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寺院颓败,院墙之上爬满枯黄的藤蔓,时不时还有细碎的尘粒从高处落下,让人忍不住胆战心惊。
兰若寺的住持是智空大师。智空大师何许人也?在很多人眼里,智空大师是这世间一个神奇的存在。
没有人知道他多少岁了,只知道他十分的年长,多年钻研佛法,造诣非凡,传说他很多年之前就已经成了果,只是不知何故,依旧滞留于这世间,看尽一切花开花落。
人常说,若这世间还有得道高僧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是智空。
然而,真正的智空不过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僧人,着灰白破败的僧袍,那僧衣和兰若寺倒是相得益彰——他的脸上爬满皱纹,皱巴巴的,一双眼睛倒是尤为明亮,那眼睛看向缘止与绿音相执的手时,眼中满是悲悯,轻轻地一叹,仿佛无限的感伤。
绿音接近那兰若寺,便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明明她的记忆里,对兰若寺没有任何的记忆,她应该是从未来过兰若寺的,但是那种无比熟悉的感觉究竟是为何?
尤其是看到那个白胡子的老和尚的时候,那种没由来的感觉更是强烈。
仿佛,她曾在哪里见过智空一般。
可是搜遍了整个记忆,却没有关于智空的任何印象,绿音轻轻摇摇头——即使想不起,她也不敢断定她一定没有见过或者一定见过智空,毕竟余墨说过,她失去的记忆,比她想象中的要多。
“不知诸位上仙光临寒寺有何见教?”只见那老和尚双手合十,倒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听得他继续道:“请诸位随我来吧。”
他说完话,便转身在前边带路。绿音有些迟疑,想起李庄似乎曾说过兰若寺不允许女眷进入,又见连婧在寺门之外止步——不过见到青惜已经进去了,也只好跟着进去。
他走起路来,脚步平稳,和他外表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绿音却越发的沉默起来——她越发的觉得,这兰若寺、智空都不简单,只是不知他们一行人来到这里是对是错。
偌大一个兰若寺,似乎人少得可怜,他们跟着智空行了一路,居然都没碰到个人,整个寺院寂寂寥寥的,能听到的,是他们走路时的脚步声。
仿佛这是一座死寺一个空院,连风都吹不进的地方,树木凋零无法生长,到处都是一副颓败异常的景象,李庄和缘止似乎是司空见惯,倒是让见惯了云泽好山好水的余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眼中有异光闪过,投向绿音的眼神,不免又多了几分担忧。
好不容易走到一处禅堂,智空径自找了个蒲团坐下,示意余墨、绿音还有青惜在他身侧坐下,余墨他们虽然不解,却还是照办了,以为智空要说什么,孰料他却是闭上了眼睛,口中喃喃,似乎是砸念着什么经文一般。
余墨并无什么,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敌不动我不动,他料着智空有话要说,只是他不想先挑起这个头,反正……他们之中,一定有一个人会受不了这安静,一定会忍不住发问的。
绿音虽是神色不解,倒是没说什么,她静静打量这兰若寺的格局,心中那种时时觉得熟悉的感觉从不止歇,想问什么,倒是瞥一眼坐在他们三人对面,一脸恭敬的李庄和缘止……以及闭目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缘止,叹口气,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千洛和景祈毕竟是魔道之人,所以并没有随他们一道进来,绿音此刻倒是突然宁愿她和千洛一样没有进来,因为那种不安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强烈。
禅堂之上,安静得异常,只闻得智空口中不甚清晰的念经之声,那声音诡异,让人油然生出不安的感觉。
青惜果然受不住——只见她看向智空:“老和尚,你叫我们来究竟是何事,不要再卖关子了,我们可不是来听你念经的。”
智空的念经之声戛然而止,只见他轻轻睁开眼睛,看了青惜一眼,又看了绿音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他转向缘止:“你决意还俗吗?”说着话,低头看着缘止身上的衣物,似乎无限感伤。
缘止闭目不答,却轻轻点了点头。
“罢了罢了!”智空突然一脸的悲愤:“百般筹谋终究付之东流!你要还俗我不会拦你……只是你能否看着多年的师徒情谊上,答应我——你不会入了魔道?”
缘止依旧闭目,不摇头也不点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智空突然笑得一脸的难过,他迎向绿音:“终究是一场劫难……上仙,你可曾记得,十年前我们曾见过的?”
“上仙?”绿音愣了一会,终于明白他是在和自己说话,忍不住苦笑:“我早已不是上仙了,我已经入了妖道。”
“那又如何?”智空喟叹:“无论如何,你始终修不出妖气,就算是入了妖籍那天生仙格仙根又岂是能随意更改的?”
绿音沉默,半晌之后轻轻开口:“我们……曾见过?”
“不止你我,”智空指着缘止轻轻开口:“你和缘止,也曾见过的。”
他的话音刚落,缘止的眼睛终于睁开,看向他的神色很是不解。
绿音轻轻一叹:“我不记得我们曾见过。”
智空跟着轻叹:“没想到,消去了你们的记忆,却依旧还是这样的结局,这或许便是命运吧。”说罢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才娓娓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兰若寺僧02
十年前,十二岁时的缘止,还只是一个小小沙弥。
兰若寺在西边,靠近西域的地方,地处大漠之上,却坚持多年屹立不倒,人常说,这兰若寺有神佛相助,所以即使地处边关,却无人敢犯其一丝一毫。
但是,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其实是非常之乏味的。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何况是兰若寺这样一个所在,连风声到了这里都止歇,寺内无花亦无草,更遑论树木。
每天的生活,除了每天必要的修行之外,能看到的,是兰若寺上空昏黄的天色,以及兰若寺外,比之天空更加昏黄的大漠流沙。
这里没有任何的绿意,有的,不过是重复一日单调的生活。
兰若寺中,只有智空、李庄和缘止三人。
李庄是俗家弟子,年长缘止五岁,十七岁的李庄,面上是不合乎这年龄的沉稳,他十五岁便回到了京城,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又来到了西域,成为边关军营里一名普普通通的兵士。
军营离兰若寺不远,李庄每隔几日便会来兰若寺一趟,每次必会礼佛参禅。
兰若寺的佛像和兰若寺一样破败,然而李庄似乎毫不介意,他总是那般的虔诚,缘止曾偷听他说话,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所求从不是为己——
“愿父兄安康,无病亦无灾。”
“愿边疆四靖,庙堂安定。”
“愿天下太平,百姓生活喜乐安康……”
虽然从小参佛,可是年幼的缘止不知道,佛究竟是什么。
在他看来,所有的一切皆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即使他每日礼佛参佛习佛法诵佛经,可是他从未见过佛。
所以他不知道,求佛求佛,究竟是否有用。
生老病死,爱憎会,怨别离,求不得。
总会有一些东西,求谁也不得。
就像年少的缘止想着要离开兰若寺,离开这暗无天日的昏黄,却求不得一样。
他被困在这兰若寺,出不得这寺门一步,兰若寺死寂得连风都吹不进,他每日看着那黄沙弥漫,生命始终是缺了一抹亮色。
直到遇到绿音。
彼时的绿音,刚入了花妖族不久,却对于长久的生活在一个地方很是烦闷——她本是莲花幻化,未幻化之前迫于无奈只能安居一个地方,可是既然幻化了人形,何必再固守一个地方?
于是她四处游荡,有一天终于到了兰若寺。
十二岁之前的缘止从未见过除了黑色、灰色、昏黄色以外的色彩,见到绿音的那一瞬间,眼神顿时清亮。
彼时那小小花妖在大漠之中迷了路,又受不了大漠之中的暑气——这里毕竟不是烟雨之地,像她这样原是生在水中的人便有些受不住,见着这寺院便要讨一口水喝,孰料却被兰若寺的结界拦下。
绿音在兰若寺门外徘徊许久,始终进不来却也不愿意离去——她天生有一种执拗的毛病,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便一定要做到,即使那件事再无关紧要也好,就像此刻她想要讨一口水喝,若是喝不到,她便觉得不行,一定要喝到一般,所以执着地在兰若寺门外,和那看不见的结界作着斗争,只是成果一直惨淡。
那兰若寺的结界,是专门用来阻拦一切异物进出的,除非是布下结界的人允许,否则谁都无法出入——连大漠上炽热的风沙也无法侵入分毫,这才使得那兰若寺在这样一个地方屹立多年而不倒。
所以无论绿音怎么抗争,始终是破不了那结界。
所以缘止才会被困在兰若寺中,一困便是多年。
所以后来的后来,缘止遇到绿音的时候——在福安寺的时候,才会那么笃定绿音根本无法破了他的结界。
他的术法皆是智空传授,那结界自然也是,他曾亲眼看见绿音为了破那结界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所以他知道,绿音破不了他的结界,即使他和绿音,都一样忘却了——其实他们其实曾见过。
他忘记了他曾见过绿音,可是意识里忘不掉绿音曾因那结界所受的苦,所以他不忍。
缘止在兰若寺内,看那妖女要破那结界却始终不得其法的样子,看了整整三天。
第三天,他终于按捺不住,偷偷躲在角落里问那妖女:“你想做什么?”
绿音答得干脆:“我想找水喝。”
缘止沉默了一下,回到寺内用水囊接了水,扔给寺外的妖女:“你快走吧,要是让我师父知道你在这里,会收了你的。”那结界虽然可以阻止人或者妖物进出,但是那水囊本是结界中的一物,所以可以通过结界,不受阻拦。
水囊落到绿音脚边,绿音喝了一口,却突然不愿意走了。
“小和尚!”她唤着缘止:“你出来让我看一眼吧。”
缘止不知哪里来的忸怩,就是躲在暗处不肯出来。
而绿音又进不来,两人这样僵持着,便又是几日。
他每天下了早课便将那水囊灌满了水,然后跑到寺门之处,把水扔给那妖女顺道与那妖女说上一些话话——虽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被智空知道了会是什么后果,可是他十二年的惨淡生活里,难得出现了一抹亮色,他自然不愿意就这样错过。
那妖女生j□j玩闹——在兰若寺这样的地方也毫不顾忌,缘止小和尚在与她熟识之后,倒是不再闪躲,他安然坐在寺门之处,那妖女坐在寺门之外,两人隔着一道结界,背对着彼此,却像是两人紧紧靠着对方一般。
不过——
那妖女着实乖张,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调戏起那小小沙弥来——不过那四周无人,也无甚人看到便是了。
“诶,小和尚,人常说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你每天给我送水,我应该怎么报答你呢?”那妖女脸上满是调笑:“不如我以身相许好了?”
彼年十二岁的缘止小和尚从未接触过外人,每日所习也不过是佛法,自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很喜欢绿音给他的感觉,所以很快的点头:“好啊。”
绿音再度笑:“那说好了,不过这样的话小和尚你就不能再当和尚了。”
“为什么?”缘止从来不知道,自己除了当和尚之外还能干什么,毕竟长久的岁月里,他一直是在兰若寺长大,一直研习佛法,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只是知道,他似乎被智空决定了以后的人生——成为一个精通佛法的和尚、降妖伏魔,甚至有一天,修成正果,他从来不知,原来他其实可以不做和尚的:“可我不当和尚了能当什么?”
“当我的夫君啊,”绿音调笑着:“那么说定了,我等你还俗后来娶我。”
“什么时候?”缘止急急问道,因为觉得绿音说那些话,似乎是在道别。
“等你再长大一些的时候,”绿音站起身,缘止也跟着站起,两人的身影在落日余晖之下重叠,只是那少年的影子远比那女子的影子要矮,绿音比划着,轻笑:“等你再长大一些,长得比我高的时候。”
“可是我长了你不会又长高吗?”缘止有些着急:“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娶你?而且,我长大了你不会老了吗,像师父一样——”
“若我老了,你会嫌弃我吗?”绿音轻笑,抬眼看那浊黄的日光:“不会的,我永远都是这般模样,不会老去,不会死去……只是,也许有一天,你会比我还老。”
“如果我比你老,你会嫌弃我吗?”缘止用她的话反问她:“你真的会等我吗?”
“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