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紧,我有,我是你的晓蝶,我会带着你飞,不会抛下你不管。”
她哭,而眼中无泪,天空却飘起毛毛细雨,替她尽一份微薄的哀怜。失去凭躯,她感受不到外界天气冷暖,却怕三十三会冻着,将他合在手心中为他抵御雨寒。
“我们吵架那一晚你打断了我要说的话,因为你不爱我提到凤先生的名字,可我当时想说的其实是,以后我们要去更多地方,要四方游玩、去体会人间一切,就你和我。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带小苍蝇和小石头同去,我们就像一家人,有他们路上会更加热闹,你说是不是?”
蜘蛛对着她没有动作,但她感觉他正听着她诉说。忽然神识一阵恍惚,身上好像被抽去部分感知,她隐约知道那是灵气渐失的征兆,其它人瞧得清楚,她的身子已然淡去一层。
晓蝶吁了口气,轻柔无比地抚着掌中蜘蛛,如同镜池中三十三深情无限地抚摸掌上木蝶,她低声道:“我们曾说好等金陵事情一完,就去找奶奶问她祝月那些事情,只是奶奶不真是我的奶奶……虽然那也不打紧,还是可以去找她,但如今我就快要消失,我们只怕是不能去了……”
她忽然破涕为笑,笑容仍是纯真:“不过我知道了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说出来别人怕不相信,可我知道就你会信我。我方才见到了月亮上的广寒娘娘,就是月灵庙拜着的那个,她真的和神像长得一样,不,是更加美丽,美得不像人间的人。真是奇怪,是谁仿着她的样子刻了那一尊玉像呢?还有,我在月宫中听到了挽月琴曲,以及太古之语……乍听之时想不起来,原来广寒娘娘说的那一句话是太古之语。她还说她不是嫦娥,那个自古流传自今的嫦娥奔月传说果然是错误的,只可惜真相是什么也不能知道了。”
顿了顿,看见自己身上又淡去一层,已能隐隐透过手背看到包覆在掌心里头的蜘蛛,晓蝶心中不舍,哽咽道:“三十三,我要走了,以后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他长足缓缓挠着她的手,似在回应她。
晓蝶抬头看向小苍蝇,小苍蝇迟疑道:“小……晓……小姐……”
晓蝶涩然道:“妳知道我不是。”
小苍蝇目中含泪,道:“妳不是公孙婵,妳是晓蝶,是我这四年来的小姐。”
晓蝶悦然一笑,纵然面目不同,笑靥里仍是小苍蝇熟悉的纯然无邪。
“谢谢妳,小苍蝇,妳就像姊姊一样照顾我,总是跟在我后头替我打点一切,三十三以外我最喜欢的就是妳。爹爹和娘以后就麻烦妳了,他们若知道了一切,一定会很伤心,但幸好还有妳在……请替我好好孝顺他们,也请转告府中其它人,这四年来多谢他们待我像自己的孩子,我过得很开心。”
小苍蝇抽抽咽咽地拉住她,晓蝶抚着她腕上玉镯,又道:“小石头在我之前曾被遗忘过一次,后来到了我手上,本来认了我,我却又将他借给妳戴,他觉得自己被丢来丢去不受重视,所以对妳才会那么不客气,可他其实很讨人喜欢,妳一定知道的,是不是?”
小苍蝇点头哽咽道:“我知道,他只是嘴巴坏。”
晓蝶续道:“小石头很喜欢妳,到金陵之前他曾偷偷跟我说,说他要跟着妳,让我别把玉镯子讨回去,我本来想着等金陵事情完了再将他送给妳的,谁知道……也幸好现在还来得及。他虽然有了伤损,但不至于毁坏,妳以后一定要好好待他,别再使他遭受冷落,物灵别无所求,只求一个永远爱护自己的人而已。”
小苍蝇握着玉镯,泪目承诺:“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对小石头很好很好,像咏儿待蛇琴那么好,至死都不遗弃他!”
晓蝶欣慰一笑,替她抹去脸上泪痕,转身面对凤栖木。她面目平静无怨,凤栖木却觉心中凄然,张唇欲语,又觉得自己冷酷至此,已无可言说。
“我不怪你,凤先生。”她涩然道:“你只是想活下去,没有什么不对。我相信如果今日我不是你的树心,你断不会如此待我。”
“我……”
“虽然你处心积虑诱我来此,但我感觉你路上对我们并非全然虚情假意,我和你在一起也总有开心的时候。你什么都懂,就像引路明灯,引着什么都不懂而好奇的我去思索那些我从不曾想过的事。”
凤栖木忍不住喃道:“引路明灯……不,我引的是死路……”
“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凤先生。”晓蝶淡笑凝视怔忡的他:“我真希望能有你这么一位兄长,可以指引我一切迷茫,可以告诉我所有奇特故事,可以像守护青梧山居民一样守护我,看着我成长。”
她已然稀淡得像一吹就散的薄雾,神情却十分平和。
“我以为自己是人,却没想到我觉得命途可怜的物灵才是我的真正身份……有谁会质疑自己的身份呢?四年对物灵来说极短,对人来说又何尝不是,我懂不了人类情感的百分之一,但却觉得这一趟十分值得,就算我原本以物灵之姿可以活得更久,我也愿意选择这当人的四年。”
她闭起双眼,道:“物灵寿尽,只能消散在天地之间,不能像生灵一样回归冥府投胎轮回于世,我曾经认为这样的物灵很可怜,可不论物灵生灵,若生前无所作为,又平淡地逝去生命,除了灵气回归天地以外,于世间皆无用处,那又有什么分别?还不如让自己走得更加值得。”
抚着掌中蜘蛛,晓蝶看向凤栖木,低声道:“凤先生,你是好人,我知道,否则青梧山居民不会那么诚敬地奉你为神,你只是一时走岔了路。凤先生若死了就太可惜,如果能成为神,定能造福更多人。三十三伤得这么重,又为了我散尽精元,身子十分虚弱,你成为神之后请一定要救他,照看着他,让他能够活下去。”
凤栖木瞬间明白了什么,惊疑地看见她颤声说道:“我愿意将自己奉献给你,凤先生。我愿意奉献自己以延长你的寿命,助你封神。”
凤栖木脱口大叫:“不!”
三十三慌乱地在她手中乱爬,晓蝶闭上眼,须臾之间即告溃散,化成一缕轻烟,让细雨刺得支离破碎。三十三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满地乱转,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
掌中木蝶已然灵气尽失,凤栖木急切地灌输己身精元进去,残坏的木蝶储存不了灵气,反而从中断开,在层层蛛丝里七零八落。
凤皇在一旁道:“物灵消散,她既已自愿献出自己,便无弒灵之忧,好友进行嵌合吧。”
凤栖木呆呆地捧着木蝶,只差一步就可登天,他却感到迷惑:“我毕生修行,是为了助人,还是为了封神?”
他修行究竟为了什么?
封神既可解寿终之逼迫,又能助其得到更高的神力来守护这座青山,他是积极于此的,可却未想过,若是封神之道与他修行所奉之信念一旦有所抵触,他又该如何?
“为何封神之路如此残忍,就算她是我的树心,但她已生成意识,就不该再归附于我,由我决定其生死啊……”
凤皇道:“你没有替她决定,她是自己首肯的。”
凤栖木喃喃:“不,是我逼她决定的……我为了使她自愿,残害三十三,伤了小石头,自己险些堕落为妖;我向来以助人为本,如今竟然害了人……她本体虽非我下手所毁,但若我不受妖言蛊惑,没有短暂迷失神智,她就不会遭受偷袭……”
他转头看向思风,思风不安地动了动,躲到凤皇身后,凤栖木的眼神却定住了,蓦然顿悟:“其实从我被恶念所侵开始,从我决定舍善道、诱其前来进行嵌合以成我的封神之道那刻起,我就没有资格封神了……”
细雨拂在脸上,令畏寒的他心如澄镜,一如他向来澄湛的眼。他摇了摇头,自觉可笑,心灰意冷。他转身面向凤皇,垂首低言:“凤栖木无德,自认心性未坚,不足抗衡邪念,不愿忝任神职,我……放弃封神。”
凤皇玻鹧劬Γ骸胺馍衲颂斓厣榧臣匙非笾溃⒎侨巳私杂衅浠的芑袷芊馍裰裕衲闳匆牌酥谏葡鄣幕幔牌徊钜徊骄湍艿巧系姆馍裰唬俊
凤栖木轻抚木蝶,道:“封神与我修行所奉之信念有所背驰,我无法舍却己身信念,也无法迎合封神之规,既求不得,那便不求。”
“封神可是你唯一能够长存于世的机会,你想清楚了?”
“是,纵然寿尽亦不言悔。”
凤皇闻言,却是颔首微笑:“此却极好。恭喜你通过封神之试了,好友。”
凤栖木一愣,不明白他话中之意,突然一阵白光,一名白衣男子出现在凤皇身旁,浩气凛凛,手中拿着一个卷轴,朗声道:“封神天官在此,青梧山凤栖木何在?”
凤栖木怔忡不懂回应,天官流目一周,看着他:“你是凤栖木?”
凤栖木这才回道:“呃……是。”
天官展轴宣道:“天帝有旨,青梧山梧桐树精凤栖木,今完成封神之试,位列神榜,请即刻前往天宫参与绶封之仪,听其神职派位。”
凤栖木呆若木鸡,凤皇含笑道:“还不快接旨?”
“凤皇,这……是怎么回事?”凤栖木只是不动。
凤皇笑道:“好友且莫怪吾将你蒙在鼓里,实则天界早就知情你此生所有经历,亦知情木蝶已然成灵,特以此做为你的封神之试,假意要你寻回木蝶进行嵌合延寿之后才能封神,真正要考验的却是你是否会泯灭良心,罔顾木蝶成灵,只为了完成封神之试。如果你曾细想吾以往提过的封神之道,当知封神并不限生死,亦有生灵亡故而绶封之例。”
凤栖木心头一震:“原来……如果我当真嵌合了木蝶,那……”
“即便嵌合木蝶,你也未能得以延寿,反倒会落得堕妖的下场。”凤皇深笑:“封神之试所要考验的,是能否抗拒恶念,不被恶念所控制。神的力量太过强大,又兼管凡界,一旦失于对善道的坚定,他日若以神力为恶,易成天地之浩劫,是以不得不慎。”
凤栖木闻言心惊胆跳,冷汗直下。这般峰回路转,得偿所愿,他心中却无半分欣喜之情,憾然道:“可即便成了神,也挽救不了木蝶物灵了。”
“好友钻牛角尖了。”凤皇道:“精魅再高修行,能力毕竟高不过神,精魅做不到的,神未必不行。待你封了神,便可天凡两界来去自如,天界诸多秘术待你发掘运用,何愁寻不到方法救回木蝶?”
凤栖木闻言精神一振,连忙道:“当真?可是,木蝶本体已毁……”
凤皇摸了摸木蝶,取下一根自己的长发点在木蝶之上,长发似有意识,自行缠绕其上。
“木蝶本体灵气虽散,却因蛛丝饱含精元,使得些许灵气沾染其上。吾以发锢之,使之不散,剩下的就待好友寻出方法来补救了。”
凤栖木大喜道:“多谢凤皇!”
凤皇笑道:“与其向吾言谢,不如快将天旨接了,莫教天官好等。”和天官相顾一笑。
凤栖木这赶紧才接过天旨,天官微笑道:“请立即动身前往天宫,莫延误了绶封之仪。”
凤栖木回答:“是。”天官便消失不见了。
凤皇又取下一根头发,尾端点在三十三断折的伤口上,那发寸寸融化,与伤口血肉溶融一体,逐渐新生出肢足。
“吾已治好他肉身之伤,剩下的当由好友弥补,以赎其过。”
凤栖木惭愧道:“是,多谢凤皇。”
小苍蝇在一旁看了,忍不住求道:“听说凤凰的眼泪可以治病,羽毛可以令人死而重生,求凤凰大人也救救我家小姐!”
凤皇怜悯道:“世间传说亦真亦假,有些已成讹传,凤凰眼泪能可治病一说即是。以无法时刻取得之物来医病,紧急之时岂是随求随得?天地之中亦并无死而复生之法,况且这位姑娘四年前便已亡殁,魂魄尽散,便是冥帝来此,亦无能作为。”
小苍蝇闻言只能黯下脸,默默垂泪。
凤皇向凤栖木道:“好友,吾陪你前往天宫吧,一来你不识得路,二来天宫每有盛大仪典,天帝总要发帖钦点吾弦歌和舞,现在帖子怕已躺在吾宫中几案上了。吾不好动,数次推拖,却无一避再避之理,今次既是好友的绶封之仪,少不得要卖这个面子。”
凤栖木微笑道:“凤栖木亦是许久不闻凤皇琴音美乐,甚是期待。”
“往后还怕少了机会吗?”
正说着,却听一旁的思风痛苦地呻吟起来,原来是她足踝上的赤绳神力与妖力相克,将她足踝炙出了一圈焦痕。
“凤皇,此鸟妖您打算如何处置?”
思风幽怨地看着凤皇,他一顿,将赤绳解除禁锢。凤栖木来不及阻止,只见碧光一闪,思风已然逃之夭夭,逃得十分惊慌狼狈,落了几根鸟羽在地。
“凤皇,纵虎归山恐将危害其它生灵,我去将她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