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推了门进来,恰好一阵冷风吹进来,我立马打了个哆嗦。
领头的是顾卫,他一进来便跪在地上,带着身后那几人磕了几个响头道:“属下无能,让那些人窜逃了,还置主人于危难之中。”
抬眼去看百席,他视线清明盯着斜前方一处,嘴上却是仍在惩治顾卫道:“后来补上也不是个好习惯,等这些事情了结了,自己去别宫领罚。”
他抱着我跨出那只木桶,放下我又把披风罩在我身上,露出那个被划伤的手臂。伤口上沾着水里的草药,和从伤口流出的黑色血液一起凝成一道难看的伤口。
“有毒!”我指着他的伤口大叫。
他淡淡一眼,抬起胳膊,嘴唇在伤口上舔了舔,随即吐出来一口黑色的唾沫道:“也是惯用的毒药罢了,你去喊个大夫来。动静小点,莫要让别人知道了。”
顾卫退出去,似是一路狂奔,屋外的脚步声愈发小了。我扭头看百席。他方才语气轻淡,只瞅了一眼便一手捂住,转过身将我身上的披风拢得更严实些。
这会儿子却是脸色苍白,我掰开他的手去看,那伤口迅速地结痂,周围变作灰青色,煞是惊人。
心下一惊,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责问道:“你这是何故,为何要瞒着?”
他脸色灰败地摇摇头:“让顾卫乱了,只怕还会出其他的乱子。”那毒药似是阻碍神智,他腿上一软,直接倒在我怀里。我只得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抱着他,在那几名护卫的帮助下,拖着他的身体寻到屋内的床铺放下。
他拽着我的手,极其虚弱地道:“苏迟语就在旁侧的屋子里,你喊他进来。”
我心中慌乱,尊了他的话去做,出门看到苏迟语欲要喊他时才发现问题所在。
百席刚才喊的是——
苏迟语。
苏迟语赶过来摇了摇我问:“有人出了事?”
我从震惊中回神,拉住他的衣襟,语速极快道:“为何百席知道你的事情!”
他挑挑眉,完全是意料内的神情:“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但我上次请求把你赐给我的时候,我便知道他知道我的事情了。”
他这番“我知道、他知道”弄得人极烦躁,我兀自理清话里的关系,他拉着我走向我方才迈出来的那间屋子道:“是谁出了事情?”
“百席。”
他脚步一顿,放下我嘱咐道:“你先别进来。”
说罢,大步走进去,转身掩住了门。
我在门外又是紧张又是好奇,推了推门,但似乎在里面挂上了门闩,也推不开。急的原地踱步了几圈,才想起屋后是有个窗子的,这会儿应该是半掩着许能看见屋内的事情。
窗子很高,我从旁侧的草堆里搬了块大石头轻放在墙外,踩在那上面,推窗时却怎么都移动不了分毫。估摸着是在内部关上了,只得从那细小的窗缝中看过去。
只觉得有一道银光闪过,我紧张地侧耳贴着那缝隙仔细听着。屋内苏迟语甚是紧张的声音道:“这一刀下去不会很疼,但是你的内毒跟那外毒相触……你这性命,可不是草药能一时解救。”
百席轻叹:“能吊一时且吊一时,你当初不是也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那可不一样,我好歹换了个地方。虽没查清到底是饮食还是用度出了问题,但最起码不会加重病情。你呢,这毒从你们水云来,你若是不挪窝,只怕也是痊愈不了。”
“你这话说的太不负责。我人在水云,掌着水云大权,不呆在这里要呆在何处?”
苏迟语似乎一刀下去,百席闷哼了一声才开口道:“你这种人自是不会懂得夺权的辛苦,我费了多大的心力才到了现在,哪有推出去让人的道理?就像你弟弟也不会在你回京后,顺着你父亲的心意给你。现今即便对你有多愧疚,也只是放权三年让你好好找人而已。”
屋内传出阵倒水的声音,苏迟语的声音随着那水声道:“那事本就没错对。当初我与你协定要你带她来水云,就是想阻止她彻查此事,你现在又把她卷进你们这趟水里。”
百席居然还有力气闷哼了几声,笑了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们那里有什么秘密,总是这般掩着……”
他方说了半句就被打断:“你才从蛮夷来这里几年,至多二十几年罢,你弄清楚水云的所有事项了么?光看看国史,听听老人家的叙事,就以为知晓了所有的?”
百席又是一声闷哼:“这么看来,摄政王殿下倒是知道的很多?”
半晌没人说话。我以为他们不打算再说些什么了,寂静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
“你们水云可以溯源到四百年前,其中发生的事情我只知道一件……”
“什么?”
“就是为何沈家要被剿除。”
“这件事情也与水云有关?”
“这世界牵连极多,你又有什么把握没什么事情跟水云有关呢?”一声轻响,似乎苏迟语将手中的刀子放下,“在下奉劝两句。一是善待沈涵,二是莫要逼急了国府,不然扯出什么上古的事情,最后民心荡漾,你也是担不起的。”
“国府日渐式微,待五公主嫁出我便可掌管水云全部兵力,到时候它还在不在还得仰仗我的心情。沈涵何惧?她还要依我们水云的势力回去,自然万事听话。况且你不是不想帮她么?”
一阵苦笑,苏迟语笑得极低沉,又伴着些冷笑的意味道:“我做事靠的是直觉。那时寻你也是一时之想,毕竟那本乱帐我还没算清,定是不会叫她匆匆就做了刀下亡魂。且你的要求只是让圣旨从娶一名王夫会水云变成嫁去北方,这与我本就没什么关系。我帮你一把,换来你在水云帮衬着沈涵,这交易,我做的很是踏实。只是现在,你确定我没有改变心意?”
百席很是不信任道:“你方才不是说还想阻止她知道……”
苏迟语匆匆打断他:“能瞒住多少遍是多少,指不准我一出门便想告知她,那时也会悉数告知的。”
有推门声想起,木门“吱呀”,百席又道:“那你现在有无直觉需要详细告知那些秘密给我?”
“不必。那趟浑水,王夫也是要进去看看究竟的,到时候自然就知晓了。”
待到那门合上的声音响起,我捂住嘴,惊讶地回神才记起此时我应是在门口乖乖等着的,连忙从石头上下来。许是还没静下心思,从石头上跳下来时居然拨动了石头,它滚了滚发出了些声音。随即便听得屋内百席极为警戒地喊了句:“谁?”
我提起衣裙,撒腿就跑。
在外面绕了几圈,才敢从篱笆外走进来。苏迟语正在院内,绕着圈踱步。见我来了,抬头道:“你方才去了哪里?”
我犹豫了阵,终是把自己想问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去道:“我去看看顾卫回来了没有,一时走错了方向——屋内怎么样了?”
“还算安好。”他嘴角微翘,弯成个好看的弧度,这样的笑容即便是挂在这种平凡的皮囊上也别有一番风味。背手而立,发丝被微风撩起,面上又是这番温柔的表情。若不是我方才听了谈话,或许就会放下心来信了。
看着他的眼睛,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一片清明与认真。我更是情不自禁道:“苏迟语,你还有没有事情没有告诉我?”
他笑得天真而无害,笑容分外熟悉:“没有。”
眸间也没有分毫掩瞒之色,大方直对着我。
而我却心底一凉。
这样的表情,我见过太多。如果悉数都是在撒谎的时候用的——
苏迟语,你到底有多少事情,不想让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从今早开始就断网,然后一直打10010投诉,现在才好~
昂,放完这一段就要下去继续码字,因为章台着实是个龟速君。。。
就剩下几万字了,会在四级考试前弄完的吧???(噗,我也自己问自己……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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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月华
百席的事情,出乎意料地被大肆宣扬。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卧床在塌,手里还捏着让顾卫从藏书楼搬来的古籍。我端着药碗凑过去,发黄的书页下角标着个“水云国史”的字样。
他旋即合了书似乎不想让我看清楚里面的内容,可没过多久坦然道:“近来倒是想看看之前的君王都是怎么执掌朝政的,你看过了没有?”
我将手中的药碗放下,道:“早先就看过一遍了。”
扶他坐起身,又端了碗给他。他手捧着碗,将碗中乌黑苦涩的药汁一口饮尽,擦了擦嘴道:“那你也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
我摇摇头,正史这种东西粉饰太平,没什么有趣,我向来看过一遍就忘了。而藏书楼内的书籍独独没有水云的野史书册,我也无从去看。
“这种书我也看过不下五次,虽说水云国史详尽真实,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没有提到。近日翻了翻,还是同样的感触。”他把手中书递给我,虚弱地躺下道,“算了,还是不费力了。”
我将那书放在屋内的书桌上跟那堆书摆在一处,多嘴问了句:“这里还有几本书,你要不要瞧瞧。”
他极其温润的声音从榻上传来,只淡淡地说了声好。
不知道是苏迟语的话让他转了心性,还是一难后磨了性子,总之对我是愈发客气。
敛了往日不毒舌不死心的性格,到也勉强算得上是个好人。
我在那一堆书中挑了挑,忽地发现了本北方的野史,心中一动,趁着他没法子看到我把那本书藏在了衣袖中。之后随意捏了本书过去给他,恭顺地收了碗走人,佯装淡定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本书比起其他的还算簇新,是以我方能从一堆书中找到它。油墨也倒像是几年前印制的,翻开书册,里面记载着上到北方五百年前的建国,下截止到我出生之前的一段历史。其中有不少风流韵事,最醒目的便是苏迟语的爷爷的父亲——龙泰王上的一段。据说那时蛮夷叛乱,北方与水云联合出军抵抗,那联军的首领便是当时仍是太子的龙泰王上与已为国主的云凌。那两人相识相爱,天下人皆以为两人欲要将两国合并之时,云凌阻止了此事,誓与龙泰老死不相往来,此段佳话才落下帷幕。
这段在水云的正史中并未提及,持笔者似乎有意隐瞒了这一段,轻巧一笔带过,只说两人虽为知己但因政见不同最终分道扬镳。
我与卧房中水云的正史相较才警觉,从那之后加上云凌和现仍在任的共有三位国主,都是丰年早亡。若说那国主“向来早逝”的惯例,应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这么一看我又想起了自己手上的那两本花草集,便拿了那两本书放在一处比对。每页都大致相同,还有些字符重复出现。我将缺失的那页扯下来,中常出现的字符圈起来,幸好那页中也就几个字符看着生僻些。
这些事情花了我一夜的功夫,中途苏迟语敲门叫我去吃饭,我忙着将书藏在床下,却不想他推门进来。
他瞅了眼床榻道:“你在藏什么东西?”
我甩甩手,挡住身后的那一摊东西道:“只是上次买来的花草集罢了。”
他本是要转身走出去,窗外忽地刮进来一阵大风,床上的书页乱飞,那片扯下来的自然掉在了我面前。我心中焦急不慎被他抢了先,拾起那页纸。
他看着那页纸沉下了脸,道:“你这么快就寻到了罂粟?”
我一片茫然,心念着若是装着知道,或许他还会再告诉我些什么。是以重重地点了头道:“是啊,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忽地抱住我,嘴唇擦过我耳边。那气息已是极不稳定,紧紧抱着我耳语道:“你还记得三年前我所说的话么?”
真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那时他抱紧了我,似是艰难地说道:“沈涵,我也欢喜你。所以,以后你要相信我,莫要再防我。”
“谁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若是让你有了误解,你也只能听我的。”
“即便不能与你日日处在一起,你也要惦念着我。”
我恍神了会儿才道:“我记得。”
他更是抱紧了我:“你知道就好。”
我猛地推开他问:“那这与所有发生的事情有何关联?”
我本以为他开口会道清所有,谁知他兀自放开了手:“我只是,害怕你会迁怒于我。”
眼底的担心显而易见。
他说了这一句便没说什么,复又抱着我。拥抱紧实,没了再要说什么的意思。
但他明显的欲言又止,我不得不担心他想要说却没说的是不是又关我。
直到吃完饭,他才在桌下拉了拉着我的衣袖,指了指外头,先一步走出去。
月色皎洁,他一身黑青色