夫人海涵。凤某不过一介离尘隐者,陋山自娱,向来鲜少过问俗世之事,只是明白己身与公孙家有缘,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