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余墨便隐去了身形,不看不听,由着他自讨没趣。
却没想到青莲却着了道,余墨的感觉是像只老母鸡千辛万苦护着的雏鸡一不小心被老鹰叼走了一般难受,顺道了恨上了商离,又怎么可能肯告诉青莲她想找的到底是谁。
他看似好心地想要帮她寻人,却是每每在她可能遇见商离的时候阻止她继续向前,所以那么多年里,她都没有机会找到商离——或许,永远都不会有机会。
他不知道自己的私心因何而起,但是他没有打算改变自己的私心,那青莲是他的所有物凭什么就便宜了那喋喋不休说了他那么多年的商离。
他只是没想到那红莲会在那样的时刻化了形,众目睽睽之下,被太清老人收为弟子带走,他突然有些担心,是否有一天青莲也会离开上清池离他而去。
青莲能够化形的事情几乎无人知晓,余墨对于自己的障眼法倒是十分自信的,当初青莲求他之时他想都没想便答应了,或许是隐隐之中,想要青莲能够化形这事情永远都无人知晓,最好永远都只是他一个人知道。
谁知到底还是被上清看到了的。
尔后他被上清老人施了术法禁锢在上清池中再也不能陪着青莲偷偷出去寻人,没有了他的阻拦,青莲似乎真的便遇到了商离,时常与他说起的时候口中念叨着的,永远是“星君”二字。
她趴在池沿上,手伸到水中任由他咬着,她念一次“星君”他便重重咬他一口,那时候他心里倒是生出了茫然,青莲那般念着商离,难道只是因为商离是人形吗?
他第一次生出想要选择性别的念头,那个念头甫一生出便让他觉得不安,连忙隐到水中再不肯出来。
对了,那时候青莲已经被上清老人取了个名字,余墨始终记得那夜夜风和畅,上清立在池边对着青莲道:“从今往后,你便叫绿音罢。”
他让青莲——绿音退下,站在池边静默良久。
绿音,绿音,余墨觉得自己倒是喜欢这名字的。
上清用术法让余墨现身,却又只是盯着他不说话,许久之后方才叹道:“你可知我为何要为她取名绿音?”
“绿音。”
余墨的回忆被上清的声音打断,回过神来,他的身形依旧是不能动弹,他听到上清老人的声音一如当年的悲悯,意味不明——
“你可知我为何要为你取名绿音?”
作者有话要说:
☆、上清老人03
绿音低头:“大概,是因为姐姐的名字吧。”
当初他不是提起青惜的名字之后,看似很随意地给她取名绿音吗,绿音从来不知道,难道她的名字里,还暗藏着什么秘密。
“当然不是,”月华之下,无人能够动弹,绿音感觉自己身前突然多了一双脚,抬头,看见的是师尊的衣角,他的声音苍老而淡然:“你起来罢。”
绿音只是直起了身子,并不敢站起来,依旧还是跪在那里。
这世间再也无人能比得上上清老人能够让绿音如此惧怕,她曾在他座下数百年,虽然相处的时日并不多,可是那分恐惧却始终是萦绕于心的。
他太强大,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足够给人以威压之感,只是他向来悲悯,从不以气势威压任何人,多年来,承受他威压的,从来都只有绿音一人。
因为是弟子,因为本性不善,所以一向压制着她,不让她动弹吧?
“绿音,当年我便问你,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那时候你不认错,而今呢?”上清的声音平和,于绿音而言却从来都是字字危险:“你可知错?”
“是,我知道了,”绿音落泪:“不是因为我真的去了魔道,不是因为我爱上星君,只是因为……我欺瞒了你关于余墨的事情罢了,只是因为……我不肯劝余墨罢了。”
“是,只要你肯劝,那么无论你做什么,我都能护你,”上清老人的声音悲凉:“可是你竟是不愿的。”
“只是因为我不愿所以师尊你要对我赶尽杀绝吗?”绿音心中不是没有不满:“师尊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却希望我去做——”
“我是做不到,而你,是不肯去做,”上清老人摇头:“我知他心中有怨,所以不肯,而我也知三界亏欠于他们,所以不忍开口,可是你不一样,你是绿音。”
“我的名字——”绿音不敢看他:“到底代表着什么呢?”
“这三界间的事情,我皆能掌握,以我之所能,纵观前因后果,我都能参透,我一早便知道余墨不可能化龙,可是我不知道原来这世间还是会生出变数的,”上清老人惋叹道:“而那分变数,或许会带来不一样的结果,与我推演数千年所得的全然不一样的结果。”
“你便是那个变数,这个变数不在我预料之内,”上清老人弯下身子:“绿是缘,音是因,你是那个因缘变数——因果循环,我收你为徒,便是想看你这一朵花,究竟会结出什么样的果来。”
“恶之花会结出什么样的果来呢?”绿音只觉得讽刺:“花开并蒂,莲色双生,一正一邪,不能共华亦不可独活……世人都谓我是那一朵恶之花,可是师尊你是否知道——”是否知道,其实她才是最初化形的那一朵。
“我知道,”上清老人面色无波:“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是最初化形的那一朵莲花,我知道你本性不恶——这世间,有什么事情,是瞒得住我的呢?”
绿音不明白:“那——”
“你先化形又怎样,你本性不恶又怎样?”上清老人摇头:“我要的,只是我想要的结果罢了,我只是想看着你在我手中到底能生出什么样的变数罢了——你们莫不是真的以为凭着余墨的修为,那点障眼法便能瞒得过那么多的仙人?若不是我的话,别人怎么会不知晓其实那青莲不过是幻影罢了,若不是我的话,那个预言又怎么会为人所知。”
“所以……”绿音的声音悲戚:“我的所作所为,师尊你尽数知晓……甚至是……师尊你一手促成的悲剧吗?”
是的,他说过不许她出上清苑,可是却从未对她使出什么禁制之术,像是把余墨困在池中出不去的禁制,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把她禁锢在上清苑中永远都出不去,他只是对她说不许出去,却并没有禁锢住她的身子,以他的修为,不会不知道绿音曾经出去过,可是他却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的,仿佛没有过这种事情一般,他对绿音一向严苛,而今想来,落实了绿音的恶名之人,的确是他。
无论绿音愿与不愿,是与不是,她都是那一朵恶之花,而这一切,不过是他想看余墨到底能为她做到何种地步罢了。
甚至于……为了试探余墨,他不惜将她逼上绝路。
“我是缘起,星君是缘止……”绿音心中悲痛:“我与他……是师尊的弃子吗?”
“我与缘止,都是师尊你的预料之中的吧?”绿音苦笑:“师尊你事事料到,即使我是你预料不到的变数,也终将为你所用对不对?”
“你恨我吗?”上清的声音低沉:“作为被弃掉的棋子,你恨我这下棋之人吗?”
“不恨,”绿音摇头:“或许说,从来没有资格去恨,我知师尊你心忧三界,所作所为皆是为天下苍生着想,这世间若论悲悯,无人能及你,师尊你心怀三界,为三界牺牲掉无足轻重的棋子……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并非算无遗策,这世间到底是有我算不出的变数来的,”上清老人长叹:“心宿陨灭,余墨不会化龙,这人间将会有三百年动荡——无论如何,此事是因你而起,作为万事只因由,绿音若是我要你承担这结果,你可愿?”
绿音闭目:“似乎我从未有过拒绝的余地……我是师尊你的弟子,师有命,弟子不敢违——师尊,你要我如何赎罪?”
“你还有一个机会,”上清的声音渺远:“你去劝说余墨——”
“我愿意承担因我而起的罪孽,”绿音摇头:“师尊,你明知道我做不到,何必再劝。”
上清低下头看着她,被遮挡住的脸看不清神采:“即使是要你死……灰飞烟灭也不悔改?”
“不管是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我始终认为自己没有做错,”绿音叹气:“无论是喜欢星君还是为了余墨曾经欺瞒于你,我从来不悔——我这分固执、冥顽不灵不也是师尊你容不下我的原因吗,师尊你从来都是知道我的选择的,多说也是无益的。”
“其实我不是不恨,只是没有力量去恨去反抗,我能活着,是师尊你允许我活着而已,当你觉得连我活着都无法容忍的时候,师尊你自是可以将我毁灭的——我本来,便是你一颗棋子而已,只是这颗棋子弱小却又不听话,是我的话……也是容不下的。”
“所以,即使要你承担任何的结果,”上清的声音低沉:“你都接受?”
“是。”绿音全然放弃了求生的希望:“任何结果,我都接受。”
“天尊,”缘止哑着声开口:“可否——”
“不行,”上清老人想都没想便拒绝:“绿音犯下如此大错,几乎颠覆三界——不可能被饶恕,星君你陨落入魔,此事我可以不追究,可是绿音不行,她必须承担她应受的处罚,她本可以自救,可是她自己不愿。”
“她要受什么样的处罚?”缘止的声音嘶哑:“我愿意与她……一道承担。”
绿音摇头:“缘止你何必。”
“你我命运早就绑在一处,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若他们要你死,我亦不会独活,”缘止低声轻笑:“原来你我缘分至深,谁也分不开的。”
想了想他又道:“我与余墨,到底是我赢了的——至少我知道,绿音你一开始,心中便是有我的……能够陪着你一起死,也算是了结了你我一段宿缘,若是有来生的话——”他顿了顿,是的了,或许没有来生了,三界轮回之路已断,本身作为仙人的他们亦不可能再有所谓的来世,只是这样的话,也足够了。一世千年,至死相依,他从不惧生死,能死在一处,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她将要再受一次天刑,”上清老人轻声道:“这三界大乱,总要找出人做那替罪羊,杀鸡儆猴小惩大诫,你们若是死在一处,也算是给天下苍生一个交代了。”
“交代?”李庄插话道:“这所谓的交代有何意义!三界还要动乱三百年,只是死两个人便能解决的吗?”
“那又如何呢?”上清长叹:“你不是想要杀死心宿星君的吗,我们此举不过是如你所愿罢了。”
“如愿?”李庄觉得十分讽刺:“我只愿天下太平,若是他能够归位换取四仪平衡,岂不是比让他死去更好。”
“只是他已经不可能归位,一旦入魔,便只能成为弃子,天界不可能允许一个入魔的人担任星君甚至星主之位,否则这三界只会越发的不安定,”上清老人叹道:“至于你……我想你将会是一个仁慈的君主吧,人间有你,也算是万幸。”
“仁慈?”李庄失笑:“你们师徒二人皆是说的一样的话,既然你向来悲悯,为何不拯救这苍生呢?”
“这天下注定有此一劫,不破不立,乱中才能生平,”上清面色平和:“三百年,人类还不至于被族灭,等新的心宿星君出世之后,这乱象,自会平息。”
“三百年人类不至于被族灭?”李庄笑声诡异:“你们倒是说得轻巧!”
“你要将绿音赶尽杀绝吗?”余墨轻声开口:“再受一次天刑——你明知道绿音承受不住!”
“那又如何?”上清老人看着他:“她是我的弟子,不听我的话自然是要惩戒的,何况她闹出的事情太大,无法收拾,除了要她身死赎罪之外,别无他法。”
“我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不要的,”上清老人摇头:“其实哪怕是一颗棋子,只要还有用处,谁愿意轻易舍弃。”
“你终于忍不下去了是吗?”余墨突然笑了:“你忍了我数千年,终于还是忍不下去了吧?”
“他们都说你是世间最悲悯之人,可是他们不知道,最悲悯也意味着最残忍,”余墨盯着他:“无论做任何事,都可以用天下苍生做借口……所以即使是作为棋子被弃掉,也无法生出怨言。”
“你不就是想要我如你所愿成为青龙之主吗?”余墨面色沉静下来:“好,我如你所愿。”
“但是,”他指着绿音,不理会绿音的摇头,轻笑道:“我要绿音不死,我要绿音。”
“允许我自私一次吧,”余墨笑:“虽然卑鄙了些,有些趁火打劫的嫌疑,可是我这一次不打算让步了的——绿音只能是我的,不可能便宜了商离的。”
“既如此,那我便带着绿音回去了,”上清老人点点头:“当你接任青龙之主位置之时,也将是绿音嫁你之日。”
“言出必行?”余墨似乎是不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