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微微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弯弯地快要贴服在眼皮上,亮出那双细长的丹凤眼,更是有了种魅惑之感。他本就偏阴柔,这么看去更是迷惑人心。
我失了会儿神,直到他脸上的笑意愈发繁盛的时候才躲开脸道:“是你派人下的手么?”
他毫不掩饰地点点头:“当然是我。”
“那你是……”
话说到一半,脑海中水当家的声音回响了阵。既然原因早早就清楚了,何必要再从他嘴中说出来一次呢?
放开了手,径直将玉兔放在他手里。我装作苦恼道:“一会儿还要赶着交差,就是不知道可以用什么东西替代它了。”
………………
这会儿在手中的是一个完好的玉兔了。
本来是就做好了要孤身前去码头的准备,竟没想到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百席让人送了只仿造的玉兔过来。从外观上看,倒是高仿,做工也很是精巧。但这东西要是对上太阳可就没有中间的那一团黑色了。
因是如此我得赶在她验收前,就撤开身子,离得远些方能逃脱。
这么一路打算着磨蹭着,到了约定的地点夜色渐起,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她的一只画舫停在岸边。那个守卫的汉子见了我,极为迅速地钻进舫中通报了一声。随后她才从中走出,拄着个桃木的拐杖。她这会儿的衣装也低调的多,灰色的粗布长衫,一根木钗簪住头发,那满脸倦容此时看起来倒像是坊间的寻常老妇人了。
倒是周围的防护严密的多,撩开的帘子中依稀可见全副武装的高壮汉子,她身后也紧紧跟着三四位握着武器的粗布青年。我递了玉兔过去,她只是在手中把玩了阵,满意地点点头:“你倒也算识相。”
我正想趁机退后几步,她却猛地一招手,从那船中又走出一人,是跟着五公主的那位婢女。
她穿着不同往常的华贵衣衫,妆容也特地打点过,这会儿显出些高贵优雅的气质。
“云采。”当家的喊了句她的名字。
她笑意隐隐,走了两步接住那玉兔,在手中抚摸了会儿,便放在眼前。
我被她这么一动弄得大惊,稳住心情,神色如常地缓慢向后退了一步。片刻便听得她说了句:“这是假的。”
撒腿就跑,身后跟着人尽力在追赶。
等到我跑到巷子跟前,突然有人跳过来直直堵住我的路。脚步停下环顾四周,前面便是一段深巷。从他旁侧穿过去,一瞬间就被抓住了衣袖。
腰间别着把小刀,此时毫不犹豫地抽出来然后隔断衣袖,在半空中挥舞了两下。
他们怕被小刀伤及自然谨慎,我得了空一转身朝着深巷继续跑。
再次被截住的时候,我倒是很平静了。
拦住我的人得逞似地哈哈笑了两声,在我看来此时颇为有趣也应和地笑了笑。他愣了愣,身后便窜出一队人来。
顾卫打头一剑刺伤了一个,剑舞的飞快又是一个,剩下的也在顷刻间被其他人解决。
我回头望了望,码头那边也是刀剑相接,一阵银光。
头次见百席动手。他的表情仍是如常,悠闲的很,跟手上的动作毫不相衬。只见百席孤身与水当家身边的守卫缠斗,素白的衣衫已被大片大片的血迹晕染,粘着被扬起的灰尘成了暗红色的污点。围上来的人愈发多了,好似瞅准了他,也不顾他人的攻击就围上来。饶是如此,他仍是占了上风。
顾卫解决了这边就带着人继续追过去,算是半降服半屠杀勉强定住了所有的人。
被制服的水当家极为冷静地望着我,张了张嘴,眼睛扫过众人闭了嘴。
心里越发不安,此时按着人头看过去,却是没了云采。
“少了人。”我喊道,“有人带着玉兔跑了。”
不知道她是怎么跑的,但是她能在我们一群人的眼皮底下逃跑这着实让人心生不安。
绑住了那一群存活的人,关入了六公主别宫的私牢里。
正安顿着这一群想要逃跑的人,却忽然有消息传来。
带来消息的是那个影卫。
他趁着夜色而来,躲开了百席的监视,在我的房间内极为细心地禀报道:“先前服侍的采云今天慌忙跑来,五公主便带着苏迟语跑了。”
不禁去猜测苏迟语跟着走的缘由,若说是五公主倾慕甚久所以要带着苏迟语逃跑,这明显不成理由。想起百席说的那番“问问苏迟语”,忽然间似是被点透了些,但仍是觉得差了一步。
扭头继续问道:“他们去了多少人?”
他低头想了想道:“只去了七八人。一路南逃,像是去了水云祖祠。”
祖祠?
我一拍桌子:“还有人能感受到你么,如果你不主动现身的话?”
“没有人。”他的手垂在身侧,极为恭敬地一弯身子。那双手骨节分明颜色发青,让人看得都觉得寒意重重。一想到那手上肌肤的温度,还有那根本不动弹的心跳,更是觉得匪夷所思。
若不是心知他无害,简直就是敬而远之的存在。
静下心好好捋顺了所有的前因后果,独独有一个环节打不开。
自顾自愁心着就听有人来报说五公主出逃,百席让顾卫带了一队人马追踪,而他要和我同审水当家。
他换下了血衣,此时黑色劲装倒显得他分外利落。头发也牢牢束在脑后,面上的表情紧绷着。
我走过去,他也只是动了动眼皮,仍瞅着面前跪在地上的水当家。
她没有被用过刑,身上一个绳子绑着,也没别的伤患。脸上决然,执拗地抬着头不看百席。
“云采据说是……”百席翻动着手上的一叠揉成一团的纸张道,“你的外甥女?”
她冷笑道:“既然六王夫已经查的清楚,何必又来问我?”
百席皱了皱,没再说话。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道:“那他们去了哪里?”
她抿着嘴不语。
我只好再靠近了些,紧贴着她的耳朵道:“祖祠呢?”
那挂着视死如归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撼动,她的眸子对着我,匆匆瞅了一眼就瞥开:“不知道。”
我冷哼了声,她的神色分明是隐瞒着什么。而且那会儿被擒时看着我欲言又止,这会儿倒是完全静下来了,分明是不想在百席在的时候说出什么。
不出所料,这样的审问到了第二日清晨也没得结果。
百席疲倦地拖着身子走出去,我留了个心眼走在最后,又溜了进去。
守门的汉子看到我要行礼,我忙抬起手道:“不必,我受王夫之命,再来审问一次。虽说已到早晨,但你仍是要细心看守,好好呆在外面。”
进去的时候,水当家正合着眼眸歇息。她即便是有罪之人,也不能被五公主府滥用私刑。那会儿也只是被愤怒又无可奈何的百席拽着衣襟口朝上拎起,没受什么大的折磨。
突然,她睁开眼,咧嘴朝离她还有七八步的我笑了笑。
随后道:“我等着你一人回来。”
“当家是为什么等着我呢?”
她挪了挪地儿,换了个舒坦的方式坐着。因手脚都绑在身后,身形笨拙耗费了些时间,坐直了才道:“自然是因为姑娘已经完成了一半的约定。即便给的是假玉玺,可又有谁知道那只兔子藏得东西是不是真的呢?”
她眨了眨眼睛,奸诈异常,继续道:“既然如此,我也得按着约定完成同样的事情。”
“同样的事情?”
“若是我说了,你回去哪里呢?去祖祠,还是直接进宫?”
☆、最终章
她这回答更像是打了次太极,没戳中关键。
我只好道:“若是当家不愿说,我可就……”
她嘿嘿笑了两声,不答反问:“姑娘当初是怀着怎样的打算给水云的人卖命呢?在北方又是怀着怎样的愚忠给北方的帝君做事的呢?”
我冷哼道:“在北方自然是作为臣下,在水云是为报答救命之恩。”
“哈哈。”她翘起嘴角甚是玩味地道,“北方的帝君是夺了谁的天下,水云的救命又是让谁丧命——这些,姑娘都不知道吧?”
“废话少说。”
她眯着眼,朝着灰暗的牢房环视了一圈才继续道:“多年前,云凌的亲信就是关在这私牢中,随后带着出生不足三月的国主骨肉叛逃出水云。也是在那时候,水云的玉玺才缺失了一半,算是国主提前预知到那个与北方帝君所生的孩子不能被水云所容,所以早早将玉玺分成两块。一块留在王宫内,一块则做了婴孩的挡箭牌。”
强压着心底的惊讶,我继续问道:“那与北方又有何相关?”
她偏着头,张狂地笑了笑:“水云的半块玉玺,谁不想要呢?所以他知道此事后就多加算计,让那个世家控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过可惜了,他那么久都没有寻到藏匿玉玺的地点。最后只有杀戮了全家,将他们的府邸翻了个底朝天……不过仍可惜的是,他还是没有寻到。哦,那个时候都应该是他儿子的儿子了罢?”
她说的毫不关己,我听得越发震惊:“那是……”
“之后你们沈家的祠堂着火了么?想必是苏迟语已经找到了那半个玉玺,所以焚烧了所有的痕迹罢。你说他同你在一处这么久,为的是你,还是那半块玉玺呢,沈涵?”
她这句话语气拖得是在太长,一阵冷风从私牢的窗户上灌进来,我打了个寒战。
“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是自然。姑娘若是觉得愤慨,何不与我合作?”她的眼睛这次倒是实诚的很,对着我,半点欺骗的意味都无,“我愿与姑娘一同坐拥水云。”
…………
虽说我长这么大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可我的确深知自己撑不起那一国之重。让我做个傀儡,不可能;不做傀儡,我更做不来。
这么长时间大起大落,虽说这会儿才明白自己要什么有些为时过晚,但既然家人尚在,还没留下遗憾,还是要依愿而行。
但是若是苏迟语贪恋……
无奈地叹气,现今只有他是我的变数了。
水云的祖祠因为祭着开国初到今所有国主的灵位,是以一代一代修建下来,已然是有种不同时代糅合的风格。在那里能看到百年前的点翠铜杯,还能看见现今甚是流行的桃花笺。一张张桃花笺挂在祖祠外的大榕树上别有一番风景。
我带了当家给我的玉牌轻松地进入到祖祠的里间。
五公主正在堂中,一副等候我久矣的样子。云采坐在旁侧,悠然的很,只是抬了抬眼皮,复又合目歇息。这么一弄,我倒是分不清现在谁是主子了。
不急不忙地放下杯子,云清雅弯起嘴角笑道:“我说是谁拿着当家的玉牌来了,原来是弃暗投明的沈大人。”
我黑了脸:“五公主不也是弃暗投明么?”
她这会儿可能觉得大权在握,显露出了些不同以往的轻松神情:“那可不一样。沈大人的帮扶可以让我们更有把握,但是我呢,充其量只能算个将来掌权的……”
掌权的?她这话说的轻巧,水当家以天下为诱的时候,可不曾提过她日后的去处。料想着若是水家大事已成,她估计也只是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罢。
正这么想时,座上的云采睁开了眼,一双笑眼朝着云清雅瞥了一眼。随后开口道:“公主先问着,我去后面转转。”浅浅一鞠躬,也不顾云清雅便走出去了。
她双脚迈出房门,我便问云清雅道:“那摄政王呢?”
“这个,沈大人倒是不用担心。”云清雅招招手,四五个大汉捆着苏迟语和几位随从从后屋走出来。
苏迟语面色如常,身上也没有沾染多少尘土,只是手被困在身后难以挣脱。微微一笑,一切了然于胸的姿态似乎有点惹怒了座上的云清雅,她分外不甘地撕裂了她以往在苏迟语面前所立的温柔舒雅的模样道:“现在她来了,你满意了吗?”
他回答的安然:“在下自然不会满意。公主绑了邻国的摄政王,这消息传回北方被我王弟知晓了。按我王弟的性子,出兵百万趁着水云内乱侵占要地不用想,许会一鼓作气直接挑了水云的大营。但战争劳民伤财,我自然是不愿看百姓分离的。”
她哼了一声:“你倒是替百姓考虑的多。但现今妥和解决也就只有一法子,你倒不如嫁到我们水云来,做了水云的女婿。这样你母国也管不了分毫了,同时你也没了实权——我想你弟弟应该乐意的很。”
“我倒是想嫁,就怕没人敢娶。”他侧着头,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地道,“我要嫁的人,要不是云家的人,要么就是水家的人。”
他看了眼我,脸上的笑意更胜:“至于五公主这种人,可是配不上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